第十六章 “仇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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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薛金平的第二天,天津北郊的宜兴埠也有一家发丧。就是当年的首富赵金河家。得知小侄子赵金海被天津市国民政府枭首示众,赵宝树一气卧炕不起,三天后气绝身亡。还在捯气时,对守在一旁的弟媳和大孙子赵金河说:“你们要记住,是姓薛的夺抢我店铺、夺我侄媳、杀我侄子!我到阴曹地府也要报仇!这口气不出,我,我死不瞑目哇!”赵金河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大伯,侄儿永远记住这仇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赵宝树命归西天、入土为安之后,老妈对赵金河说:“孩子,我劝你,气大伤身!常言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呀!你大爷说的话,你还是不要听。依娘的见解,那三件事和老薛家根本没有关系!”赵金河想起十几年前在青楼被薛家屈辱、还有前年给市长公子提亲遭闭门羹两码事,越想越气,他哭诉说:“娘啊,你为嘛还老糊涂呢?”不是老薛家,甄家姑娘能和咱家解除婚约吗?他家趁我爹落魄,骗了我家店铺;他家无人卧底,我弟能被抓吗?不抓我弟,能被杀吗?”老娘心里清楚这几码子事的根底,就说:“孩子,你是满口胡说八道!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你要听我话,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做人,你要是听你大爷的话,你就去蛮干!将来有你后悔的那一天!为娘就先把话放在这里,听与不听你自己考虑!”赵金河看老娘变了脸,“扑嗵”一声跪在老娘面前说:“老娘息怒!孩儿听你话就是了!”他把老娘哄高兴,心想,反正哄死人不偿命,发完丧我就找老薛家一笔一笔算清账!
杀了赵金海那批人,市长才听到身边人说了真话:“那首犯赵金海就是赵秘书长的亲兄弟!”市长这才真相大白,后悔一心一意栽培他,谁知他还是个负案在身的逃亡者。从此,市长对他的信任度每况愈下。不久,市长奉命调到广东当省长,把赵金河甩在天津卫。继任市长自有一批人马,把赵金河晾在一边。不上不下,左右为难。赵金河想,现在把我放在二股道上,受此洋罪,不如辞职。马上打料辞职报告。一天后辞职报告批复下来。赵金河从此无官一身轻。他除会打枪放炮其他嘛事都不会干。这时他的妻室还留在广州,原来打算在天津卫的官场拼几年,站稳脚跟再把老婆接过来。现在连官职都没有了,正在走投无路,老婆还能来吗?他一连写了三封信,老婆都不理这个茬,他的心彻底晾了。他自己清楚,这个老婆是他从别人手里横刀夺爱抢过来的,现在肯定又被人家拽回去,早就成为人家怀中尤物了!不过他想,虽然现在是穷涂末路,但他相信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他不信离开官场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前思后想后他决定投奔谦德庄的李树真,求他相助一臂之力,给自己寻找一个出路。
李树真不是谦德庄当地人。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从直隶沧州随父母逃荒来到这里。那一年他只有五岁。父母来到这里,为有钱人家扛活、拉脚、打零工。六岁时看到和自己大小一样的孩子进私塾念书就眼红。心里想,嘛时我也能呀?父母干一天活回来,他就去问母亲:“妈妈,嘛时让我也?”母亲擦擦眼说:“孩子,等咱家有钱了吧,”在他十一岁那年,父亲不知为何被一群当地人殴打,三天没下炕。当时他就攥紧小拳头,要为父亲报仇!可是,他太小了,哪里能打得过五大三粗的壮汉?从那天起,他天天自己练功。他看过开大的武戏,就模仿戏中武把子的开打动作。看人家摔跤,他就仔细观察人家的一招一式,回来就自己演习。有一次,他看一群孩子摔跤,有一个比他大一点的跤手摔得特好,他要和那人当场比试。师傅看他有一股子犟劲,就同意二人比试。摔了五跤,他胜了三跤。师傅看他是块材料,就问他家住哪里,叫嘛,想不想练摔跤?他说,做梦都想练摔跤!老师当场就收下他这个徒弟。
自从练上摔跤,就再也不说之事。一心扑在摔跤场上。早起练腰力、腿脚功力,白天练技巧,晚上举墩子、扔沙袋,练臂力。六年后,十七岁的李树真长成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大小伙子。从这时起,他走路都是扎着膀子、特别是看见当年殴打他父亲的那几个仇人,见面就眼红。走路他故意往那几人的身上撞。吓得那几个人打老远就躲着他走。三年后,他身体发育完全,长得身材高大、粗壮,一身疙瘩肉。他的摔跤技术在这块地方已经无人敢比,所以师傅经常带他去大红桥、三岔口、海河沿和各地的高手比武摔跤。每次都是得胜而归。天津卫这块土上的摔跤高手都拜遍了,连老带少没有一人胜过他。师傅高兴,高兴自己培养出一个高徒,就格外给他吃偏饭,把自己的看家绝活都教给他。后来又把自己的老生女儿嫁给他。徒弟变成门婿,师傅变成泰山。两家人变成一家人。
满清政府,人民饱受疾苦。南方长毛子造反,北方白莲教、红灯照起事,天津卫也不平静。谦德庄地面也有土匪、强盗,抢强豪夺,民不聊生。为百姓生活安定,各村就自发组织护卫队、保安团。李树真在谦德庄一带有名挂号,地主、乡绅公推举他为兼管周围八村的保安团总。由他担纲,地面马上就安定多了。他手下有团丁近百号,徒弟就有六十余名。各村地主、乡绅、百姓、徒弟逢年过节都要给他送一份厚重的礼物。甚至连清政府地方官员都要巴结他,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俨然是这一方的救世主。他说一句话、跺一脚,谦德庄四角都要颤三颤。他的威名远震八方。三十五岁是他的红运鼎盛时期,也是他最发迹的时候。他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赤贫,到家有房产百间、良田千亩,骡马成群,在官银号一带还有多处商号的大富家,只不过用了十几年工夫。如何积攒起这么大的家财?他深谙此道: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除每年的公摊保护费和不菲的送礼外,他还是这里的地方!更有民事纠纷、商贾裁定,他说谁胜就谁胜,他说谁输就谁输。胜家要出大笔银子,输家也要掏些腰包。如果双方不服,可以上告。不过判定结果,还是如出一辙,又得掏一笔银子,更不划算。李树真一生爱财、但不好色,却是一个“媒游子”。这也是他的发财之道。他一生收徒无数。眼下就有六十多个门徒,这些门徒的儿女亲事,几乎都是他给保媒、拉纤、成家。他说话就是吐唾沫成钉。凡他看中哪家的姑娘,他说嫁给谁就嫁给谁。他比娘家人还硬气。就因为人们惹不起他,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他这样拉郎配撮合成一批好姻缘,也葬送了不少家庭的美满幸福。他不管,只要得到银子就好!李树真在谦德庄这一块土上是这里的真正霸主!

宜兴埠的赵金海负案投奔谦德庄时,李树真已经是五十六岁的老头子,他不愿收留这样的犯科之人。他和赵宝树也只不过有一面之交,完全是看在那两根灿灿金条的份上,他才收留了赵金海。赵金海不是文武材料,右眼还有残疾。但小伙子聪明,嘴巴甜、会说话、头脑灵活,学嘛会嘛,很快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老年的李树真已知好时光不再,一般事情不愿再出头露面。所以为难作瘪的事都交给赵金海想法处理。赵金海在外大打李树真的旗号嘛事都能办到,省了李树真不少精力。赵金海十五岁调戏妇女,引发命案,来到这里,手脚还是不老实。没事到处闲逛,不是沾花就是惹草。到处遭到村民的臭骂。为使他收敛恶习,在赵金海十六岁那年,李树真看上一个姑娘。父母怎能把自己的黄花姑娘嫁给一个负案在身、右眼有‘烫璃花’的混混?就以姑娘早有婆家为由拒绝了。这可把李树真气得哇哇大叫,他指着赵金海说:“反了反了!都不听话了。今晚你带人去教训教训这家!”李树真的意思是让他带人打一顿出出怨气就行。可赵金海带领十个弟兄进门就把那姑娘家茅草屋给点了。姑娘家是大家族,一看本家的草房熊熊大火,近百号族人打着灯笼火把拿着锄头、钢叉就把这十人包围,一阵乒啪乱打,当场打死二人、打伤八人,赵金海手脚快,跑回来报告李树真。李树真听后勃然大怒,要亲自带领人马去铲平了那村。但又一想,不可呀!自己已老了,当年的黄金时光不再,没必要为这小子出头拔“创”。时代变了,天地变了,按过去的老皇历办事吃不开了。况且,这赵瞎子也太狠了点。仔细掂量后,说:“算了吧,你再带二十个弟兄去把活人死人背回来吧!千万不许动手!”那里村民讲仁义,将吼道:被打死的给钉一口柳木棺材,被打伤的给上药、包扎。后来,李树真给两个死者家属出了一笔抚慰金。没有经官,就这样私了。从此,李树真的气势一落千丈,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百姓没有人再听李树真的话。赵金海一看里老头气势大减,也就不再那样嚣张。没大事就到处找“野鸡”玩。十七岁那年他玩了一个“野鸡”,后来“野鸡”还下了“蛋”——给他生一个胖“小子”。他高兴得跳起来。“野鸡”生下孩子就走了。实在没有办法,偷偷地把母亲让人接过来,把这个胖“儿子”喂养过百天后,抱回宜兴埠老家抚养——就是后来长大的赵铁栓……赵金海过了十几年的逃往日子,终于熬到民国二十一年,大哥赵金河风风光光当了天津国民政府秘书长,给他讨要了一个小小官职——西乡五所的警察所长。可是,这个小官没有当够一年,赵金海九人就被国民政府枭首示众!
……赵金河带来厚重礼品来看望李树真。李树真早知他有事相求。李树真说:“金海被枭首案老朽也有看法。不过,他得罪商界富人太多,内外压力,国民政府也不得不下狠手!关于你的事老朽已经知道了,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赵秘书长不必过虑——那今后有嘛打算啊?”赵金河作揖说:“伯伯,您老快别这样称呼小辈了,难为死我了!现在只请您老给我指点迷津!”李树真说:“我看你就做买卖,你家不是还有门市脸嘛?”赵金河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几年前让别人给拐骗走了!”李树真惊奇的问道:“还有这等事?”赵金河趁机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但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李树真摇摇头说:“这个门市脸不是人家骗走的,你,你是听了你大爷的一面之词!这件事你不能再闹!”赵金河又说几件事,都得不到李树真的支持,他只好说:“伯伯,无论如何您要帮助侄儿,我已经是穷途末路之人,您老可怜我吧,再无有人支持我了!”李树真摸摸胡子心想,我一辈子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现在我不再过那样的日子,我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了。就说:“你看,伯伯已是无用之人,想帮侄儿可是有心无力了!这么办,我这一生,别的没有,我的徒子徒孙遍地都是,我可以推荐他们帮你‘报仇血恨’!但是,我要想一想,谁帮助你最合适呢?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李树真已经六十几岁,身体硬朗、头脑清醒。他暗自庆幸他这一辈子,虽然是当地的霸主,还没干过太大的伤天害理事,所以小鬼、阎王还没找上门来。他拍拍脑门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劝侄儿多干些善事,到老时可有个交待!你要非报仇血恨不解,就去找我的小徒弟、拉洋车的梁树——外号摔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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