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异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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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朵儿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中,连桶中的衣服都没有拿出来晾,就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将头深深地埋入被中,只感觉面靥烫如火烧,连带着整个身体也滚烫起来。
想到先前居然在赵山面前直接说出喜欢苏先生的话,心中既羞且慌。对方虽然年纪不大,而且还是自家的族弟,但毕竟是这等羞人的事情。
不过,也好在是跟阿山说的这话,而不是旁人,否则就真的要羞死人了。赵山曾经看到过朵儿偷偷给苏醒做过一双新鞋,隐约猜到些什么,也曾经私下里取笑过少女,但他并没有对外人道过这事。总的来说,还算可以相信……
屋子外,朵儿的爹提着锄头正准备上山,看到院落里的洗衣桶,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这丫头,怎么做事越来越丢三拉四,衣服都不晾了!”
这时,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一位妇人,三旬上下,身穿着蓝地白花的布衫裙,头戴髻网儿,正是朵儿她娘。
早将刚才朵儿回家的情形看在眼里,再联系到最近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和她晚上做梦时常会喊的那个名字,朵儿娘心中已有就几分明亮。看到丈夫在那里呼唤女儿,朵儿娘心中一阵暗笑。男人性子粗,怎么知道女儿的心思。
知女莫若娘啊!
女儿适才去洗衣服的时候,怕是碰上苏先生,才会羞成这样子。丫头的眼光倒是很好————苏先生有学问,能耐大。人虽然看起来冷点,但却是真正的面冷心热,朵儿要是真能许给他,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朵儿今年16,已经到了及芨之年,差不多也该是许人的时候。自家女儿如何的好,只从这几个月里,相隔百里的村寨都不停有人上门说媒求亲,就能看得出来。但人家苏先生是什么人,就不知道能看不看得上自家朵儿。
笑着让自家男人去上山务农,朵儿娘自己晾起衣服来,没有惊动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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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只是绵绵千里大巴山中的一座不起眼的石山,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名字,只不过因为环落在赵家村的东面,才被山民们习惯性地称为“东山”。高度约在两百来丈,山势并不陡峭。山上多石而少土,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能被开拓为耕地。因此除了砍柴之外,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光临这座矮山。但苏醒却是个例外,他几乎是每日必登此山。至于其中的原由,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无一人能真正知晓。
苏醒登山的速度很快,身形矫健得便如山中猿仙一般。每日不断的登爬,几年下来,早让苏醒对这座石山上的一切了若指掌。山石嶙峋、草木丛生的崎岖山路,在他脚下,似乎就成了一条平坦通途。
村里的山民们若是看到苏醒登山的这幕情形,怕是也会惊讶非常。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苏醒一向是斯文沉稳模样,“动若脱兔”一词,根本应该是与苏先生无缘的。
丝毫未做停顿地一路登上山顶,苏醒也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身体倒是没有感觉有多少疲劳。
平复了呼吸之后,没有如像往常那样直接去“睡石头”,苏醒缓缓走到山顶的东沿,静静地站立着,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眼中那一贯的冷静逐渐褪去,目光显得有些迷茫。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拂起了鬓发,几缕发丝散乱地飞舞在面庞的左右。四下里非常宁静,只有山风吹过山石的声音,一层淡淡的雾气漂浮在山峰的周围,虚无飘渺。
“四年了!”微闭上双眼,感受着山风拂面的清爽,忽然间,苏醒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被救起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在这座小山村整整呆了四年!
四年,近五十个月,一千五百日……这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算不上短的四年时间,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在弹指一挥间就那么过去了。
无可否认,山村中的生活,平静,安逸,甚至可以说是快乐。但午夜梦回之际,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迷茫和遗憾————一个不知道过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中有无父母兄弟的人,这种感觉,绝对不是支言片语所能表达出来的。
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这是苏醒心中的一个执念,四年来不曾淡去.。
下意识地,苏醒取下了脖间贴身内藏的一枚玉佩,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佩面。
这枚玉佩,是昏迷在山中的苏醒被山民救起时,除了破烂成灰的衣物之外,身边能够找到的唯一东西。
几年里,玉佩已经被看了有百次千次,所获却相当有限,至少是不足以解开他的身份之迷。
苏醒曾数次向救他回村的山民问起当日情形,但真正有用的信息寥寥————
那是四年之前,也是在初夏时节,某日赵山的父亲赵二河和另外几位山民到山外换取米盐。在回村的途中,一场雷雨不期而至。谈及此事的时候,赵二河以相当惊叹的口吻提到了那日异常狂暴的天雷。但更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有数十道闪电在不断地轰击着同一个地方。
雨过天晴之后,他们继续上路,随后就在一处山坡发现了浑身焦黑、呈现昏迷状的苏醒。经过一番探察,一行几人终于确认————这个浑身焦黑、犹如木炭一般的倒霉蛋,怕是遭了雷击。这时,又有人诧异地发现,先前的几十道奇异雷电,似乎就在落在了这个方位。
分享了这一认识后,立刻有人猜测起————先前的雷电,怕是天上的雷公爷在惩罚恶人。因为假设只是被一道闪电劈中,还能说是碰巧,说是人太倒霉了。但接连来了十来个“五雷轰顶”,恐怕就不能用倒霉来形容了。也不知道是造了多少罪孽的大恶人,才会遭到这样的天罚。
议论纷纷之余,便产生一个问题————究竟要不要救这个疑似“恶人”的家伙。
应该感到庆幸的是,山民们毕竟性格敦厚,虽然心中疑窦忡忡,但还是决定将昏迷中的苏醒救回了村中。当然,事后他们也曾有过隐隐地担心————万一救回得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歹人,老天爷会不会降罪给赵家村。
担心并没有化为现实。与其说苏醒是什么歹人,倒霉蛋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而在醒来之后,苏醒似乎是得了失魂症之类的怪病,几乎什么事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说不出来。幸好山民们一向好客,纵然在自家也度日艰难的情况下,仍然留苏醒在山村中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一直到现在。
倒并非苏醒赖着不想出山去,但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清楚自己家在何处,甚至于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想不起来,根本就是无处可去。如此一来,住在山中,或是山外,对他也就没什么分别了。五年来,苏醒陆陆续续地恢复了一些记忆,但惟独在来历身份方面,仍是毫无进展。而手中的这枚玉佩了,便是唯一的线索了。
手中的这枚玉佩呈温绿之色,色泽均匀,晶莹剔透。单以品质而言,虽然算不得是玉中极品,但也绝非一般庸劣之物。
玉佩上的纹饰为锦鲤戏水,雕工颇为精致。除纹饰外,玉佩下悬的珠状坠尾之上,还清晰地镌着一个字。
在玉石挂饰上纹字,本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般而来,所镌刻的文字,较俗一点的,直意吉祥好运,长命百岁;较雅一点的,便是意指自己的志向品性。
但苏醒的这枚玉佩,与这些全然无关,却只是一个——————“苏”字!
苏,一者为花草,别名荏,可为药、油、香、食之用;又可做“更生”之意,《礼记•乐记》便有“蛰虫昭苏”之语。
不过,许多时候,苏是作为姓、名使用。这枚玉佩上所镌刻的“苏”一字,更可能是出于此等情形。但这里却有两种可能————其一,玉佩本为苏醒自己所有。此“苏”,若非自姓,便为名中有一字。其二,玉佩是他人所赠。那个苏,便可能跟赠送之人姓名相关。
赠送玉石佩饰,一般多出男女情侣之间。这枚玉佩精巧秀致,纹饰图案也不合男子所佩。如此一来,结论便已经相当明了……
但很奇怪的是,照理对苏醒应当极为紧要的玉佩,居然激不起他半丝半缕的记忆。甚至于,内心之中还隐隐有些排斥追忆与玉佩有关的过往……
而最终,丝毫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的苏醒,选择了将“苏”当做了自己的姓氏,又联系自身如同从一场光怪陆离的迷梦中醒来,索性给自己取名为“醒”,由此得到现在所用的姓名————苏醒。

朝阳逐渐跃升,山顶上的风似乎也大了一些。
“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后,苏醒睁开眼睛,又将手中的玉佩系回到颈上,缓缓转过身。
目光所及,在山顶的最高处,是一片造型奇特的山石,其形状就好似一座棚舍,这并非人工雕刻造就,完全是天然形成,颇有天工巧成之意。在石棚内,横卧着一块半截入土的床形大石。石头大约有一人来长,表面光洁,石面成青灰色,与周围的其他山石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灰色中略带着一点晶莹的白。不过,如果有谁走近了用手摸上一把,立即就可以发现这块大石的另一个奇特之处————凉!并且不是一般的寒凉,简直可说是凉至刺骨,比之冬日寒冰怕是也相差不远。
苏醒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怪石的人,早在两百多年前,山村中的先人就发现这块石头的怪异之处。当时,还有位精明的山民以为石中含玉,将其当做宝贝,特意花费大量银钱请得山外的匠人前来鉴定取玉。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失所望————或许的确很有些奇异之处,但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那位赵家先人以倾家荡产的代价,却换来如此的结果,当场便气得吐血。随后,更是在半月之内含恨而终。此一事,日后甚至成为山村赵氏一族教育后人做人务必勤恳塌实、莫要投机取巧的反面范例。
久而久之,东山顶上的这块奇石,也就逐渐地被山民所淡忘。
村中的孩童在玩耍时,虽然会留意到这块“怪石头”,然充其量也就是当着有些意思。奇石本身太过寒冷,人接触久了很容易冻伤身体,加之又有长辈的告诫,孩子们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兴趣维持得太久。
苏醒正是从山村孩子那里了解到这件事,又因一时好奇,跟着上山见识了一下他们口中的“怪石”。不想,这一见,居然结下了长达三年的不解之“缘”。
进了石棚,来到那奇异的石床跟前,苏醒如往常一般脱掉脚下那双略显破旧的布鞋,盘膝坐了上去,两手置于膝上。
甫一坐定,臀处就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凉之意。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的缘故,寒意逐渐退去,只是觉得通体凉爽非常。不多时,身体因登山而残留的些许燥意,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清爽的感觉,直让人想惬意地舒一口气。
抛却了所有的杂念,脑中一片空灵澄澈,逐渐地,一股睡意涌上了心头,并且变得越发强烈……十几息后,苏醒人已经陷入到深度的睡眠状态,呼吸越来越缓慢
…………………………
…………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苏醒蓦地睁开了眼睛,人从沉沉的睡眠中回醒了过来。
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起身穿鞋走出石棚,抬眼看了看天,苏醒大致地估出了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此刻太阳已经高挂正空,差不多是刚到午时,正是日头最为炽热的时候。山顶上虽然有树木,但这块奇异的石棚附近却是草木寥寥,毫无遮掩的阳光显得很是焦灼。
不过,苏醒此刻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之意,身体中的那股凉意还没有完全消去,正好可以抵挡日头的酷热。而原先体内那些许的倦意和疲乏,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充沛的活力,头脑也变得无比清醒。
稍稍舒展了一下手脚之后,苏醒俯下身子,以双手撑地,一边口中计数,一边做起了一种他记忆残片中称之为“俯卧撑”的操技来。
做到几十个之后,双手换成了单手,但速度却是丝毫未减。
“……299……397…398…399…”
“400!”最后一个数字吐出后,苏醒一跃而起,迎着山风,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将变得急促的心跳逐渐平复了下来。
这总共400个的俯卧撑,只耗费了盏茶左右的工夫。
“比月前似乎又快了两、三息!”估算了时间后,苏醒心中略做了一个比较。
再次回到了石棚里,苏醒单膝跪在那尊床形怪石前,伸手轻轻抚摩着平滑的石面。手感冰凉,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什么异常。
不过,苏醒知道————这块寒凉透的奇石,内中绝对蕴藏着很大的玄妙。
记得当初才在山村定居下来的时候,苏醒的身体还有些单薄虚弱,这一情况在此后大半年的时间里都没能得到改变。但是,自从机缘巧合被学生带上西山,见识到那块“怪石”的奇妙之处,并在随后养成这个“睡石头”的奇怪习惯之后,情况却逐渐地发生了改变。
每天上山在这块“奇石”睡上一段时间,无论先前身体多么疲劳困倦,醒后都会变得精力充沛。起先需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够爬上来的东山,如今只需一盏多茶的工夫就能登顶。曾经视若畏途的崎岖山道,只要需要,苏醒完全可以做到行走如飞。
几年坚持下来,苏醒的身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从外表看来,苏醒仍然有些文弱,但实际他的身体柔韧、反应、耐力等方面,比之那些每日劳作的山民怕是还要强悍数分。
而另一方面,“睡石头”似乎还有清脑提神、增强记忆的奇妙功效。过目不忘,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个传说,不过,苏醒却是的的确确地可以做到。只要不是过于深奥拗口的文章,认真看上一遍,苏醒就能记得七不离八,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那些失去的记忆也有加速恢复的趋势。
而这一点,却正是为苏醒最为看重的。恢复记忆,一直便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从不曾改变过。
这几年来,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有几件事几乎是日日不断。就如每日早晚一次天候观察及预测,便是其中之一。又如每次睡石头之后的数百个“俯卧撑”……
这些事其实都是有些枯燥无味,坚持下来需要有莫大的耐心恒心,但他却能持续至今。支持下来的唯一动力,便是因为在苏醒残缺不全的记忆中,这几件事似乎都是他的习惯。这让他隐隐感觉,若是能坚持做下去,有一日终能助自己找回失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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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同样很让人费解的是,这怪石的玄妙作用,似乎只有在苏醒沉睡的时候才会发生,至少在他清醒时,从来未察觉过有任何异常的现象。
此外,苏醒还很有些诧异地发现,似乎除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无法真正接触到这块石头奇妙之处。
事实上,他曾经试验过几次————让学堂里的弟子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这块石头上,看看他们到底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
但最终结果,却是令苏醒颇为惊讶————学生们虽然对苏醒无比尊敬,但他们还是无法按照自己先生的请求,在那块石头上坚持坐上哪怕是十几息的时间。石头里散发出的刺骨寒意,只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让山村少年们浑身凉透,叫苦不迭。至于什么精力变充沛,头脑变清醒,根本是半点也无。
随后,再想继续找其他人来尝试时,少年们个个哭丧着脸。更有甚者,居然有山民父母赶到学堂,苦苦哀求苏醒,直称自己孩子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先生尽可以用戒尺来打手心,却再也不要让他们去受“坐石头”的苦刑了,倒把苏醒搞的有几分尴尬,最终只得做罢。
这么一来,苏醒终于意识到————不但那块石头很奇异,怕是连自己这个人也有些不正常。
太阳逐渐移至中天,暑气愈烈。
“咕咕……”腹中因为饥饿而发出的细微声响,提醒苏醒已经到了下山的时候。皱了皱眉后,他放弃了对奇石的探察,起身朝山下走去。
…………
盏多茶的工夫后,人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却见自己的小木屋前,多了几样东西————屋檐下,吊着两只去毛清脏的山雉。从不断下滴的水珠上,可以看出山雉应是刚刚被清理好的。不消说,这必定是赵山送来的。吊在一起的,还有些山菇野菜之类食材,显然是配菜所用的。
在屋门口处,还另有一只瓦罐,里面装有大半罐粗米,却是不知由谁家所送。
也没有刻意去思索瓦罐究竟是谁家所送,苏醒静静地将东西全部拿入屋内,开始滔米洗菜,升火做饭。担任山村私塾塾师的这几年里,苏醒并不曾收过学生家里半分银钱。而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的山民,便自发每月里送些米粮食盐过来。
几年的独立生活,已让苏醒对灶台间的活事熟悉非常。不多时,一股饭菜的香气便从屋内飘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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