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临终互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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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老主持的面前,尽量学着他的样子,做出佛家静坐的样子,可是,凡圣有别,一个普通人,要做到他的样子真是太难了。我只能在外表和皮毛上学着老主持的样子,双掌合一,曲颈如钩,垂帘微笑,双腿盘合。在禅房,我第一次跟一个佛门大师相对,第一次学习静坐。
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突然一闪,一道亮光出现了。此时我眼中所看到的东西,全都变成了明亮的如玻璃、水晶一样的颜色。这真是太美了。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全身,顿时,刚才的痛苦没有了,身子轻飘飘的,愉悦充满了我的身心。我想把这种感觉告诉主持,但身子懒懒的,想动,不能动,好象在半睡半醒之时的那种感觉。
静坐中也能有这样的美好感觉!我以前真不知道。对于静坐,以前我只觉得静坐的人很可怜,没有人理了,他们只好一个人坐枯坐,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看来,这种方式也是人们获得快乐的一个途径。以后可不能再小看了。
耳朵中能听到老主持的呼吸声了,很平稳,很长,很轻,跟他一同呼吸,更大的快乐出现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身子那里有感觉,注意力往那里一照,不舒服的感觉便马上不见了。这种快乐,不是吃饭时的快乐,也不是喝水时的快乐,更不是别人夸奖时的快乐。这是一种说不出名目的快乐,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快乐。
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出现了腾腾而起的热气,它们丝丝缕缕地上升着。在上升的热气后面,禅房的窗子若隐若现,曲曲折折地变形。当我的呼吸缓和时,景象清楚,当我的呼吸粗快时,热气就变得没有了。我非常想长时间地停留在这样的境地中,体会这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以前,我只是体会过悟境中的快乐。比如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了,自己就在那里想呀想呀,想不出来时又烦又乱,谁要在这时间来问我一句话,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了他。可当突然之间想到了解题的方法,得到这道题的答案,哈哈,那时候,头上的头发也直了,身子也热和发软了,一种快乐充满面全身,一种自豪感,一种得意,让我好几天沉浸在快乐乐之中。尽管头发直立,样子难看,可心里比谁都得意,比谁都快乐。有人说学海无涯苦作舟,我以为这是胡说,装模作样的人,假学习的人才会感受到痛苦,真学的人,学进去的人,感受到的全是快乐。是很大的快乐,不是一点快乐。假学的人,不能算是学,他们只会装外样子来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还要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所干的事叫做学,真叫人恶心。
体会到静坐的快乐,这是我人生的又一进步。最起码以后不必为寻那点可怜的游戏的快乐,象下棋、打牌、打球,去寻这个,人家忙着哩,寻那个,人家今天心情不好,寻到最后自己一肚子的气,只把作罢。一个人,要是把快乐的源泉建立在身外的一个事物上,那么这个一辈子就要被这个事物所控制了。静坐,这种活动,不要任何器具,不要任何人帮助,自己一个人自给自足,它真是天下第一省力省钱的活动。看样子,和尚们真是了不起的人,在修心上,他们又明理又懂法。
坐了一会儿,身上的愉快感觉更加强列了。首先是嘴里的津液增多,身子软而温暖。要是感觉到那里不太舒服了,注意力往那里一移动,那点不舒服马上就没有了。就象阳光往雪地里一照,雪马上就融化了。这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以前,我对和尚不太佩服,不服他们的是一脸的菜色,也不太服气他们一脸高古。以为做人如他们,那生活一定是毫无意义了。现在一看,自己真是太无知了。任何一个学问,真要钻进去了,那里也是一个海呢!
现在,我觉得自己懒懒的,想动,动不了。心里明白,就是身子动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好象知道外界的一切,又好象是外界的一切与我没有多大的亲系。这是人们常说的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处吗?我真想等大师醒过来,就这样的问题,身他好好地请教一番。
老主持现在仍然坐在那里,看不出他用了力气,用了功夫,也看不出他没用力气,没用功夫。他老人家脸上带着微笑,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一身简单的身服上,好象冒着热气。他一定进入了比我更高更深的境界。那境界一定是无法言说,令人不忍出来的。因为此时,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厌烦的表情。
大约是觉察到了我的动作了。老主持眼皮动了一下,说:“师祖,你老人家现在可曾觉得轻安?”
主持说这话时,嘴唇看不出是动了还是没动,但我知道,这声音一定是他老人家那里发出的,这声音比男中音温柔,这声音比男低音明亮,这声音有男高音的震憾力,这声音象是天外来的,即不象是嘴里发出的,也不象乐器奏出来的,这声音让人心安,让人愉快。这声音浑厚有力,象是最美妙的音乐。
“什么是轻安呢?大师?”我问。
“轻是轻松,安是快乐。身安为舒服,心安为平静。师祖可有这样的感觉?”大师没有任何表示地说着。
快乐我是有的。真的,我现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耳朵里的鸣叫声,也能听到主持的呼吸声,这算不算轻安呢?以前的心乱呀,无聊呀,郁闷呀,现在好象都没有了。这不是轻安又是什么?
我说:“大师,我感受到了轻安。”
“那好,你现在把明心宝石拿出来,放在手心,暖一会儿,自有妙用。”
我从脖子上取下明心宝石,握在自己的手心,让凉爽的感觉往心里钻,让我的心在凉爽的感觉中变成一根羽毛,轻轻地飞上天去。
这块石头,它曾给我带来快乐和幸运,也曾给了一次难忘的教训,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它是要这样用的,是要在平心静气地情况下,在没有任功利的情况下,它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功用。
看样子,天下事物,成在恰恰用心处,恰恰无心时。任何人为地用力使劲,只会让好好的事特变得更坏。
主持又对我说,“师祖,请你现在想一想我的样子。应想到如在目前,毫发毕现的程度。”
我点点头。答应了主持,我知道这不容易。要想象出一个人的样子,真的是很难的事情。亲爱的的帅哥美女们,也许你们会讥笑我真笨,怎么连一个人也想象不出?但我真的想象不出一个人,那怕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子的样子。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平时所说的想一个人,只是想起了这个的的名字,那其实就是三个汉字,这当然不能算是这个人的样子。有的人想象力丰富一点,想起了这个人穿插的衣服,戴的帽子,穿插的鞋子,这些都是物,不是人。有时也能记起这个人的一个细小的特点,如白暂的脖子,这等于没有想,有白暂的脖子的多了,你能分得清此脖与彼脖子的不同吗?肯定是分不出的。对了,我们想一个人,是想象不出这个人是什么样子,越是想象不出来,越是想他。爱情的秘密就在这里,我们爱的都是熟悉的陌生人。陌生到我们想象出不他是什么样子。因为想象不出来,我们就会常想他。当然,他身上也应该有让我们激动不安的东西,没有这一点,我们不会发高烧迷糊的,不会陷入爱情之中不能自拔的。他身的的某些特点是我们曾经熟悉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我匀久违了的。没有它,我们的心就不会安静下来。

现在要我想象一下主持是佬样子,我只能想起他是一个光头,一个清瘦的光头,一个头发茬子已经白了的光头。我狠命地想把他想起来,可是,真丢人,我总是想不起来。这是我的定力不行呢,还是现在的心猿意马拴不住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去。想让我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主持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看一看,明心宝石里有什么?”
我睁开眼睛,把手中的明心宝石放在眼前。宝石中有了人的影像了。是一个和尚。脸,看不太清楚,是不是主持呢,不知道。不过,是一个威武的和尚。
我说,“里边有一个和尚。脸看不清楚。”
主持点点头,“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
“是站着的,身后好象好象还有许多同类的和尚。”
“没有莲花座吗?”
我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真的没有,于是我对主持说,“没有。”
“渐愧!师祖,我修行一世,所也只是一个罗汉果了。”
“什么?我不明白?”我对主持说。
主摇了摇头,“那里边的就是我呀,没有莲座,可能只是一个罗汉。也就是就小僧只修到了一个罗汉果位。”
“罗汉也了不起了,不是有十八罗汉头悟空吗?大师,你很了不起了。”
“那里,说明我修的偏天空了,偏于不动了,也就是为不动和空所迷了。阿弥陀佛!!”主持低下了头,脸上还是笑的。
是呀,修行一生的人,那一个不想修成一个佛身,可习性所致,谁又能达到那个境地界。再说如来难见呀,不可以身相见,不能以言语见,不能以理见,也不能以行见,不能以无法见,更不能以有法见。说见的是没见,说没见的更是没见。这事难。路在言语道断处,心行断灭处。这事大难。我不是僧人,但还是看过几本书的,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位八十多岁的僧人。干什么被什么迷。我写作品被写和作品迷住了,一辈子怕也出不来。主持修行一生,怕要被修行迷惑一生了。但对于这样的一个老僧人,我能对他说点什么呢?
老主持说:“谢师祖。你使我在要去的时候明白了自己一生得到了什么样的果位了。不错,师祖,罗汉果位得之者也是很少的,特别在当代,人欲横流,我能有这样的结果,已出意外了。我经常怕的是自己一生毫无所成,白白求恩耽搁了功夫,现在有了师祖的佐证,我真太高兴了。阿弥陀佛!”
老主持说自己要走了,他是说自己快不行了,要死了,还是说要到别的地方去,我得问清楚。于是我问:“大师,你说要远去,是要到何处云游,是访朋友,还是求大德?”
“是到来处去。”
这话太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他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可怜的人,他是生了什么病吗?现在的医学,除了几样病不能治外,大多数病还是可以治的,当一个大都市里的一个大寺院的主持,钱也不成问题。老主持为什么这么悲观呢?
我说:“大师,你修行一生,功德无量。寺里寺众离不开你,有病还是要看哩。你身体好了,大家的心里才能安稳。”
主持摇摇头,“命有定数,亦有定理,人力岂可改变。小僧别的本领没有,对自己的还是知道一点的,再说现在,又要有圣人复起了,我在此无益,不如早去早超生,来生再修,成一个更大的正果。”
唉,这怎么说呢?我以为,佛说的来生,不过是诱导人们改恶从善,随缘顺口说的,目的是为了引人离境,从迷惑中解脱出来。主持这么一大把年纪,智力过人,怎么能信这个呢?这就象一个孩子要苹果,大人没有,孩子又哭又闹,大人为了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说一会给你一个梨,其实,苹果没有,梨也没有,梨只不是大人为了转移孩子注线姑且说有的。
我说:“大师,即有定数,佛怎么说求官有官,求佛有佛呢?”
主持顿了一下,嘴动了几下,但没有说出来。看得出,我的话让他矛盾了。他想回答,可终出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大师,说有是迷惑,说无也是迷惑,你我都是糊涂人,还是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吧。”
主持说:“你还年轻,我是怕吓着你,才这么说的。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今天请你来,办完了要办的两件事后,真的要走的。我修行一生,求的就是来去自如,能做到说走就走的。”我以前听到过和尚们坐化的故事,象《水浒》中的鲁智深,就是那样死的。但这毕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传说,真的把这种事放在谁的面前了,谁都会害怕的。那毕竟是人命关天呀。再说,我从没有自己送过一个老人走。大人们怕小孩们害怕,这种场合从不要小孩在场院的。
我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和尚们是怎样做到来去自如的。该不会是先服了毒,然后突然走了。要真是那样,我今天惨了,老人家那样走了,将来不会有人说我害了他吧。现在的警察可是什么都敢想的。我现在该怎么办?
禅房中寂静无声,远外的蝉鸣声音大极了,它们是在痛苦地叫呢,还是快乐地叫呢?寺内听到不任何人的动作声和说话声。这些小和尚们,刚才还给我们送茶哩,打招呼哩,现在不知到那里去了。他们真的以为我是他们的什么师祖,有着过人的能力和本事,能和他们的师父平起平坐吗?
心静如他们的智者,也有不明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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