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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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冰彦当下拔出刀来,运气在关闭的石门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十字,手足不停,一路行去,身形如飞,不待石门机关触动,一闪即离,那其余五道石门上也各多了一个从壹至伍排列的深深刻记。
此时只能凭运气而行,哪有什么技巧可想?我当即随意看了看最左首的壹字点头示意,石门开阖,三人穿行而过。
眼前一暗,陡地厉风扑面,我急忙一缩,险些叫出声来:周遭黑暗,四下无光,我们此时正立在壁面突出的一块极小的岩面上,三面虚空,对岸无涯,脚下向前两步,就是幽深难测的深渊,从中吹来急劲的寒风,刮得人摇摇欲坠,脸颊生痛。
“退,退!”我慌乱的低呼。
楚冰彦一声苦笑道:“退?哪里退得?这里一向是有进无回。”说着作势伸手在石门上轻敲,那石门果然纹丝不动,毫无动静。
四下黑黝黝的,空茫无际,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去路。心也更加空荡荡地,全然悬着。
我茫然四顾,看着身后巨大的岩壁直削而落,如一面墙壁般,头顶无边无际不知其高,脚底无穷无尽不知其深,这块伸出的小块平台,便如茫茫海面的一只孤舟般,孤伶伶地悬着,哪里有路可走?
师兄放下我,扶我坐在石门前,皱眉走至岩壁边,俯头向下望去,我见那急风猎猎吹得他衣发飘飞而起,不觉紧张的连心也提起。
“什么也看不到……”二师兄慢慢起身,看了看楚冰彦手中飘摇不定的火把。
楚冰彦急忙随他沿着伸出的岩面边缘反复照拂,将四下都仔细查看了一遍,过了一会,两人无功而返,神情阴郁的倚壁而坐。
“依我看,这出去的路必是在下面。”楚冰彦说着,转而泄气地道:“只是这四周岩壁光滑,毫无可以落手之处,又无攀爬可倚的工具。唉……”
我心下一凉,看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禁有些难过的说道:“都怪我,不该乱选,累得你们也跟着我困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其他的路径也未必好到哪里。”二师兄说着,不许我为此负疚。
“再耗得一刻,这火把燃尽,便更没有什么机会了。”楚冰彦说着,轻晃一下手中的火把。
迎面而来的急风不止,吹得那火把上火苗不住晃动,却也将火势吹得更烈,火把燃烧的速度也较以往快了很多,不一刻,两尺多长的火把只余下短短的一截。
有什么比黑暗更令人恐惧,有什么比孤独无助更令人沮丧?若是这微弱的火光一旦熄灭,我们只能在黑暗中与环境抗争,怎么可能……
二师兄神情焦灼的起身,一寸寸查看脚下的岩石,不住的俯地敲打、倾听。
楚冰彦见状跟在一旁,用身子慢慢护住火把,试图挡住背后的急风,使它尽量燃得慢些。
不过丈许大小的平台,如此一寸寸摸索试探了一遍,两人已紧张得额上隐见汗水,但四周却全无动静,那石门也毫无反应。
楚冰彦手中的火把仅余不过三寸,火焰被风吹得不住低垂,他强忍着炽热用指尖捏着,顾不得指背被低垂的火苗烧炽,两人将地面全部巡查了一遍后,不由对视一眼,脸色惨然。
我在一旁瞧得仔细,心一直提在喉口,此时见状,哪里还控制得住,不由失声问道:“找不到么?还是找不到么?”
两人看着我,神情黯然,沉默不语。
我向前扑了两步,口中张合几下,却发现已无法发出声音,眼见二人眼中俱是绝望之色,不觉怔然落泪。
在夜离去之后,我想过很多次如何寻死,一心追随夜而去,心意是如此绝决,只缘没有夜的日子,生已不欢,死又何拒?
可是二师兄竟然不顾自身安危来救我,让我知道这仇深如海、恨高似天,我不能让禄王如此安然活着,是的,我定会去找夜,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知道夜一定会等我,因为他承诺了生生世世,他说过不会放弃,他定是在某处等着我,但这之前,我怎么能让害死夜的人,还好好的在这世上逍遥快活?
这一路,虽然坎坷,有二师兄一直守护我,总算有了生存下去的目的和勇气,孰料,天道无常,处处作对,竟在我决心活下去的时候,这般戏弄我,再度把我抛到死亡的面前。
真是不甘哪……
四周一片死寂,他们两人一脸沮丧,却也莫可奈何。
耳畔风声呼啸,将衣裙吹得猎猎作响,三人默然相对良久,神情焦燥,却苦思无计。
狂风不断灌入我口鼻之中,噎得我气息一窒,我背转身子,缓缓拭去泪痕。
茫然的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我不由瑟缩一下,抱膝入怀,心里阵阵冰冷。
“二师兄,我们会死么?”我喃喃说着,眼见火光越来越弱,不怕害怕起来,悄悄移动了身子,慢慢靠近二师兄身边。
“星儿,别怕,我在这里……”二师兄将我抱入怀里,抚着我的肩头试图安抚我的情绪,语声却难掩痛楚,“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我们定会想办法出去……”
“哼!”楚冰彦突然嗤笑一声,神情冷削,“看来我们三个人是没希望出去了,说这些话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什么味道?”我突然疑惑的抬头,仔细轻嗅着周遭的空气。
“才发现么?”楚冰彦剑眉拧紧,目光锁住我不放,缓缓伸出手来,“我以为,你们只顾在那里互相抚慰,根本顾不上别的。”
“你疯了!”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火苗正滋滋作响烧着他的手指,他却执意不抛,将不盈寸许的粗枝紧紧捏在手里,空气中焦腐之味越发浓烈,呛人鼻息。
怔了一怔,我忍无可忍的扑过去,挥手打掉他手中的火把,怒喝:“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赶快扔掉?”
四周一暗,那火把带着一团光亮缓缓向下飞坠,变得越来越小,成为一个微弱的小点。
“没有火,我们只能死在这。”楚冰彦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生也好,死也好,自有天命,你这样于事无益,却只是伤了自己。”我幽幽一叹。
四周漆黑下来,我站在原地,寒意从背脊爬上,心也拧成一团。
一只手陡然伸来,抓住我的肩膊猛地向后一拉,我不觉退了几步,背心一凉,已靠在岩壁:“别傻站在外面,太危险。”耳畔有人说着,一语即离,竟似是楚冰彦的声音。
我苦笑一下,还未开口,突听二师兄叫道:“快来看,那是什么?”语带惊喜,声音急切。
我只觉周遭渐渐红了起来,隐隐竟能视物,不觉诧异,急急向前几步,红光越胜,竟从地底飞速升起,映得身后的峭壁通红,二师兄伏在岩壁边侧连连招手……我惊喜交集,俯头去看,只见一个巨大的火团从地底猛地窜起,越来越大,一路飞升,直直向上而来!
眼见红光眩目,越来越近,面积也变得越来越大,中间火焰翻涌,露出暗红与金黄的色泽,在其中不断的滚沸流动,表面更是蒸汽升腾,形成不断扭曲糊模的镜像,我只觉火烫的空气扑面而来,见那流动的红色火团仍是不断上升漫延,将整个地底变成了一个火海。
“地火,地火!”眼见四周越来越亮,将对岸的岩壁也遥遥映出,二师兄又惊又喜,不由大叫,就连楚冰彦也不觉神情松动,微带雀跃。
竟是地火么?这熔浆不知从何而来,我嗅嗅空气中的奇怪的气息,这才恍然,不由暗自庆幸:想是适才的火把余屑掉入了地底,竟然点燃了这地底深藏的黑油,更因机缘巧合,黑油燃烧的地底与熔浆相连,点燃之后,竟引得地火喷发出来,才从这地底涌入。
那火海不断升腾,足足涨了几十丈才缓了下来,不再升高,表面不断翻涌流淌。
我望着面前无边的火海,不由连连咂舌:幸而那熔浆在几丈之外终于停住不再升腾,否则,定要将这小小的平台也吞没。
此时,眼前一片红光炙眼,映得人连毫发都清晰可见,空气炙热发烫,周遭灼热,烤得人全身焦燥。
“快看那里!”楚冰彦指着脚下的火海,面露喜色。
数丈之外,热沸翻滚的熔浆之中,一小块乌黑的岩柱略略伸出平面,立在火海之中。目光再略向前移,那岩柱之前的几丈外,竟又有一枝类似的岩柱突出而立,屹然不动,前方更有数支岩柱零星曲折,在火海中或高或低,方位不一,却堪堪连缀成线,一直伸向对崖而去。
而对崖岩壁之上,遥遥有一块凸起,虽然相隔极远,看不甚清,却不难断定便是出口。
“原来如此,适才火把微弱,而这岩柱乌黑如墨,位置又在我们之下,是以我们竟全未发觉。”二师兄神情震动,喃喃说道。
“走罢。”楚冰彦说着,凝神退后几步,提气飞奔,伸足在地上一点,人已凌空而起,如鸟滑翔,掠过滚沸蒸腾的熔浆上方,悄然落在那石柱上。

那石柱并不宽大,也不过几尺见方,想是离熔浆极近,他落在上面,被周遭扑面的热气一灼,衣带更被热气冲得向上鼓起。
“犹豫什么?还不过来?”他远远见我们神情迟疑,不耐地叫道。
“我……”石柱相距虽不过数丈,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我并不会轻功,二师兄一个人跃过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他带着我一同跳过去,我实在没有把握,况身下就是极热的熔浆火海?
此时一步行错,便万劫不复,我哪敢轻试?
楚冰彦见我们仍是停伫不动,不由焦急说道:“这里很热,再不赶快离开,我怕这岩柱也挺不了多久!”
“星儿,我背你过去。”二师兄毅然说着,俯低身子,命我俯在他背上。
“不,你先过去吧,我看这浆液应该烧不到平台上,你们先到对岸想办法打开机关,再接我过去。”我口中说着,不由向后退开几步。
“你以为我会扔下你不管?”二师兄见状,眼中怒气渐涌,咬牙喝道:“上来!”
“不,这里太远了,你带着我根本过不去,掉到下面岂非送死?”我也倔犟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你们,你们在搞什么……”楚冰彦焦燥地说着,突然语声断绝,眼中闪过了悟,急道:“等我!”足尖奋力一点,身子陡地飞扑而回,不料那岩柱甚窄,借势甚微,人在空中飞得几丈,去势却衰,未及岩面,便坠了下去!
“小心!”我不由失声惊叫,看着他飞快地向火中坠落。
白光闪动,急射而至,蓦地缠在他腕上一扯,那下坠的身形猛然止住,再度飞起,堪堪落在岩上。
“多谢。”楚冰彦胡乱地扑去全身焦糊的火星,急急查看焦卷的发丝,待一切确认无误,才解开腕上的白绫,神色尚有些惊魂未定。
二师兄默然不语,接过白绫递入我手里,我愕然接过,这才发觉,腰间一片空荡,襦裙不知何时松松贴在腰侧,在风中飘飘鼓动,几要滑落,原来这白绫竟是我的腰带。
我羞窘难言,急忙转身缠在腰里,红着脸仔细整理衣着。
“你回来做甚?”既已跃去,为何回来,而且还险些掉在火里,真搞不懂他想些什么,大家彼此毫无交情,他甚至还欲将捉我回去献给禄王邀功,此时大家暂时相安无事,仅是因为困境之中需要借对方之力才能共渡劫难,既是互相利用,他大可自己离开此地,也用不着再冒险回来陪我们一起死吧?
楚冰彦目光一转,在我腰间停了片刻,神情莫测,转头说道:“既然来了,便一起走,我还需要你们为我指路。”
“这岩柱与岩柱之间相隔太远,带得一人,很难穿越,我们还在考虑办法,不如你先走吧。”二师兄冷冷说着,并不领情。
“办法已经有了,那岩柱此时已经过热,不久就会裂开,再不走,恐就来不及了。”楚冰彦说着,伸手一抓,将我拉到身前,便去解我的衣裙。
“你做什么?!”我措手不及,被扯得一跌,见他如此,不由连连挣扎,惊怒交加。
“住手!”长剑长鸣,闪电般向他疾刺,一瞬,已按在他喉上。
“拿着!”他恍若未觉,将白绫一侧抛了过去,二师兄一怔,伸手接过,莫明所以,皱眉道:“做什么?”
楚冰彦执着白绫的另一侧,又仔细将我腰间打结的部分查看一遍,这才说道:“我们两个一起带着她跳过去,两个人的力道,总比一个人大些。”
二师兄错愕一下,这才恍然,默然收剑入鞘,将白绫缠在手上,口中说道:“星儿,握好了,走!”身形陡起,如鹏鸟遨翔般,掠过空中,我只觉腰间被猛力一拉,身子陡地飞起,直直在空中飞过,火红炽烫的熔岩就在脚底,热气从裙底陡然冲入,仿佛火舌舔舐一般滚烫难言,不由惊声尖叫,魂飞魄散。
声音未绝,脚下已是一硬,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二师兄与楚冰彦分立两侧,见我安然无恙,神情俱是一松。
我掩口止声,不觉有些尴尬,此二人临危不惧,神情若定,我却如此不济,不但拖累他们,还这般胆小畏事、惊慌无措,不由暗自心生惭愧。
众人定了定神,稍止一息,我正欲开口,突然脚下震动,身子一晃。
“糟了,岩柱正在裂开,快走!”楚冰彦说着,与二师兄对视一眼,两人各执腰绫一端,身形再度而起,我只觉脚下一沉,来不及握紧腰上的长绫,身子已然被扯得飞起,回首望去,眼睁睁地看着适才立足的岩柱正慢慢塌倒碎裂,缓缓没入熔浆之中。
那些岩柱本就被炽热的熔浆烧得脆裂欲塌,哪里经得起三个人从天而降的重力?是以一个个分崩析离,倒塌入火海之中,瞬间便消失无踪,古楚二人更是一刻不停,急忙带着我连连奋力纵跃不休,不敢稍息,在岩柱上急掠而过,拼命的跃逃。
我眼见身在空中险险欲坠,而身后岩柱更是一片片碎裂崩塌,每每只在我们跃离的一刹,不由惊骇欲死,口中哪里还止得住?自然连连惊呼,响彻不绝。
古楚二人奋力一跃,终于跃上对岸的岩壁之上,回身一拉,将我也扯了过去,我此时头晕目眩,脚下虚软,幸而二师兄伸手抱扶,才勉强立定。
三人不由齐齐回头,惊魂不定地看着身后的熔海,那些岩柱早已塌裂被熔浆吞得连影也不见,思及适才惊险之处,悬如一线,不由神摇目夺,连连后怕。
热浪之中,三人皆如水洗一般,衣衫皆透,眼见三人毛发焦卷,汗湿如雨,皆是狼狈之极。
“好险,若非这熔浆突然涌出,岂非要困死在这里?”楚冰彦面带余悸,缓缓放开手中的绫带。
“刚才若迟得片刻,这岩柱一倒,后果也不堪设想。”我缓缓说着,转过避开,手足酸软的将绫布解开再仔细缠在腰上,身上汗湿,衣衫隐隐贴在身上,极为不适,却也无可奈何。
此处是一个与对岸相似的小小平台,四周虚空,仅在壁上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石门。
我们向前走得几步,那石门果然便已自动开启,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刚才若非你急智想起,我和星儿怕是过不了这火海岩浆。”二师兄说着,目光熠熠凝在他身上,音调虽然平板,语意却诚。
楚冰彦面无表情的回头望了我们一眼,目光幽暗、含意不明,淡然说道:“这算不得什么,大家互助互利而已,况且我还有公务在身,在没有抓到你们之前,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
“你……”二师兄本欲言谢,万不料此人如此脾性怪异,惹人生厌,只得轻哼一声,便也停口不言。
“这甬道不知会通向何方,我们初脱困境,希望不要再有变故才好。”我转头一笑,引开话题,二人目光在我脸上凝了一瞬,忽各自又转头避开,似是各怀心思,皆沉默不语。
“星儿,你脚上伤了,还是我抱着你罢。”二师兄突然想起,便将我抱起放在胸前,继续沿路而行。
楚冰彦立在原地似在沉思,也不知想些什么,目光凝滞,动也不动,怔怔地见我们经过。
“喂,姓楚的,你的手在流血,样子那么丑,最好还是包起来吧。”这人虽然有些讨厌,却也出了不少力,几次冒险救了我,眼见他手上被火烧得焦黑一片、血肉翻起,令人触目惊心,他却状似全然不觉,我忍耐不住,不由出声提醒。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神情漠然,口中冷哼道:“姑娘还是顾好自己罢,大家立场分明是敌非友,你也不必假意关照!”说着,飞身跳起,自壁上连连拔了数根火把,冷着脸自顾向前去了。
甬道里不比那岩洞,石门既关,热气便阻在里面,我倚在二师兄肩侧,微湿的衣裙经寒飞一吹,便不由瑟缩一下,见那人也不顾手上的烧伤,抱着一堆吹熄的火把,脚下大步流星,遥遥走在前面,倒似我和二师兄惹了他一般,真是莫明其妙。
如此默然走得一段,那甬道蜿蜒曲折,转了几转,尽头又出现一道石门,楚冰彦见状毫不迟疑,继续向前几步,待石门开启,便大步跨了进去。
石门轧然合拢,砰砰砰……门内突然隐隐传来一阵撞击连响,似是木柴落地滚动之声。
二师兄吃了一惊,急忙奔上前去,不等石门完全展开,便跃身而入。
“怎么了?!发生何事?”眼见楚冰彦怔怔站在面前,背影僵硬不动,仿佛已经呆住,手中火把滚落一地,我不由连声急问。
楚冰颜缓缓转身指着前面的石门,目光惊愕,神情无力:“搞了半天,我们还在原地,白忙一场。”
我和二师兄看着对面石门上恰恰刻着一个大大的伍字,旁边的几个相邻的石门上更有壹、叁、肆、十等熟悉的图形字样,不禁手足冰冷,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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