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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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了当日被猎人追赶的那条路上。
莱曼身后的猎人,此刻变成了数十名水手,他们在舰长的带领下,紧紧追赶着莱曼。
他们许多人浑身是伤,舰长和几名水手的胸口更是有一个贯通的孔。
他们双目圆睁,舌头耷拉,口水横流,一如上一次在这条路上追莱曼的猎人。
莱曼已经筋疲力尽。他知道,过一会,会有一支箭射穿他的胸膛,然后他会倒在地上。
那种感觉无比真实。所以尽管莱曼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境,但是他仍然不想再去体验一下利箭穿胸的感觉。他迫切地希望罗伊斯能赶紧将那个小瓶子放在他的鼻子下面,好让他赶紧从这个幻境中醒来。
“罗伊斯,你在哪里?快给我瓶子!”
莱曼在高声叫道。
可是他没有听见任何回音。
莱曼看着前方,道路,还是一望无际。既然罗伊斯不在,那么再跑一分钟和再跑一万年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既然结局无法改变,那么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努力了。
莱曼放弃了逃跑。他扑通一声自己倒在了地上,等待着那穿心痛苦的降临。
众水手追上了莱曼,将他抓住。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截手臂粗的木头,木头的一端已经被削尖。
这是一根打桩用的木钉。
舰长走到了莱曼面前,他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留血。舰长的眼神空洞,但是还是有一丝光芒射出。
那和当日莱曼在吊篮里双眼放出的光芒一样。
那是嗜血的光芒!
舰长没有动嘴,但是他的声音清晰地在莱曼的脑中响起。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穿心的感觉,嘿嘿,哈哈。”
“不要啊!”莱曼看着那根木钉,开始挣扎起来。但是此时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所谓的挣扎不过是在地上蠕动罢了。几个流着口水,胸口贯通的水手无视他的挣扎,将他翻了个个。
莱曼被几个水手仰面按在地上,木钉则被人扶着,尖端落在莱曼的左胸上。
“罗伊斯!快给我瓶子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莱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呼喊着这句话,可是始终没有回音。
似乎他不感觉到穿心之痛,那只瓶子就不会出现。
木钉仅仅凭借本身的重量,尖端就已经刺破了莱曼胸口的皮。
舰长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一把大木锤。他用残忍的眼光看了莱曼一眼,高高地举起了锤子……
狠狠地一锤砸在木钉的尾部!
木钉受到了强烈的击打,猛地向下一沉!
“啊!”
这是一种莱曼未曾想象过的苦痛!的痛苦被如实地传递到了灵魂上,莱曼觉得他的灵魂仿佛被木钉狠狠地刺入!
仅仅是一锤子,木钉就已经穿过了莱曼的心脏。胸前肋骨的缝隙被木钉猛然间给撑大,肋骨被挤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众水手和扛着木锤的舰长则看着鲜血哈哈大笑。
莱曼的四肢因这种无可名状的疼痛而痉挛起来。
舰长哈哈大笑。
笃!
又是一锤子砸在木钉上,这回锤子没有落正,似乎舰长是故意砸歪的。
木钉在身体里一搅,莱曼胸前的伤口被猛地撕开!
一道撕裂灵魂的痛苦如闪电般,沿着脊椎窜上大脑,在脑中猛烈爆开。莱曼双眼一鼓,已经疼得叫不出声了。
鲜血呈线状直直地喷了出来,喷在了欢笑着的舰长的脸上,溅在了欢笑着的水手们的身上。
舰长笑得更欢快了。
幻境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昏迷,所以莱曼相当清醒地体验到了这种痛苦。
“谁来救救我……”
莱曼已经被折磨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在慢慢离开他的躯体。在清醒的状态下,这种感觉显得无比恐怖。
“他还在发烧吗?”一个老迈的男中音问道。
“是的,已经四天了,还在不停地说胡话。”一个女低音答道。这声音圆润饱满之中带着一丝沙哑,让人觉得无比性感。
“说了点什么?”
“一直在不停地喊一个叫‘奥蕾莉娅’的人的名字,我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封信,信上有这个人的名字。”
“哦?给我看看。”
接着,是一阵纸张开合的声音。
几秒的沉默过后。
“唉,年轻人啊……”老迈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个叫奥蕾莉娅的女人,可能他早就死了吧。”
“你怎么知道?”女低音问道。
“呵呵,”老迈的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因为我也年轻过啊。”
女低音则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声音,这声音因为高烧而显得有气无力;“水……水……要水……”
莱曼干裂的嘴唇接触到了一点冰凉的液体,这液体带着一丝咸味,莱曼贪婪地将它们全部咽下了肚。液体一下肚,那冰凉舒服的感觉就从腹部开始向四肢和头顶上流动,在全身散布开来。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一点。
莱曼满意地咕哝一声,又沉沉睡去。
“我的药让他吃了吗?”老迈的声音问道。
“吃了。”
“这么多年不干炼金师,果然手生的紧啊。过一会他应该就能醒来了,等他恢复一点就让他来见我吧。”
接着是开门声,一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老旧的楼梯发出的吱呀声。
莱曼在高烧进入第四天后终于醒来了。
虽然此刻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是他还是很努力地将眼皮抬了起来。
这是一个简陋但整洁的小房间,他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房间的墙上没有窗子,莱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的身下正垫着厚厚的不知名动物的皮毛,身上正盖着用相同皮毛做的被子。
莱曼刚一抬起头,脑中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
他不禁呻吟了一声。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女人,全是因为她的胸脯异常饱满,将胸前的衣服高高顶起,让人不由得不注意。
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木碗,坐到了床沿上。
“喝点水吧。”女人的声音性感好听。
莱曼赶紧将眼睛从女人的胸前挪开。
他顺从地接过木碗,赫然发现女人手背上的皮肤竟然是青灰色!
莱曼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
银色的长发,青灰色的皮肤,白色的眼眸,还有——
长长的耳朵!
莱曼脱口叫道:“黑暗精灵?”
“怎么了?很惊讶吗?”女黑暗精灵语调平淡地问道,长耳朵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这是在哪里?”莱曼敷衍道,对于眼前刚看到的一切,他要先好好消化一下。
“在我的房间里。”女黑暗精灵说道。
“是你救了我?”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谢谢。”
“不客气。”
接着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莱曼找不到话好说,只好低头喝起水来。
一碗水喝完了,莱曼觉得好受了些。女黑暗精灵接过碗就起身要离开。
“等等。”
女黑暗精灵转过头,白色的眸中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不,我和我父亲住,他让我等你恢复一点后就带你过去。”
女黑暗精灵转身走了,留下了躺在床上的莱曼。
“父亲?黑暗精灵不是母系社会吗……”莱曼喝下水,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他记得在魔法学院里老师在上课时曾经提到过一句。
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女黑暗精灵走了进来,对他说道:“父亲在二楼的书房里,我扶你过去。”
“怎么长辈们都喜欢呆在书房里啊。”莱曼无奈地想道。
她走上前,挎住了莱曼的左胳膊。
莱曼望着身边的女黑暗精灵,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不由得想起了他和奥蕾莉娅刚见面时的情景。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以及穿着亮黄色长裙,脚踩水晶鞋的身影走下马车时那一瞬间的惊艳。
他的胳膊都举酸了,那金发红眸的可人儿才上前挎住。
“奥妮,既然我没死,就一定会回去的。”莱曼想道。
莱曼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呼啸的海风,巨大的冰山,海中挣扎的水手,缓缓下沉的旗舰,甲板上浓浓的鲜血。
以及那最后的一箭。
“你怎么了。”女黑暗精灵看着呆呆望着她的莱曼问道。
“哦,没什么。人族的语言你说得太流利了,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莱曼回过神,赶紧敷衍道,“你是和谁学的?”

“和我父亲学的。”女黑暗精灵说道。
“哦?是吗。那快带我去见见他吧。”莱曼说道。
刚一抬左腿,就从腿上传来一阵巨痛。
“啊!”莱曼大叫一声,额头马上渗出了细汗。
“你腿上的箭伤还没好,这条腿尽量不要动。”
莱曼小心地摸了摸左腿:“大概多久会好呢?”
“你腿上的伤很重,就算用我父亲做的药膏恐怕也要十多天。”
“十多天!”莱曼叫道。
“这已经很快了,我父亲做的药膏是最管用的了。”
“你父亲是个炼金师?”
“不,炼金师只是他的另一个职业。”
“哦?那他还有什么职业?”
“魔法师。”
“魔法师!”莱曼大叫道,“黑暗精灵里也有魔法师吗!”
女黑暗精灵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我父亲是黑暗精灵了,他和你一样是人族。”
“人族!”莱曼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疯狂,太难以理解了。
或许明天光明教会的教皇被人发现其实是个兽人也未必呢。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女黑暗精灵有点明白莱曼为什么惊叫了,忙解释道。
莱曼松了一口气:“那赶快带我去见见他吧。”
女黑暗精灵扶着莱曼,慢慢地挪向楼梯口。
“见鬼!”莱曼站在楼梯口,望着几乎有十米高的螺旋形楼梯发起了牢骚,“这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吗?我看都快能到四楼了。”
“父亲在楼上,想见他就得爬楼梯。”
莱曼叹了一口气,爬吧!
艰难地爬上了“二”楼,莱曼站在一扇门前累得直喘气。
他对即将见到的魔法师充满了好奇。他会是火系专精的魔法师吗?还是土系?气系?不会和我一样是水系吧?
女黑暗精灵推开了门,门只有一米半高,要弯着腰才能通过。
莱曼弯下腰,打算走进去,可是他的腰弯得不够低,在进房间时前额被门框狠狠撞了一下。
莱曼走进房间,一边嘴里嘟囔着门太矮,一边揉着前额,同时打量着这间书房。
书房很整洁,一边是书橱,上面放满了一卷卷的羊皮卷。对面是一个窗子,窗前放着一张带扶手的椅子。此刻椅子正面朝着打开的窗口,一个人正支着胳膊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
书房里没有书桌,莱曼觉得有点奇怪。
这时,放在扶手上的手抬起,轻轻在空气中挥了挥。
莱曼发现那是一只属于老人的手。
“萨曼莎,麻烦你帮我们倒两杯水来。”老迈的声音响起。
原来她叫萨曼莎,莱曼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曼莎转身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现在只剩下莱曼和坐在椅子上的人。
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和莱曼一般高的老人,一头白发。虽然老,但是并不驼背。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从背后看,体形偏瘦。
老人转过身子,正面迎上了莱曼打量的目光。
他气质高贵,面容慈祥,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一双眼睛精光四溢,举首投足之间尽是一派优雅从容。
“你是叫莱曼吧?”老人微笑着抚着山羊胡子。
“是的,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莱曼也拿出贵族的派头,颇有风度地鞠了一躬。
“啊~你可以叫我攸达拉。”老人说道,“莱曼先生,你的额头现在还疼吗?”
“现在好多了,恕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将门开得这么低。”
“这是我给莱曼先生你上的第一课,”攸达拉说道,“要学会弯腰。”
“多谢教诲,可是您为什么要给我上课呢?”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二课,年轻人。”攸达拉说道,“光会弯腰是不够的,你还要知道到底要弯到什么程度。”
“您这是不是在取笑我?”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三课,”攸达拉说道,“千万不要轻易被激怒。”
莱曼沉默了。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吃力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对攸达拉老人鞠了一躬:“受教了。”
“呵呵,年轻人脑子很好使嘛,一点就通啊。”攸达拉笑了。
萨曼莎推门进来,将两杯水放在了窗台上,又退了出去。
莱曼目送着她走出书房。
“萨曼莎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亲人们很早就死了,我只是她的养父。”老人走到窗前,举起一杯水,“萨森德岛上没有茶叶,你就将就着喝点水吧。”
莱曼走到窗前,从老人手里接过那杯水,轻啜一口。
从至少有十米高的窗口向外看去,一大片被冰雪覆盖的森林尽收眼底。
朝阳初升,森林被染得一片金黄。
“您一直住在萨森德岛吗?”莱曼问道。
“不不不,萨森德岛在在三十多年前是一块只有魔兽和冰雪的地方。”老人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但是那神情,却仿佛是在品尝一杯汉诺威帝国西部茶园里有名的香茶。
“那您为什么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年呢?”
“你不也已经在自己家里住了二十年了吗?”
“那不一样,这里除了您和萨曼莎再也没有别人了。”
“小伙子,人生无处不寂寞。一旦心无所求,那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老人笑了。
“听萨曼莎说是您救了我。”莱曼换了一个话题。
“不,是一个叫奥蕾莉娅的女人救了你。”
莱曼瞳孔一缩:“奥妮?她在哪里?在这里吗?”
“在那里。”老人一指书橱的一角。
莱曼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封皱巴巴的信和两只戒指。
莱曼左腿不能动,他便扶着书橱,慢慢挪了过去。老人则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那是自己贴身收藏的奥蕾莉娅的信,莱曼取过信,贴在胸口,一脸深情。
“那两个魔法戒指也收好了,”老人说道,“这可是两只很难得的魔法道具呢。”
“这封信才是无价的。”莱曼说道。
“噢……让老天原谅这让人沉迷不能自拔的爱情吧。”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我腿上的药膏是您调配的吗?”
“没有药膏你的伤也会好,只是会慢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要向您表示感谢。”
“这其实没什么。”
“对了,”莱曼收好信,看也不看那两只魔法戒指,对老人说道,“我听萨曼莎说您既是一位炼金师,还是一位魔法师?”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的,”老人马上说道,“这些年来,我只是一个离群索居的老人。”
“但是您的身体里面仍然有魔力。”莱曼说道。
“那和魔法师是两回事。”
“不,那是一回事。”莱曼盯着攸达拉的眼睛说道,“身体中只能拥有一种力量,而魔力就是魔法师的力量,您拥有魔力,那就代表您是魔法师。除非您拥有了信仰,不然您就永远是魔法师。”
“不,年轻人,魔力和魔法师是两回事。魔法师——我指的是魔法工会里的那些家伙,他们的力量是元素之力,而不是魔力。所以我不是魔法师,因为我不使用元素之力。”
“您还说您不是魔法师,不是魔法师怎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清楚。”
“呵呵,”攸达拉笑了起来,“莱曼先生,你只是一位七级的魔法师,对魔法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老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吓得莱曼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您怎么知道我是七级魔法师?”莱曼大为紧张。
“你过一段时间会知道的,”攸达拉说道。他一招手,放在墙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便飞了起来,落在莱曼的身后。
莱曼根本看不清楚这是什么魔法,他能感觉到老人刚才身上涌出的力量,那是最纯粹的魔力。那魔力高似山,深似海,说明老人是一个魔力高强的魔法师。但是刚才椅子飞行的途中,莱曼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元素的波动,椅子似乎是被那纯正无比的魔力直接拉过来的。
魔力也能这么用?莱曼心中惊到。
“坐吧。”老人无视莱曼的吃惊,端着那杯水坐在了自己那张扶手椅上,“在和你解释你刚才看到的所有东西之前,先让我给你讲个故事。”
莱曼顺从地坐了下来。椅子虽然是硬木制成,但是无比贴合身体,一点也不硌。看来老人也是享受惯了的人。
攸达拉喝了一口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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