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寻人启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晚。火球已经消失了,看热闹的人们也已经回去睡觉了。我一个人躺在房顶的椅子上,双目半睁半闭,身子柔软如泥,思想却如脱僵的野马,没有边际地胡飞乱奔着。
这一重大的天体变化,一定不是小事。现在的科学也不算落后了,可就是没有在事前做出任何报道。地震,地震局是可以测出来的,也能准确地报道的。陨石下落,天文台也是可以准确地报道的。星球的撞击,也是一样,归天文台管,他们是应该报道的。当天的报纸没有任何消息,在此之前的报纸也没有谈及。看样子这真是一次人们并不了解的奇观出人意外地在人们面前出现了。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随时随地地总有我们不知道不了解的事物出现在我们面前。当它们来时,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它们消失了,我们也可能不知道它的所以然。人自认为是天地之间的灵物,可有多少秘密他们并不知道呀。当然,遇见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的事物,最省力的办法,是从心理学方面来解释,说它是当地民众的集体潜意识爆发。也就是许多人的集体幻觉。许多人的梦游产物。
老实说,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确实觉得了不起。可后来听到象人不象人的人,把什么现象都这么解释,心理也就不以为然了。现在的社会,人们的压力固然大,但不可能大家都患了神经病,而只有极个别的英才,但是那么三年早知道地发现人们的集休潜意识。我对心理学知道一点点皮毛,知道所谓的知识,常是我们把自己的内部世界投射到了外物身上。也就是说,你所知道的世界的样子,其实就是你的内心的样子。当然喽,这种关系不是一一对应的,而是一种个人的象征和比拟及暗喻。
思索真的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活动。它不能给人提供科学的答案而只会让思索者在矛盾的两极来回兜圈子。直到思索者筋疲力尽为止。对于我们不了解的事物,最好的办法是暂时地放一下,当心灵获得自由的情况下,答案有时不请自到了。我在中学学数学时,就是应用这种办法。解不下来的题,先把它放下,当你放下了它时,可能突然之间用直觉把它穿透。其实放不放下也不由你,当你想到筋疲力尽时,瞌睡就会来到。它能帮你放上任何应该放下的东西。
这天晚上,我就是在思索中睡着的。睡着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不知道也算一种眼不见心不烦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月亮还挂在天上,星星还可以看见,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那是夜里的露水打湿的。睡着时的口水流到了椅子上。身子又僵又硬,好象一夜没有睡的样子。不上床,真好象一夜没有睡呀。
用毛巾蘸了点凉水擦擦眼睛,匆匆地刷了牙,我急忙向单位跑去。
本来单位没有多少事,但我想一切从头开始,给大家一个好印象,让大家觉得我是个老实守规矩的年轻人,所以决定每天一定去单位上班。
上班的任务就是打扫卫生、打水、抹桌子。有时有人来了,我的劳动还有人知道。碰上没人来,我干了也白干了。白干总比不干强。我决心学一个农夫,不管有没有收获,地是要种的,地是要锄的,地是要管的。我的地就是文化馆这个院子。就是这个创作室。
刚走到传达室,赵师傅就喊,“把你的报纸和杂志拿上。”看门的赵师已七十岁了,说话嗓门特别大,跟在眼前的人说话,象是跟几里路外的人说话。我们早已习惯了。要是生人,一定是以为这个老人要跟你吵架。七十岁的老人,腿脚还好,一边说,一边已经把报纸塞到了我的车子筐里。我笑着对他点点头,以示对这外七十岁了仍不要儿女养成活的老人的尊重。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这不知是那一位禅师留下的古训。我只是能记得这句话,赵师却用行动记着。这个老人是个不平凡的人。
放好车子,打来开水,泡上一壶茶,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一种舒服的感觉充满了我的身体。说实话,我的工作算是不错了。我见过重体力劳动者,象建筑队的小工,推一天架子车,胳膊都会肿了,往上传一天的砖,回家连碗也端不动……可有多少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活着。他们每天都在死命地挣着,最后力气是挣大了,可身体上留下了重体力劳动的印记,那种严重的骨胳变形。唉,人还是要知足惜福!
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打开报纸,流览今天的新闻。因为学生时代要考时政,所以养成了关心时事的习惯。在第六版上,我发现了一则很短,但跟昨晚的天上火球有关的报道,原文是这样的:
昨夜我市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
本报讯昨夜二十时许,我市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该飞行物呈球形,为橙红色,似一火球,在天空出现约三分钟左右。我市许多市民都看到了这一飞行物。记者接到市民新闻热线电话后,去大雁塔广场拍下这该飞行物的照片。据天台专家分析,该飞行物可能是陨石或是天外星体的残片。
看着这则新闻,我觉得好笑。天文学家也真好笑,既然是陨石或天外星体,那么他们事前就应该测出公告。没有测出,怎么知道是陨石或者天上星体呢?国家给他们配备的那么仪器和人员,昨晚都去干什么去了。难得的是事后,他们怎么这么冷静聪明,分析地那么合乎逻辑和科学。
事后的诸葛亮,那是古时的事了;事后的科学家,这可是现在发生的真事。我就见不得的是科学家和专家的分析,也讨厌领导的分析,说白了那就是他们的假设和想象。但因为前面冠一专家和科学家,让人感觉象是真的一样。
科学是要实证的,实证说通俗点,就是再做一次给人们看。没做以前最好闭嘴。这种天象没有第二次出现以前,最好别谈。可有人就是爱谈。而且谈的是那样逼真,那样让公众容易相信。
学界的混子太多了,听说现在中国现在成了出产论文的大国,而那些论文都是似是而非的拼凑品。这些拼凑品造出了无数的专家和教授、博士和研究生。很多钱就是这些人花了,花了干出了些什么,没几个人知道。
这样的报道不看也罢。

与其看这样的报道,不如去看求职信息,不如去看小广告。因为这些东西是现在时的,它能帮助我了解现在的社会。看小新闻比看大的有意思。小的意味着是未来的大的,大的意味着将来没有。新生事物,永远应该受人们关注,它是我们将来的生活主流呀。
打开广告版,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小人物干的小事情,象搬家公司的广告啦、清洁公司的广告啦、办学的招生启示啦、开锁的电话号码啦、建活动房啦、培训电脑啦。生活里很难出现一个新的职业,生活里很难形成一个热点,他们这些刚开始的职业,日子怕很不好过,要真好过了打什么广告呀,仅管这样的广告很便宜,每次只有几十块钱。我也知道,打广告的人,是想用几十块钱换几百块钱。这就象用半截蚯蚓换一条大鱼一样。谁划算谁不划算一目了然。
在报的中缝,我去看征婚启示和寻人启示。
征婚的好象都是伟人,什么老总啦、什么白领丽人啦、什么归国博士啦,什么有房有车啦,但我知道一个普通的道理,好骡子好马不出村,出了村的怕不是什么好骡马。稍微有点优点的男人女人,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异性,他们不用去征,而是要费点心思去挑,费心思摆脱那些追求者。只有没有人理的人,才会征呢!只要征婚广告一出,应征的不知有多少人,怕是用几年的时间也应敷不完这些应征者了。当然这也有好处,经过这么一场征婚,也可能成为此方面的专家也未可知。
真是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世界的多元化真是潮流了,谁怕也阻挡不了。我一个小人物不看这些东西最好,看了伤心,看了动情,看了也白看。不看最干净!
我把报纸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水喝着。这是很普通的茶叶,只有十几块钱,但我喝起来感觉很好。好在它温热,清香、它给我的身上补充了热量,也给我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喝了一大口,我放下茶杯,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不会小口地喝茶,有同志高笑为饮牛马,牛马就牛马吧,总比成个狼虫虎豹好点。我不太在意别人的批评。那是他们的事。
就在放下茶杯的一瞬间,我的眼睛余光射到了报纸的中缝,有一则奇怪的寻人启示让我心跳不止。
以前的寻人启示大多是寻一些老年痴呆者、哑巴、被人拐走的女人、或是失踪者。那是一些生活中的弱势群体,尽管让人同情,可也是无可奈何的。可这个启示呢,他寻的是,唉……怎么说呢!
寻人启示是这样的:
寻人启示
老僧即将远去,特寻在兴法寺皈依的师祖慧根居士,求最后一面。求师祖见此启示后速来兴法寺。
下面没有登启示的人名,也没有电话。
看样子是兴法寺的老主持登的。他找的怕是我。我说过不是他们师祖,可他就认定了是。要是文化馆的单大叔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映。该不会把我当另一个**吧。启示上说要见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是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还是有什么急事。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上了我的心头,莫不老人快不行,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想那些和尚也够可怜的。他们一生求玄拔草,只求明心见性,可蹬腿的时候,心在那里,性在何处?再过几几年,坟中唯有根根白骨,坟上是萋萋荒草,此时性又在何处。从古到今,那么多自称见性之人,现在又在何处?也许正是从这一点上说,释迦老子才说佛与众生等同。要说人生各念是妄,那么成佛一念怕也是妄,要说成佛一念为真,那么人生各种各样的念头,那一个不是真的呢!
一种悲伤袭上了我的心头。眼泪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
人世间,那里有什么真,那里有什么假,要说真,全是真,要说假,全是假。我是兴法寺的和尚的师祖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好象是,也好象不是,如来如来,所是好象来了也好象没来的意思。认什么真呢?这个一生没儿没女的老僧,现在怕不行了,他想见我最后一面,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他呢?看了会让他放松,快乐地离开人世,不看,他也许死都闭不上眼睛。人生在世,能给他人带来方便,那是菩萨行为。拔一毛以利天下,年轻为什么不干呢?
我该去。
我拿起电话,拔通了单大叔的电话。他最近在家里写一部长篇,写得正欢,有时吃饭都忘了。我见过他写书时的样子,光着膀子,只穿一个大裤头,面前放一个瓶酒,喝一口酒,写一阵,抽几口巴山雪茄,写一阵。这就西安的作家,这就是陕西的作家,他们是拿命在写。他们是在玩命。他们永远不会喝着咖啡,穿着西服。他们都是农民出身,永远会象农民一样劳作到死。
电话那边有人接了。
我说:“单老师好……”
单大叔立即听出了我的声音,哈哈大笑着说:“啥事,快说,我忙着哩。”
我说:“我想请半天假……”
“要干啥,你干去吧,请佬假,谁又没有绑着你……”
我说:“我刚来,跟你说一下好,免得有急事找不着人……”
停了一下,单大叔突然问了起来:“你不说,我也不问,可你现在说了,那我就是问一下你要干什么去?说,干啥去?该不会是又要做生意了?”
“不……”我不好意思地说。
“那是要去见对象?”
我没有对象,也没有看上我。我沉默着。
“是同学吗?”
我还是沉默着。
单大叔哈哈大笑,“你这个瓜娃呀,这么好的事,请啥假呢,快去快去。同学文化程度差不多,要是同乡那就更好了,将来夫唱妻随,啥事干不成。好了,你别罗嗦了,快忙你的去,我还忙着哩,没空跟你聊。”
单大叔就是这第一个人。心好得象是个菩萨,话丑得象个农民。我算是明白了,好心人话不美。话说得漂亮的心不见得好。生活辨证法就是这样的。
凭良心说,我愿意叫他大叔,可在馆里局里,这样做好象有点巴结的意思,我只能叫他单老师。
放下电话,锁好门,我推着车子身南郊走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