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轮车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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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至于此,我不得不道一道三轮车的历史了。这神秘的、若隐若现的三轮车,其实是我们县城最主要的载客交通工具,县城人民不可一日没有三轮车。因为我们县城小,没有的士,人们上街买菜,去朋友家玩,或者学生都要坐三轮车。三轮车在我们这里叫踩士。从踩士出现的最初到现在,它经历了人力、电力两个时代,它的改革与时俱进,与国家的政策息息相关。最近政府部门有传闻,将在两三年之内以的士代替踩士。这似乎是一个必然,新的终究要代替旧的,好的终究要代替不那么好的,毋庸置疑。我想到这个必然的时候,心里隐隐然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正如同我回到我读初中的学校,尽管它在我的记忆里尘埃不侵,光阴不腐,却无法再次感受它的真切与生动,毕竟它是已经无可挽留地远去了。
依稀记得人力踩士诞生于小学二、三年级。这是一门辛苦的职业,靠力气吃饭的人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一天也不能间断。踩人力三轮的基本都是些生活在温饱边缘的、上了些年纪的人们,他们对生活别无所求,回家有口热饭吃,有杯热茶喝,,闲时能和朋友喝点小酒、道点人生,但求家庭和睦、平安无事。那一个如同幕布电影斑斑点点的年代,劳动人民很朴实,他们活跃在各行各业,是时代的典型代表。我也听到过一些劳动人民的谈话,不外乎是些琐碎的家常,平平凡凡的交谈里,对于当时最普遍又最深沉的酸甜苦辣,都以一声叹气,一番欢笑带过。岁月在他们脸上与发间留下来的痕迹,使得浮躁变淡定,年轻变成熟,坎坷变踏实。人力车夫们默默无闻地穿行在这个小小县城里,靠力量养家糊口。过客匆匆,谁也不知道谁的悲喜。印象最深的一次,我读小学,我们几个小孩在街上走着,在一个上坡处,一个踩三轮的老伯向我们三个打招呼,想要我们帮忙把车推上坡。老伯一脸汗水,脖子上搭条毛巾。我们乐呵呵地满口答应,在后面推车推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小的最多的就是做人要诚实,要助人为乐,要拾金不昧,今儿我们也赶上了一趟好事。我日记里也不用再写我妈打麻将之类的事了。结果我们把车推上坡以后,老伯擦一把汗,笑着回头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小鬼是城关一小的吧,眼看学校也不远了,我也刚好顺道,都上来,我拉你们过去。”于是我们几个欢天喜地蹦跳上车。一路上我们兴奋地看街边有没有认识的同学,老伯的双脚更是踩得铿锵有力。原来夏天的风这样的凉爽。
一晃眼间,岁月湮没了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历史的车轮又前进了一段,三轮车步入电力驱动时代。在三轮车改朝换代的过渡时期很有意思。往往一人向人力三轮招手,忽然斜刺里杀出一辆电力三轮车,火急火燎、马达震天响地就后发先至了。一般来说,开这种夺命车的是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文化不高,又没职业,刚好赶上了这一拨历史的潮流。大家都是做生意,也就顾不得尊老敬贤了。要在竞争激烈的社会里生存,有时就没那么多人情可讲,反正不是你没饭吃就是我没饭吃。于是,人力三轮车在所难免地渐渐淘汰了。蹒跚的背影不见了,吃力的脚踪不见了。年轻人和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势如破竹霸占了三轮车行业,换档杆与油门取代了腿力。如今满城风风火火奔走的,都是电动三轮车。比之人力时代,真是油门一踩,轻松自在。我们学生有时迟了,又逢倾盆大雨,骑自行车太麻烦,于是只能坐踩士。学生早,踩士这时候出动的不多,尤其遇上雨天,踩士更加芳踪难寻,这可苦了我们一群迟到学子。按常理推算,一辆踩士顶多载三个人,像我这样的只能塞两个。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大雨天的又怕迟到,有时不管认不认识,大家一起上,规矩是大家仍然各自付钱。就像一车拖往屠宰场的猪,都是要被杀掉的,并不是一只猪被杀了其他的就可以颐养天年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规矩是踩士师傅定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次,我看见一部踩士里鱼贯而出五个人,通过那一次,相信那五个人应该对空间应用学已经无师自通。我由于性格原因不喜欢和陌生人在那么局促的空间里挤着,我的一般做法是多给那师傅三块钱叫他直奔学校。唯一的一次例外,叫我没齿难忘。我那天千辛万苦等到一辆踩士,先付钱跟他说好沿途不能再搭客,结果人心莫测,那人贪念无以复加。开到半途停下车来,一女的收伞低头就往里钻,微微的光亮使我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在挪位置的间隙不小心看了她一眼,顿时心惊肉跳,此女相貌奇丑,表情似哭似笑。原来我在书中看过不少朦胧美的描写,原本对朦胧美十分向往,想着哪一天能在月光下见到一出水芙蓉的美女,影影绰绰,亦真亦幻,叫人心魂俱醉。结果今天碰到的朦胧美当真叫我魂飞魄散。事与愿违也就算了,只是我不曾料到,事和愿闹起别扭来可以违到这个地步。我回到教室,老飚刚好在读一句诗,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把准备当早饭的十个饺子递给老飚说,吃吧,吃完了等下再给我算算八字。老飚吃完饺子后容光焕发,提高一个八度大声朗读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我万念俱灰。从此我特别痛恨下雨的早晨。

我有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除了我和老飚之外,可能谁都不知道踩士也有让人叹为观止的时候。那很有可能是我们县城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踩士队伍。事情发生在高一,腾格尔要来我们县城开演唱会,地点在一中的体育馆。消息一传出,当真满城风雨。小地方当然请不动大明星,也就小打小闹一下,不过湖南的名角最近几年也请来了不少,奇志大兵、舒高、汪涵等人,都来我们县城做过节目。腾格尔是我妈那一辈人比较喜欢的歌手,不过我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一首《天堂》。我和老飚刚听这歌时,以为是腾格尔赶时间出专辑,吃饱了饭还打着嗝儿呢就跑去录歌,后来发现在电视上他唱《天堂》,也就是这么抖啊抖的,才知道是个人风格,敢情内蒙古草原上的风吹法和我们这儿不同。腾哥正式大驾光临的那天晚上,我和老飚一下课就出学校吃了个盒饭,然后跑到盐顶上看风景。在盐顶有个好处是可以纵声高歌不用担心有人骂,有人拿菜刀出来追砍。我们歇斯底里地跟着随身听的音乐吼了一通beyd,然后模仿腾哥在大草原上历练出的声调,唱了会天堂,不出意外把天堂唱出了地狱的味道。你别说那颤功还真不是盖的,没吹过大草原的风绝对颤不出浑然天成的境界,一唱就知道是刻意。天色渐暗,四下的建筑都只剩个轮廓。那一刻,一串明亮的光点映入我和老飚的眼帘,那是争相而来欣赏腾格尔演出的踩士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我们的右首。那一刻,从屈原广场到归义广场之间的建设路,史无前例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而又有条不紊的踩士队伍。我和老飚居高临下,极目远眺,看到仿佛无数光点镶接起来,延绵着在暮色里缓缓而行。我们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娘的,真壮观!”
以上回顾,仅当作一个小小的纪念。假如以后我们县城的踩士真的消失不见了,以上就可视为一段稗官野史。在茶余饭后和朋友们聊起,也算是一种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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