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侦 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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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阻击,让松原军区警备团六百余名战士损失过半,教导大队全部牺牲,四百名新兵只剩下九十三人,总共实余二百一十四人,其中六十多人身上带伤。但是他们英勇地完成了任务,抗击了一个日本关东军精锐联队与伪军两个大队一天一夜!
趁夜色,抗联部队悄悄地撤出了阵地,又是一天的急行军,但这回的速度被伤员拖慢了许多。
刘政委决定,吴启功班补充为排,排长吴七狗,副排长刘铁石,担当起了全团的后卫。
后补充这几位,可是让三皮闹足了心,原来正是在小高地不放一枪逃回来的那个班。本来十三人,战死六人,七人中轻伤员一人,重伤员(随大队走),实到六人。
每个人看他们都不顺眼,三皮更是不断地找他们茬,张大炮都不屑于和他们同行,一路上这几个战士也是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情绪十分压抑。小钢炮虎视眈眈地跟着他们,手里枪都开着拴,随时怕他们逃跑。
行近舒兰河口,大队人马开始过河,吴启功班在侧后警戒。
七狗与刘铁石攀上了两棵大树,向远处眺望着,树下的小柳子拉开了憋了一道的话匣子:“七狗哥,那几个兵就该毙了,为什么要他们加入我们班。”他还不习惯称自己为排。
“谁都害怕,一个跑,会带走一帮……”大头小声地解释着。
张大炮想了想,“也是,伪军就是这样,并不是每个伪军都是孬种,但跑的人一开头,大家都没心思打,都想保命。”
刘铁石象一个猴子般灵活地顺树溜了下来,看得大头都有些发呆,接上了腔:“也得看他们有好的一面,他们退回了主阵地,没开小差吧,在后来的战斗中可没当孬种,一半都战死了,剩下几个也都十分闹心,对不对,还是可能改造好的。”说着,看了三皮一眼。
三皮吓了一跳,心虚地避开了刘铁石的目光。
突然,不远处砰的响了一枪,小柳子反映最快,操起枪指向四周,三皮已经冲向了响枪的地方。“溜子”(刘铁石,三皮心里刚命名的),向树上的七狗打着手势,七狗又仔细观察了一圈,摇了摇头。
三皮冲到地方,看到小钢炮沮丧地坐在一边,几个逃兵正围着一具尸体抽泣,是那个战士受不了了,自己开枪自尽了,三皮呆了。
刘政委闻声赶来,也是十分恼怒,他狠狠地看了刘铁石一眼,拉着他走向树后,七狗赶到,一闪身走近刘政委,挺身挡在了刘铁石身前。
刘政委复杂地看着两个刚升为基层指挥员的部下,叹了口气:“行啊,给我有难同当啊!”
十几分钟后,排里召开了第一次会议,会上刘政委公布了几件事,第一,这几个逃兵回到驻地将被禁闭十五天,记大过一次,本期新训不及格,留到与下期新兵一起重训。第二,原吴启功班集体立功一次(那时立功不分等)。第三,何冲、刘同志、吴启功个人立功一次。
三皮着了急,“我呢?把我忘了吧,我还干掉一辆……”
刘政委笑着说:“祁波同志作战勇敢,首开抗联击毁日军坦克之先例,记大功一次,”三皮兴奋地直伸舌头,但刘政委又开了腔,“但祁波同志不听命令,擅自开枪,暴露我军意图,禁闭三天!”
三皮脸上表情刹那间凝固了,哭笑不得,大家哄堂大笑。
刘政委又开始开导全排,几个新兵有错误,但是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大家不要歧视,“比如这位张相龙同志,一个人与三个鬼子拼了刺刀,干掉了二个鬼子;这位孙狗剩同志,单枪杀敌四名,你呢?”刘政委问起了仍在愤愤不平地小钢炮,小钢炮低下了头。
“刚上战场,每个人都害怕,我也怕,一怕就要出错,可是只要他们能真正杀敌,那么就是我们的好同志!”最后刘政委说。
会后,大家选出了班长,刘铁石为一班长,带领那几个逃兵;三皮落选了,小柳子当上了二班班长;大头—刘同志当起了炮兵组长。
送刘政委走的时候,刘铁石不解地问:“三皮的处理是不是重了,要不是他那一枪,这大坨鬼子我们吃又吃不下,吐又吐不出,那可咋个办哟?”
刘政委轻轻一笑:“奖惩分明吗!”
可是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着,“鬼子,鬼子这次来得凶猛啊!”
确实,从一九三九年起,鬼子就不断地在东北地区增兵,四一年时已经达到了顶峰—七十万,对外号称百万。由于抗联不断的集结,日本关东军被抗联深深地拖入了战争的泥潭,有力地支援了关内的抗日战争,并且让日本原计划的对苏作战,根本没办法实行。七、八年的战斗,严重打击了鬼子,但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实力,鬼子的这次秋季扫荡,来得早,参加的人多,是几年来最疯狂的一次,气势汹汹啊。
涉过舒兰河,七狗排变成了全营(以前对外号称团是虚张声势)的先锋,他们首先挺进到了赵家窝棚一代,这是松源军区的门户,过去后,就是军区了。
赵家窝棚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所有房屋全部被烧毁了,除了晒谷场上六七具老人与孩子的尸体外,老百姓一个不见,孙狗剩从一堆废墟下,拔出了一个全身**的姑娘,他也是被糟蹋的奄奄一息,“都被畜生们抓走了,往东北走了……”没说完,姑娘就断了气。
七狗带头就往东北追,三皮小柳子紧紧跟上,大头没顾上喘气就和两个大炮(小钢炮与张大炮)跟着去了。刘铁石犯了难,他的一个班留在了原地。七狗根本不知道这已经是一天前的事情了,他一口气往东走了十几里,还是不见踪影,道上随处可见的尸体都已冰冷,一路上他发现根本不可能只是一个村子的人,因为道上的脚印成了大道,三皮小柳子快速地登上了山头,证实了附近的几个村子还都在冒着烟火,“不好!鬼子偷进了军区!”
消息被证实了,刘政委望着东北方已经被火光映照得红了一片的汤原,焦躁地思考着……
这次鬼子动用了近一个师团进行扫荡,实行的采取保甲连坐法和增建集团部落野蛮手段迫使上万的老百姓,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抛弃了即将收获的庄稼,被日本兵驱赶着,走进了几个被日本鬼子进行了有效控制的大村,小镇和“治安区”。这样,鬼子就在根据地与日统区之间用鲜血与眼泪划出了一道缓冲区。
大前天,警备团出发的第二天,由于叛徒告密,消息被泄露了,一个鬼子联队纠合伪警察三个大队,进行了偷袭。由于根据地的县大队与区小队等刚刚成立,有的部队根本就没有枪,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就进入了小小的汤原根据地,城内的军区司令部与有限的部队全部被击溃,现在的汤原城,已经被鬼子纵兵焚毁,所以东北方的天空,都已经被映红了。
故土难离,营里的新兵大多是本地人,听到消息大家都心情沉重,整个队伍,听不见一声笑声,黑沉沉的忧郁,压在每一个人心上。当晚就有两个班的战士开了小差,其中一个班还带走了枪,必须作出决断,否则人心浮动,这只刚刚成形的队伍很可能就会被瓦解!
绕道向北去找边境那边的李兆麟还是去找赵尚志的部队(他们不知道当时赵尚志已经被错误地永远开除了党籍,并剥夺了抗联二师的指挥权),这是一个两难的决断,刘政委派出了七狗小队去汤原打探情况。
仍是四个老战友,大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张大炮在后面飞奔着跟了上来。
迎着七狗询问的目光,张大炮笑着问:“有好事不带着我,还是兄弟吗?”
“侦察是什么好事,弄不好一枪都放不了就让人那啥了。”小柳子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式。

“不是好事三皮能拼了命要来!”张大炮猜疑地望向三皮。
三皮跳了起来,“你小子是我肚里的蛔虫吧,这你都知道!”他叹了一口气,“我是想回去把步枪偷出来。”
原来出门执行任务,小柳子把狙击步枪藏到了军区伙房的灶间里,这时有了子弹,三皮心急火燎要来个枪弹合一。
“反正我跟定了你们,侦察我也不怕,我有这身皮,说不定还能混水摸点鱼呢!”他拍了拍身上破旧的伪军黄军装。
天一亮,汤原县城外的城门阵地边,来了五个人,不,一个“蝗虫”和四个俘虏。
鬼子放松了警惕,一个伪军搭上了腔,“送老百姓去南门下坡刘家,你他妈的往哪走啊!”
大炮脸都没变色地回骂:“去你妈的,老子让人踢了好几脚才知道要把这几个送城里,你问我我问谁去,你奶奶的!”
那个伪军同情的唉了一声,背着鬼子向张大炮作了个鬼脸,抬起了栅栏,讪笑着让开了路,一见伪军目光刚要看他胸签(胸前部队番号),张大炮赶忙借着掏烟捂住,单手奉上一根“炮台”烟,打算过关。
那个伪军一伸手,整盒拿过,一边往兜里塞一边嚷嚷:“操,你在外面打“秋风”有油水,这给兄弟吧!”
张大炮装作无奈地骂骂咧咧地进了城。
城里根本没有行人,街上全是鬼子;几个人急急赶往城南,但是原来的“文明小学”也是军区司令部全都被炸成了废墟,操场上都是大坑,原来的营房已经被火烧落了架,几个伪军还在往外清理物品;五人不敢停留,快步走向他们的老家,三间房军区医院,医院门前的惨状惊呆了他们。
一字排开,原来小刘护士与司务长挂满了绷带与被服的十多颗树上,每棵都挂着一个抗联战士的尸体,其中还有两个是医院的重伤员,身上全是绷带,七狗的喉咙又开始呜咽,三皮开始骂骂咧咧,几个情绪失控的人马上就要大闹一把。
张大炮一看不妙,拉住七狗闪进了一间废民房,七狗这才安静下来,几个人开始计议,依三皮与小柳子,就要直冲鬼子司令部,来个以牙还牙,张大炮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我的爷,咱是来侦察,都挂了谁去报信啊,你说呢?”
七狗长长地出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开始分配,三皮去摸枪,大头接应;他和小柳子大炮去报仇,得手北门取齐,他想怎么也得去鬼子司令部干他一下子,要不难出自己心头的这口恶气。
张大炮神色无奈,三皮嗯了一声,“怎么的,兄弟,又要学东北军了,见着鬼子就跑?”
“去你妈的,再提这个老子跟你玩命,东北军打鬼子都不孬,你怎么不说说东北义勇军,那也是东北军。”
“胡子十个里八个也都是东北军。”三皮溜出了院子,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由于近九月的天气,尸体早已经发臭,这一路上就没有人,更别说什么守卫了,三皮从后墙翻进了院子,大头却怎么也翻不上墙头,三皮受不了院里阵阵的恶臭,不乐意等他,一闪身直奔灶房。
一进屋,正和一个胖胖的伪军脸对脸撞上了,伪军脸围着一条手巾(防尸臭),好象是一个伙夫,还没等他喊出声,三皮的刀就逼上了他的脖子。
“干啥的?”三皮恶狠狠地问。
“做饭的!”
“狗也吃饭?”三皮阴损地笑着。
胖子无奈地点点头。
三皮的肚子有点饿了,回头打开了锅,一看,竟是一锅烂菜叶汤,“他妈的,你们就吃这个?”
“是给犯人吃的!”
“什么,犯人!在哪”三皮留上了心。
胖子的目光向后望向了贮藏室,那里门口紧锁,苍蝇成群地在飞着。
三皮有点分神,胖子伙夫一头顶开了他,冲进了院子,大声嚎叫起来,“抗联!”侧面门诊室紧闭的大门(防尸臭)打开了,四五个伪军冲了出来!
三皮脑中灵光一闪,跳起一点灶台,单手攀住了低矮的房梁,左手一刀划开了固定的绳子,跳了下来,枪已在手。
伪军急急而出,有的竟然没拿枪,又回屋去拿,胖子伸手指着伙房嚎着“一个在屋里,拿着刀!”,他们冲向了伙房,哗哗的拉动枪栓声响了起来。
门突然大开,一道“水箭”从门中射出,前面的两个伪军首当其冲,被烂菜开水浇了一脸,他们开始嚎叫,比胖子的声音更大,后面的几个伪军一呆之下,一支枪,指住了他们。
三皮平端着狙击步枪,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屋门,这几个伪军乖乖地放下了枪,举起了手。
一个回屋拿枪的伪军偷偷地出了屋,有门板挡着,三皮看不着,他刚想弯腰去捡枪,那个伪军一下子跳出来,就要开枪。
猛然间,那个伪军被一个身影一头撞到了门上,门板都被撞得哗的散了架,是大头,他刚爬进来。
几声叫嚷,引来了大队的伪军,通通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叫起来,“孙老二,你们他妈的嚎什么,怎么了?”
停了一会儿,院子里回应了:“肥狗被开水浇了手,正嚎呢!”好象为了证明,那个胖伙夫在院里没命的叫了起来。
“开门,开门我看看!”
门开了,门外一个捂着鼻子的伪军中队长,被院里的臭气薰的倒退一步,皱起眉头看向里,刚才的那个胖子躺在院里,呻吟着,双手都冒着热汽,显是烫得不轻。
孙老二在门里没动步,咽了口唾沫“摁不住他,就是嚎!”
“操,看你还克扣伙食,报应,伙夫烫着手,该!”那个伪军队长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贮藏间,看见大门紧锁,他也是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恶臭的地方再呆,一挥手,又带着伪军走开了,满街上的伪军都在趁火打劫地“发财”,他可没这个闲工夫再看看。
门关上了,孙老二扑通一声给还在后面用枪指着他的三皮跪下了“抗联大哥,饶命啊,我也是没法子啊!”
“开门。”三皮头一歪。
大头持枪留在院子里看守,那个胖伙夫刚才被三皮把剩下的热水全浇在了手上,加上天热,已经是要虚脱,那两个早被热水浇了的伪军一见三皮离开,这才又恢复了呻吟。
三皮被牢里的情景惊呆了,原本窄小的贮藏室,躺着四五个人,恶臭味更是让人窒息。室内的抗联战士见他进来,用手挡着阳光,眯起眼睛才认出了三皮,小刘护士也在里面。三皮一见,高兴地笑了起来,忽而发现屋里的几个人,根本没有获救的笑容!小刘护士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三皮才发现他们的情况严重,他全身已经被打的稀烂,双腿被打断(老虎凳的结果),苍蝇嗡嗡地绕着他在飞,他连忙伏下身子,想听清小刘护士说些什么。
小刘护士嗓子中发出微弱的声音:“三皮,来了真好,是大部队回来了吗?”三皮微微摇了摇头,小刘眼中最后一丝亮光也暗淡了,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打了我二天,我撑住了,军区往北去了,小胡军医在隔……”声音断绝,小刘闭上了眼睛。
三皮欲哭无泪,身边一个抗联战士脚一动,碰了碰他,三皮回头。
“同志,我不成了,给我一枪吧,别再让我受这个罪了!”他在哀求着,三皮一看,他的双手已经被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更要命的是他肚子上原本的枪伤没人打理消毒,都已经生满了一团团的蛆,三皮难过地闭上了眼睛,疼得双手捶头……
另三个也都是重伤员,其中一个已经牺牲,三皮眼中如要滴出血来,转身冲出了牢门。
大头进了屋,发出不可压抑地一声哭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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