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珠箔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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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显得十分黯淡,礁石沉默地任凭翻涌的白色浪花与它嘻嘻哈哈,海鸥和海燕发出尖利的戾鸣,在黯淡的天空中上下翻飞。地平线上,依稀浮现出几艘渔船老旧的帆,影影绰绰。悬崖在前方不远处狰狞而沉默地耸立着,似乎在等待寻求解脱的生命。
“绾轩,我已经不怕堕落和死亡了,为什么还是连求死都不可以呢?”小爱悲哀而疑惑地问。
“那是因为你的心魔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我用咒术封住而已,她总有一天会醒来的,而我,已经不可能杀掉她了。”绾轩的声音清冷平淡,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声音,而是不知何处传来的遥远回声。

连标榜无畏执法者都望而却步的死亡海滩上,却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风儿看见自己黑色的长发在海风里飞扬起来,还有她飘逸的衣衫。一身的雪白,那样的纯净,却也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诡异的幽灵,一个旧梦留下的哀伤的片影。白色的沙滩是柔软的,风儿长长的裙摆拖曳其间,仿佛受伤的白鸟垂落的羽翼,漆黑的长发如藤蔓般缠绕在肩头,衬得那一袭白衣更加洁白,她的相貌年轻而纯净,依旧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眼神却漠然而冷淡,宛如千年的古老精灵,纤细柔弱的身姿仿佛风一吹便会折断,脆弱而经不起任何摧残。
阿剑一直在挽弓放箭,黑色和白色的羽毛宛如秋天里纷飞的枫叶般簌簌落下,不同于他的主人身上那种冷漠和忧郁的气息,如果风儿是清冷而没有任何温度的月光,那么他就是温暖而炽热的阳光,永远给人以温暖和乐观的感觉。
“阿剑,我就要死了。”
风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忧伤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微笑,折射出令人眩目的纯洁光芒,仿佛对死亡十分向往。
“你、你说什么?”
阿剑灵巧的身形瞬间一滞,挽弓的手顿住了。
“多少年了……我宁可和我爱的人一起去赴死……也不要向着山河永寂的光辉颠峰攀登……不想踏着我爱的人的尸骨去追求成功啊……生无可欢,不如就死吧!”风儿叹道,她抬头便望见了漫天的阴霾,灰冷而沉默。
“生无可欢?那你的家族怎么办?你死了我效忠谁?”
“你无须发誓不背叛我,你只须发誓不背叛血舞家族。”风儿幽幽地说,白衣飘扬,惆怅而绝美,“你的主人不是我,是我的家族,你知道么?”
“可是你怎么可能死呢?”阿剑惊道。
“我的司命星……和这个人类的星辰轨道重叠在一起……你以为我愿意和她一起死么?就算不和她一起死,我们之中也必须死一个人。”风儿淡然。
“所以,你别费心劝我了——命运岂是你一两句话能改变的?”阿剑最后听到的,是一声介于青涩少女和成熟女子之间的冷笑。
然后他看见一袭白衣在海风中飘然而去,宛如一只在苍茫的荒原上掠过的白色飞鸟,高傲而决绝,有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散发出悲哀而坚定的力量。
生无可欢,不如就死?
他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主人,他一直认为自己开朗乐观,可以如阳光一样照彻她黑暗的内心,可是那个女子身上,凝结着万年的怨念,她的美丽也是邪异的,尽管有着倾城的美,但那样的美的最深处,仍然是最深的怨恨,即使温暖的阳光能抵达她内心的深处,却也会被那种诡秘的黑暗吞没得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惨淡的阳光从苍白的云层中透出来,毫无生气,没有带给风儿没有温度的身体任何温暖。
三途河畔的彼岸花,是不是已经开了呢?只怕已经有了无数个花叶的轮回了吧?千年的生命之中,看过潮来天地青,浪去江湖白,看过花叶两不相见,看过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看过了人类的应试教育如何之可笑,如今在这可笑的世界里高傲地行走着的自己,还会有机会,沿着这火红的花儿,走向轮回么?
或许,自天地四界间彻底湮灭,不复存在?

风儿面无表情地回到家里,这个时候那个据说是人类中最优秀的教师的人还在睡午觉,但风儿知道如何悄无声息地走回房间而不惊动她。
木质的书桌上,第一个抽屉是带锁的,人类制造的简陋的锁,没有符咒,没有机关,没有蛊毒,里面锁着风儿所有的文字。那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旅者的所有游记,不需要任何向导,更不需要任何人为她递来明灯。
然而,只是一望,不祥的感觉便如仲夏的雷雨云般涌上了心头——杀手的直觉告诉自己,有谁动过这把锁。锁是被撬开的,打开抽屉之后又忘了关上。人类在权谋与手段上,是远远不能和魔族相比的,这样一个简单的撬锁,都忘了掩盖自己的踪迹。
风儿拉开抽屉,一切都凌乱不堪,很明显是被人翻动过。
敢于对一位魔界的上层贵族这样,这些人类真的就认为,其他三界只存在一群只有一腔热血的孩童?他们的世界,难道还不能满足他们的征服**?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风儿匆匆把那些稿纸收拾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个人已经起身了,风儿快步走了上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看见谁进我的房间了吗?”

“什么看见?进去的那个人是我——我想看看你抽屉里有什么,不行吗?”听得这句话,风儿不禁在袖中握紧了手,甚至听见了骨骼的咔咔声,“你是我女儿,这有不可以?”
“如果我同意,那你怎么看都好,可是我没说允许你看!”风儿厉声道,她无法容忍一个毫无法力的人类用这种把一切**于股掌之间的语气对她说话,“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你是我女儿,我当然有权利管,再说这也是为你好!”
“你以为我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你的财产、你的傀儡吗?”风儿有意让所有人都听到,于是说得更大声了,“我不属于你,更不属于你之外的任何人!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卑贱的奴隶?”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风儿苍白秀丽的脸上,撕裂般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苍白的肌肤上连一个指印也没有留下。
“这是为你好!你是我生的,难道我就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风儿冷哼了一声,斜了那个人类一眼,转身走出了家门。一双淡紫色的眼睛在暗处闪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惊动。
走到一楼,风儿才愤愤地回头,骂了一句:“去你的什么为我好,死吧!”
蓦然,风儿转身,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面无表情的谜漩。
“姐姐,你说我们去哪里好?”
风儿抬手,轻轻抚摩着妹妹波浪般的长发,手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我们就这么走吧,直到走不动为止。”
谜漩挽上了风儿的手臂,向小区的大门走去。

一个玫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二楼窗户的防盗网。女子银白的长发有些凌乱了,桃红色的面纱遮住了美丽的脸,只露出一双如天边日落时的云霞般的淡紫色眼睛,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纤细的腰上,别着一把精致的剑,小巧玲珑,鲨鱼皮的剑鞘上闪动着红宝石的光辉。
从腰里抽出了剑,恋开始在每个房间里搜寻。手中利剑的冷光照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方才的一切,她看得一清二楚。对于这样的人类,她是一定要斩对方于剑下的——无论是暗杀还是决斗。她清楚地听见了那个人类对风儿轻视的话语,她也知道,多少人的幸福与快乐,这样被生生葬送。
“愚蠢,真是愚蠢啊……破军不会属于你的,你强行留住她,只会换来毁灭和死亡啊……”
恋嘲讽般地低语,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如果你认为这是为她好的话,那你就在破军报复你之前死去吧!”
她丝毫没有听那个人类的抗辩,而是轻轻地一剑,挑断了那人的咽喉——血喷涌而出,宛如盛开的血色蔷薇,带着人类特有的炽热,却又那样污浊,弄脏了恋的衣衫。尽管那人已经死去,但那样把一切**于股掌之前的表情和那种透着虚假的惋惜的眼神,几乎让恋呕吐出来——这个人,是在惋惜自己杀死了她,让她不能再管束那颗雪亮冷厉的破军星吧?可是,那样的星辰,又是谁能管束得住的?强行的压制,只会促使破军更快地爆发,怨恨和挣扎,将一切化为灰烬。
恋取出丝绢,擦去了剑锋上的血迹,然后两手交叠在胸前,开始咏唱古老的咒语,炽热的火焰在那个人的躯体上燃起,映红了恋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在歌声般的咒语中,那具躯体开始化为灰烬,随着卷进来的冷风飘散,彻底地消失。
她甚至没有发现门缝后那双惊恐的眼睛。
熟练地做完了这一切,恋轻灵地一跃,离开了这充满了血腥味的地方。
以后,再没有什么,能牵制那颗雪亮冷厉的星辰。
她在空中顿住,长发在冷风中飘动,眼里的光芒剧烈地变幻着,最终还是幻化成一道银光,掠回了风儿的家。
那里,早已围满了人,那些人用恐惧和愤怒交织的眼光看着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这样柔弱的女子,有勇气对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下这样的杀手?
恋抬头,睥睨着那些人,什么也没说——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既然他们真的这么喜欢这个人类,那么,就都给她陪葬吧——
纤细苍白的手臂扬起,悠扬如歌的古老咒语从玫瑰色的唇边滑落,燃烧的雨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无数的花朵在瞬间开放,将一切化为了一片火海,所有的退路都被截断,耳畔,有人类哭喊和嘶叫的声音,绝望而疯狂。恋依旧在歌唱,火光中的她,宛如来自地狱的死神,将所有人的生命瞬间夺去。
真好……真好啊……

恋轻飘飘地倒在遍地的焦尸与灰烬中,火光映红她苍白的脸和淡紫色的眼眸,烈火舔上了她衣角和头发,如同怒放的红色花朵。
冰冷的血液,竟也感到了温暖。
火光中,风儿房门上悬着的那盏白纸的绣球灯被映得通红,在炽热的空气里轻轻飘荡。
珠箔飘灯独自归。
终究是这样的结局吧……
恋在火光中微笑,一切,只剩下一片如血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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