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太岁头上动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香港人的事还没有结束。我没能参加他们的谈判,我对其中的细节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阿姐怎样博取了他的好感和信任,怎样扯谎又不担心谎言被拆穿,这确实需要技术。后来他们又见过几次面,那阵子,阿姐似乎特别地忙碌,她竟开始找门面房,还去工商局打听办营业执照的事。这听起来确实可笑,她跟我说起时,自己也乐不可支。我只佩服她的胆量,她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事实上,这是我所见过的阿姐最沉得住气的一场骗局。那个香港人答应给她投资,大约三个月后,他汇十万港币进她的账户,作为第一笔资金注入。如果阿姐再耐心一点的话,她还会等来第二笔,第三笔,可是没有。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这十万块钱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相对于以前的小本经营,这是一笔巨款,而这仅仅才是开始。
就这样,这个化名叫做钱菲菲的女人有一天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那个香港人将死无对证。如果他想起诉的话,他会发现,连那张营业执照也是假的。
我还记得她第一天拿到这笔钱时的情景。是在晚饭后,她推开碗筷就要走进卧室时,突然站住了,把手搭在门框上,悠悠地说了句,今天我挣了一点小钱。是那个香港人的。
我抬头看她,噢了一声道,多少钱?
她说,不多。就十几万。
我愣了一下。她俯身大笑,算是达到了预期效果。这方面,你得承认她是孩子气的,她很天真。那天晚上她确实烂漫至极,她抱住我又是叫又是笑,又是亲。她说,我忍了很长时间没告诉你,都快憋死了。
她把我拉到客厅里,盘腿坐下来,就地开始数钱。她不是一沓一沓地数,而是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三五,二十……她笑了,俯身躺下来,做了个拿钱抵住下颏儿的造型。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哩。
我知道这话不准确,她一定见过。可她愿意这么说,就让她说吧。她找不到更好的表达快乐的方式了。她和我商量这笔钱的用途,我知道这只是她的虚招;她未尝不想存留一部分钱,有计划去生活。可在金钱上她一向信马由缰惯了的,只消到百货店走一遭,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她从不吝惜钱财,因为她没有明天。有时我觉得她是病态的,可是立马又会为她辩护,她只是比别人更沉迷于钱罢了,这没什么错。纵然,她的钱来得容易了些,可是她也付出了风险。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事。如果有一天她一宿未归,我就得去公安局问问,或者等人来领我去荒郊野岭认尸。
有一次,我们因事外出,走至广州站附近的天桥时,看见一对盲人祖孙在卖唱,老人八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绒衣,一张雕刻时光的脸,瘦削,败落。他拉得一手好二胡,幽怨悲怆的琴声在晴空的天底下像是一个孩子在哭泣。他一旁的小孙女十岁光景吧,拖着鼻涕,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从那脆生生的喉咙里唱出的竟是《小寡妇哭坟》。
这场景里不知有什么东西打动了阿姐,她立在一旁听了很久。是冬天,刚下过一场雨,新晴的天气,然而空气清寒凛冽,使人鼻子一阵阵发酸。天桥上的一汪积水还未干,从这汪积水里
能看见蓝天,枯树的剪影,卖唱的小姑娘和她的瞎爷爷……还有我的阿姐。她看上去那么傻,不时有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冷漠地扭头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祖孙俩,裹紧衣衫像风一样
地跑过了。
阿姐数出钱让我送过去,自己也跟过来说,老爷爷,你拉得一手好琴呀。又顺手摸摸小姑娘的脸颊道,冷不冷?小姑娘摇摇头。她蹲下身来替小姑娘拉拉衣袂,从皮包里又抽出两百块钱道,喏,这钱是阿姨给你买新衣裳的,你歌唱得好,可是记住,以后别唱《小寡妇哭坟》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阿姐裹紧风衣只是一个人走着,异常地沉默。遍地的黄叶,风一吹,漫天飞舞。后来她常常想起这天傍晚,一对祖孙俩。爷爷是个瞎子,小姑娘有副好嗓子。她不能忘记那个十岁女孩的蓝花布袄,穿得邋遢,破棉絮从衣袖里探出头来。
这是80年代末的中国,贫富不均现象已初显端倪。广州站附近,一面是拔地而起的高楼。西装革履的商人。各类外资企业像蚂蚁一样纷纷进驻中国。据说这里每天都要诞生一个百万
富翁。另一方面,穷人们出来讨饭了,就此形成数以万计的乞丐群,俗称丐帮的,有组织和严密的管理。
阿姐见不得穷人,她自己也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看见他们,她总会想起自己。她说,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我花自己的钱,我一掷千金,我又没碍着谁。可是她有愧疚感,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社会。她笑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懂。想了一会儿又说道,真奇怪,我竟良心未泯。我在其他方面倒没什么良心,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不语。这方面她确实头脑简单,太过轻信。事实上,类似盲人祖孙的事发生过多起,每次她都出手大方,这个我不反对,我反对的是她对这件事混沌不清的态度。我不是没告诉过她,丐帮是一个机构,你给穷人的钱,最后穷人是拿不到的,他得上交。就是这样,你帮不了他们。
她说,这不是帮,谁也帮不了谁。再说了,他们不是乞丐,他们是卖艺的。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隔了一会儿嘟囔道,反正我这也是不义之财,就当是劫富济贫吧。
还有一件事,也差点让阿姐弃恶从善。一件很小的事。那是有一次我们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子,突然闻见的一阵玉兰花香。阿姐停下了,像狗一样地嗅着鼻子,激动不已。她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气味。
她闻见了她小时候的气味。我不能忘记那静静的一瞬,她仿佛盹住似的,四面看着。是黄昏,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林**上趟过,街巷的拐角处有几个孩子在踢足球,一个少女站在不远的地方,穿着及膝裙子,扎着麻花辫……她说,真是我小时候的情景,这巷子,人,也是天色黄昏。
她拿眼睛瞪着我,非常无助的、惊奇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像在做梦。她不停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答话。她应该知道,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见这样的一幕。一个场景,一声狗吠,一阵熟悉的气味,就能把我们带回久远的从前,这不是幻觉,而是时间的回光返照。
当阿姐又一次回到现实世界时,她在人行道上坐了下来,久久不说话。她看上去颓唐极了。
也许她应该自怜,那个站在街头巷尾,穿及膝裙子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她怎能看得见呢,很多年后的自己竟成了一个江湖骗子。她是看不见的,这当儿她正在看一群孩子踢足球,她的脑子混沌而清白,布裙子在风里飘起来。
无论如何,这次事件以后,阿姐有过一段认真的生活。她拿出五万块钱让我存进银行,也和我商量是否该拿这笔钱去做点买卖。她谨慎地过起小日子来了。因为闲来无聊,她把早些时候扔下的关于谈判技巧、经济常识的书又拾起来了。说起来你会难以置信,阿姐常读书学习,补充营养呢。骗也有骗术,从前阿姐对经济诈骗一无所知,她连行业术语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是边干边学。
她和我计划着将来开一家公司,因为资金不足,公司创业之初,自然骗是难免的。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发家的么?她跟我说,这也是钻法律的空子。等到公司一天天地壮大,有了信誉,老老实实做点生意还是对的。
可是,我能行么?她突然格格地笑起来,没准哪一天技痒,旧病复发也不是没可能的。你知道,一个人掌握了一门技术……她摇摇头道,难。
这话被不幸言中。
阿姐骗起人来,有时会骗得一时兴起,酣畅淋漓。这是诈骗的至高境界,她追求它。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去郊县骗那些乡下人,阿姐把他们叫做“老广”的。那时节,老广们个个富得流油,因为土地被征收,他们基本上算不得农民,闲滞在家,戴金戒指,穿花格衫,家家户户比拼着撂高楼层。
就有一天,一个天仙似的年轻女子飘然而至,震动了整个村庄,因为听不懂普通话,她好不容易让他们明白,她给他们带来了一种“万能”药。她站在村广场中心,一遍遍地展示着。
这个,她拿出其中的一粒说,叫做维生素B。她把它扔到嘴里,喝一口水咽下去道,吃三个疗程,可以使瞎子睁开眼睛,不瞎的人看得更远。至于怎么个远法,她举例说,站在这里——她跺跺脚下——就能看见邻村。
村民们纷纷转过头去。
她说,现在你们是看不见的。她手搭凉篷做观望状,并向人们描述她所看见的十里之外的场景。这也是一个村子,村中央也有一个广场,一个胖子正牵着一条狗从广场上走过。有一户人家在造楼,一块砖头从楼顶上掉下来。对面一户人家在吃饭,男主人掏了几块鼻屎抹在鞋帮上。门前好像有一口老井——她皱紧眉头,最后总结道,应该是枯井。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有几个声音同时说道,这是井村。
她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吃五个疗程,可以看见广州;七个疗程能看见北京。
有人接话说,北京就算了,看那么远干什么,人又不认识。她笑了笑。
继续吃下去,能造就一双夜光眼。什么是夜光眼呢,她想了想,打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比方。
就是你在夜里能看见隔壁夫妻的床上事。
人们哄笑起来。有一个少年怯怯地问道,躺在自家床上也能看见?
当然。阿姐答道。
再吃下去,自然了,看见的就不仅仅是能看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比如人的内心。她指了指胸口。我们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他有怎样的心理,比如杀人啦,放火啦,**啦,他会不会使小坏,他在不在撒谎,这些平时都是看不出的,可是吃了这个,她用手指拈起一粒小颗粒说,一切迎刃而解。
接下来,她要解说的药品维生素C和维生素E,这药也叫“长生不老”药,有延缓衰老、返老还童之神奇功效。她又拈了两粒放进嘴里。接着她从包里掏出身份证,让围观者一个个传阅,那上面写着,李永芳,1942年出生,北京市人。
你是北京来的?一个中年人艳羡地问。
她淡淡地点点头,用一种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四十五岁了,从二十岁就开始吃维生素C和维生素E,吃了二十五年。
所以你那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一个妇女扬声说道。
她矜持地点点头,说声谢谢。
一个老人开始发话:我要是现在吃药,能重新做回小伙子吗?
你还要做小伙子?你年轻时还浪得不够吗?他的同伴笑眯眯地回敬他,并向因此发出笑声的人群略略一颔首。
你够吗?你够就不会去扒灰。老人当仁不让。
谁扒灰了?你才扒灰呢。
人家都说你扒灰。
人家也说你扒灰呢。
好了。阿姐笑着摆摆手,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开始回答老人的问题:在相貌上你是变不成小伙子了——她摊摊手,做出个无奈的样子——可是身体上你是。
人群又是一阵欢笑。
这难道真是壮阳药?一个中年男人问。
阿姐笑了笑,算是给了肯定答复。这药是采阴补阳,她说,女人吃了养颜,男人嘛——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说吧,这药也叫“生子药”,它的主要功效还不在壮阳,如果哪户人家求子不得,就先别去求菩萨拜佛了,先试试这个,很灵的。继而她又拿出数张中国医学会开具的各类证明,获奖证书,国际权威论证等材料。
也有村民提出质疑,这是个乡村医生,他说,维生素这类药我好像听说过,据说有副作用吧?关于这个阿姐做了澄清,她又像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张报纸的复印件说,看看这个,都在上面写着呢。
这是最让阿姐感到快乐的一次出行,她被视为座上客。村民们把她当做知己,向她诉说他们的苦恼和空虚。“也不知怎么就富起来的,突然之间没了农田,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没什么用处,放在家里一辈子也花不完。”有一天,一个村民这样跟她说道。
用它来造房子呀。阿姐说道。
造完房子呢?
再造。阿姐笑道。
我家的房子已造到四层了。村民不耐烦了,狠狠地瞪她一眼道,二层以上全空着,老婆孩子在里头打滚也打不完。
那为什么要造呢?
人家造,我就造,我又不是造不起。
那就出去做点生意,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不日子难熬呀。这次阿姐认真了。
做什么生意,我一个大字不识。出去连门都找不着。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个钱。
那就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锦缎。——
是的,村民打断她道,我还嫖过,赌过,可是我每赌必赢——我又不缺那个钱。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一上赌桌就抖,我怕。
阿姐也没辙了,他把她当做了心理治疗师,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卖假药的。送她出来时,村民指着他的四层楼房说,从前做梦都梦见这样的生活,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没意思。他又唠叨起他的水田,猪崽。十年前,他还是个穷人,儿女听话,家庭和睦。现在妻子在跟他闹离婚。
一个老太太捉住阿姐,跟她谈起了生死,她说她怕死。她是一孤寡老人,从前住在一间破茅舍里,现在也住上楼了。她向阿姐买“长生不老”药,问,一直吃下去,能不能不死?
阿姐笑道,这个可说不好。你手里有多少钱?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阿姐说,二万?
不。老太太正色纠正道:二十万。
阿姐笑着吐了吐舌头。老太太倒出了她的苦楚:还是这二十万块钱闹的,第一,她担心谋财害命。所以尽管行动不便,她也不雇保姆。她尤其害怕晚上,铁栅栏外月亮的影子,风声,人说话的声音。她安了双重防盗门,院墙上插上碎玻璃。第二,她过世以后,这二十万块钱怎么个处置,她为此一直头疼。她担心会旁落仇人之手,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趁她还活着,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继承人。
她挑中了阿姐,理由是她长得漂亮,况且,她们又都不认识。当然了,她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阿姐一直得服侍她,直到她死。
这是阿姐在广东两年,所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事件之一,后来她常常向我说起。在乡下两天,犹如天上两年。她如此光鲜,因为她被人需要。在这里,她不仅仅作为一个诈骗犯而存在,还是他们的朋友,一个异乡人,一个听众。
她的假药卖了一些,可是没有预期的好。后来她自忖道,精明的老广也许早就识破了她的伎俩,可是他们不揭穿她,而是配合她,因为无聊。有时候她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而和他们一起玩耍。他们不提防,无非是上当受骗,骗的无非是些小钱,他们不在乎。
可是阿姐还能记得广场上的一幕,夕阳西落,偌大的舞台拉开了帷幕,她站在场中央,四周的观众围过来。她喜欢的是这表演,巧舌如簧,即兴俏皮的话泼洒开来。
阿姐喜欢广东,这个地方投合了她身上的某些气质,比如务实,拜金主义,追求生活的舒适享乐,还有冒险精神。总之,它是一个时代在空间上的投影,具体可亲的,鱼龙混杂的。也许,再没有比此地更适合一个骗子生存了。阿姐的计划是,再做两年,攒些钱,买一处环境好一点的房子,她就准备在广州颐养天年了。
这期间出过一档子事,是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房地产商。此人姓金,三十多岁,那天他正好也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顺便做了我们的导购先生。阿姐介绍说,这是我弟弟。
金先生点点头,笑道,家里几口人?
阿姐说,就我们俩。
金先生噢了一声道,还没结婚?阿姐听了,稍稍歪一下脖子,侧头打量他一眼。
金先生搓搓手笑道,对不起,冒昧了,我没别的意思。如果家里只有两口人,你又未婚,我建议你买二居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搬出去住——快考大学了吧?他拍拍我的肩膀道。那么剩下你一个人,他对阿姐说道,进可以结婚,随男方一起住,腾出这套公寓做行宫,偶尔回来享受一下孤独——他抿嘴一乐。
也可以考虑出租,顿了顿他又说道,现在广州外地人多,而且都是夫妻档,二居最抢手了。
当然了,你要是有钱就另当别论了,我这儿还有别墅。他抿嘴笑了两声道,我是个糟糕的导购先生,我怎么就想不起要先推荐别墅呢。
还是两居好,来,进来看看。他领我们参观了一下主卧,站在阿姐身后,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该不是独身主义者吧?阿姐笑着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说道,怎见得我就不是?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看样子是找到买主了,这房子是专为像你这样的人设计的。
那天的气氛很奇怪,我是说,他们一递一声地说着话,很愉快,而我很紧张。我不知道这是
为什么。也许他们认为,这是两个**之间的谈话,没我什么事。可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阿姐自始至终、比任何时候都注意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她变得很小心,神思恍惚,犹犹豫豫。在和金先生说笑的时候,她会回过头来看我的反应,近乎讨好地笑了笑,或者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膀。
这很让我生气。我生气的是她转过头的一瞬,面对老金时,整个身心所焕发的神采。老金也是,他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不介意。很少有男人不对她一见钟情的,我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阿姐有反应。
一个有反应的女人……她突然变得很小,很安静。她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性别的存在,她目光躲闪,但强做镇静。她想逃,可是直到房子看完了,话也说完了,她还是赖着不走。说真的,那天下午她真是美极了,有多长时间,我没见过她这样,咬着嘴唇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她一向在男人面前飞扬跋扈惯了的。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