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伤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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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爸妈惊喜的眼神中回到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妈妈流着泪说:“孩子,你瘦了。”我的眼泪再一次飞流直下,我说:“妈妈,对不起。”
第一次,我这么恨自己。
像许多青春期的叛逆的孩子一样,我及时从弯路上退下来,又渐渐走回了原先的轨道。
只是,一定有什么不同了。那些微妙的琐碎的感情我无法描绘,但有一点是明显的,我已不可能再和北木两人一起回家了。
于是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两个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那是北木和小锦,而我,默默地走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心慢慢变成一堆沉重的石头。是的,一小块一小块坚硬的小石子,把我的心脏磕得好痛好痛。它们堆积了太久,已经令我不堪重负。
我愈发沉默下去,在班级里始终一个人塞着耳机听王菲,然后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在一个湖水蓝色的笔记本上写下很多很多的话,有时候是自己作的歌词,有时候是毫无意义的句子。
“哭了一场。电影散场。我忘记了时间,一头跌进梦境。出不来,最后溺死了。”
午自修时我会带着我湖水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去废弃的东大楼,那里幽静无人,我喜欢在那里胡乱哼自己写下的歌,或者靠着墙壁缓缓睡过去。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口深井,探不到底,只能感觉到微薄的凉意,从发肤之间散发出来。
我很寂寞,很彷徨,很失望。但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一天我没有找到笔记本,正当我埋下头在地上寻找的时候,听到教室另一边传来争执——
“拿出来。”男生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啊?”
“别装了,我看到是你拿了南烟的笔记本。”那个男生,叫娄。
“你哪只眼睛看到啦?不要乱说噢!”女生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径直朝他们走过去,面对那个女生说:“让我搜。”
“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
我没有看她,一手掀开她的课桌,马上就看到了我的笔记本。女生的脸颊迅速红起来。我冷冷地问:“为什么偷我的东西?”
“谁偷啦?我是在地上捡到的,根本不知道是你的。”女生涨红了脸,却还在强辩,突然又狠狠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现在没有临暗做你的靠山,还敢嚣张?”
周围慢慢围聚了班里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有等着好戏上演的表情,这时娄突然从身后拉住我,用力将我拖出了教室。
“少管我的事!”我甩开他,“你是谁啊?干吗要管我?”
“我是没有资格管你。但是南烟,拜托你冷静点。”娄看着我说,“以现在的你,和他们起冲突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的确,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我和刚才那个女生闹翻,很可能一放学就会被人截在校门口。
我不禁细细地打量眼前总在教室角落里戴着眼睛的平庸男生,和我从无交集。在这个年级最差的班级里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混迹于大街小巷,逃课和打架是家常便饭;另一种就是成绩实在太糟糕的人,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纯粹的一无是处。而面前这个叫娄的男生,显然属于后者。
于是我转身,一个人走掉。
从那一天起,我心里开始不安,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这天北木和小锦的班级因为测验而拖了放学时间,我不想去满是优等生的一班等,自己的教室又被一群打牌的男生占据,只好站在校门口。然后,我看见了那一群熟悉的面孔。
他们迅速地包围了我,打量我重新染黑的头发和一身校服,哄笑起来,“你现在成了好孩子了嘛。”
“你以为,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看你那假正经的模样,真是笑死人。”
有人上来揽住我的肩膀,“你们可不要吓人家!烟,别听他们的。你快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呢。”我感到头晕目眩,伴随着恐惧。我想起以前我们在校门口拦截那些自视甚高的学生,他们往往开始时飞扬跋扈不肯低头,可最后却无一例外地对我们言听计从,看到我们便恭恭敬敬地点头哈腰。
我记得,我们也是这样将他团团围住,然后搧他耳光,殴打他到求饶,再让他孝敬我们一人一包烟。
我就要跌倒下去,我头疼得厉害,世界即将坍塌。
我害怕了。
是的,我害怕这样的生活,我只想和北木过回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我这样懦弱。我在灼热阳光下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
北木……
“北木!”
北木在哪里。
他飞快地跑出校门,看到四面楚歌的我。他露出愤怒凛冽的眼神,迅速迎上去和他们打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打架。我从未见他如此凶猛而疯狂,他一次一次扑上去与他们厮打,完全不顾自己身体。我站在他的身后,心里突然涌起悲伤。
北木,人人面前优秀完美的北木,他的天真和稚气被掩藏在淡漠外表下,他必须做到最好,他必须隐忍包容,他必须作为一个榜样而存在。考试永远稳拿第一,竞赛永远出类拔萃,为人永远自制自持。
天才,或者王子,这样的称呼令他早早脱离了童年期。欢笑或者哭泣,从来都不属于这个站在高处的男生。他无疑是骄傲的,可是我却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天才,他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交换高高在上的宝座和所有人的仰视。
因为他是北木,所以必须优秀。
而那些疯狂和叛逆被压抑得太久了。
我想,当时紧跟在北木身后跑出来的小锦一定吓坏了,因为她和我一样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但不同的是,小锦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而我,是深刻了解的纵容。
我们都没有上去阻拦。事实上,也无法阻拦。
北木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激烈是爆发的火山,无可阻挡,谁靠近他都不能幸免。十几个人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依然毫不畏惧地全力冲破,然后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他仿佛不懂得痛,身上的校服被撕开扯破,脸和手臂早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死死抱着别人不肯松手,很多人一拥而上。
我几乎看不见被围在当中的北木了。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理智告诉我,必须让他们停下来。这里是学校门口,发生任何事件都可能让北木背上一个处分。
可是我束手无策,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我看见有人拔了刀子,那寒光一闪而过,在我冲进去的瞬间,已经深深**了北木的身体里。
“不——不要!”我尖叫着大喊着一直往里面钻,“北木!北木——”
而那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早已经红了眼,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继续拳打脚踢,我的身上落了好几个重重的拳头,一时间有点懵了。
当我终于抵达最中心的北木的身边,为他挡下四周袭来的拳脚时,我发现自己揽住他的手上全都是血。
两只手掌里,全部都是温热的鲜血。

北木的身体蜷缩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才有人意识到出事了,一群人纷纷四散而逃。小锦的尖叫声首先划破了暮色,而那些围观的学生,方才看到满地的鲜红,顿时,所有人都惊呆在原地。
我木然跪下,紧紧抱住了面前满身鲜血和伤口的北木。
在那一刻,如果北木就这样死去,那么我一定也会愧疚得自杀。我宁可是我保护他,因为我爱他,为他牺牲是一种荣耀,他会因此牢记我一生。可我不要这样的结局,北木是无辜的,他只是为一个相处了十几年的邻居解围,却付出了如此惨烈的无可挽回的代价。
救护车疾驶而来,我昏昏沉沉地跟上去,一遍一遍问医生:“他会死吗?他会不会死?”
医生神色凝重地说:“我们会尽力。”
小锦一直在旁边哭,而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呜咽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无法解释这一切,只有愣愣地看着病床上脸色愈发苍白的北木,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他睁开眼睛,朝我微微地笑。
“没事的……”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这是北木昏迷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从学校到家里,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不断有人来问我事情的经过和种种细节,甚至还有人杜撰出类似武侠小说一般荡气回肠的情节桥段。
所幸北木没有大碍,刀子并没有刺得很深,也没有伤到任何器官,为了避开诸多探访者,他很快就悄悄转院了。
我常常都会看到北木妈妈提着煲好的汤出门,于是我问:“北木现在住在哪家医院?”
“他需要静养,别去打扰他。”他母亲看了我一眼,走下了楼梯。我正想跟去,却被我妈一把拉住,“你去干吗?”
“去看北木啊。”我急着想要挣脱。
老妈叹了一口气,索性用力把我拉回了家,关上门,严肃地警告我:“南烟,你以后少去找北木。”
“为什么?”我愤愤道,“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你去!”老妈把我推进房间去,“以后哪也不准去,放了学就赶快回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我被软禁了,因为他们怕我再惹是生非。
北木受伤因我而起,所以我们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在一起了,大人们认为我会害了他,我会令他受伤,甚至失去生命。
我是个坏孩子,会带来灾难。
我只好去找小锦,她每天放学都会带着为他记的课堂笔记去看北木。
午休时候,我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一班的教室。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喏,那个就是南烟,北木为了她打架都进医院了。”“就是呀,叫我有小锦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哪还注意得到别人啊。”……
从差班到好班,教室慢慢变得安静,而走到一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专心看书做题,明明是午休,竟没有一个人睡觉或者听歌。
——果然是全年级最好的班。
小锦从里面走出来,秀气的眼睛露出明明白白的恨意,她说:“你把北木害得还不够?还要找他做什么?”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他现在很好,不用你管。”小锦撅起一张倔犟的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拜托你离他远点。”
最终,我还是没能知道北木住在哪家医院,失望而归。
目光掠过楼梯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北木的父母,这已经是最近第五次看到他们出现在学校里。应该是为北木求情吧。这次的事,恐怕处分是吃定了。很多人都在传言学校早就打算处置拉帮结派的小混混了,这次要来个杀一儆百。
我不安地回到自己教室,立刻有人上来团团将我围住,几个女生化着极为夸张的妆,趾高气昂地把我堵在门口。
“你们干吗?”我觉得自己快要虚脱。
“很风光嘛,让北木为你打架,可真是不简单呢。”
“知名度提高不少吧,追求你的人一定又多了不少吧?”
“看不出你手段还真够厉害的,快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让北木对你死心塌地的?”
……
我突然讲不出话来,这一切都令我厌恶,全世界都在责怪我。除了北木,他最后对我说“没事的”,我知道只有他不会怪我,因为他的眼神那么清澈温柔,一点阴霾都没有。
“你们够了吧?”有人拉开包围我的女生走进来,我定睛一看,是娄。
“看,这么快就又有护花使者了!”女生们尖细的笑声响起,我看到娄显然不知如何应付,立刻红了脸。
“总之,是北木自愿为南烟打架的,不关你们什么事。”他倒是义正词严,正巧这时班主任听到嘈杂声向这边走过来,一群女生便散开了。
我转身离开,娄跟上来问:“你要去哪?”
“不关你的事。”我心里烦躁极了,可这个男生始终没有离开我眼角的视线。
“够了,”我冲他喊,“你跟着我干吗?”
“……我担心你。”他低下头说。
呵,还有人担心我。我突然心里感叹,居然还有人会担心我。
在废弃的东大楼,我安静地喝着一瓶带有果肉的橙汁,这是北木的偏好。我始终都不说话,只有娄在身边絮絮叨叨。
……
“抱歉,我很烦吧?”他问。
“没关系,你说吧。”我有点感激他,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么我无疑会哭得天昏地暗。
他脸上露出喜悦,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因为就当时的情况,北木大可以选择不上前和他们打架,可既然他觉得这么做值得,那么就是他的决定,不能怪别人了。”
“我认为,北木那样的人压力是很大的,他需要缓解和释放一下,而又找不到发泄的方式,虽然受伤是意料之外,但他其实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放松。”
“我认为……”
“喂,”我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要加‘我认为’三个字。”
“可是,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嘛,”娄很快就又脸红起来,“这些都只是我的想法。”
我侧过头看着他,他剃平头,眼神羞涩,涨红了脸,五官平庸,身材有些臃肿。很快,他就被我看得窘迫极了,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我不是很会讲话……对,对不起!”
看在他和我的想法一致,我还是用嘴角挑起一抹笑,轻描淡写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生一下子呆住了,马上别过脸盯着灰白的墙壁。
“喜欢了很久了?”我接着问。
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他突然转过来说:“嗯!”
“为什么?”
“因为你很特别……呃,我说不上来……”
“喂,”我再次打断他,一字一字地说,“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他低下头,“我太普通了,配不上你。”
“不是这个原因。”我站起身,丢掉了手里喝完的空饮料瓶,“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我独自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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