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O、恩也是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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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来到学校的是牛老师。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一个一米七五的大男人,骑了一辆坤车,一辆红色的坤车,就象一个大男子骑了辆童车一样可笑。他的腿几乎是弯着的,因为个子太高,根本无法蹬直。这么难受的骑车方法,只有他肯这么做。这所学校,现在开汽车的好几个了。下来是一些老公送的,再开来是骑摩托车的,再下来是骑电动自行车的。当大家都不再骑车的时候,他弄出一辆自行车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近几年,他感到身体好象不太好了,最轻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最明显的表现是,吃饭后消化能力下降了。稍微吃多一点,下午就不想吃了。
教师的职业,本来就站着的时候多,坐的时候多。近几年各学校都补课,总是没完没了的课要等着他去上。有那些课。早晨有早读课,是老师跟的。中午是自己的课,也就是部颁教学计划中的课程。下午有自习辅导。晚上有晚自习,星期天有补课。再加上什么集体学习,党员学习,年级组会,教研组会,班干部会,班会。这么一来,每个教师都觉得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统计过一名教师一天要说多少话,也没有统计过他们一家要站多长的时间。总而言之,嗓子痛,说话声哑,口干,咽喉炎,这是一般教师的职业病。年青一点的,身体好,本钱大,所以表现在身体方面的毛病还不太大。可是一过四十岁的,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每天都感到累,感到烦,感到有火没有发出来。面对的对象呢,他们都是一些正当年轻,精力过剩,体力有余,智力高,脑子活,感情强烈的学生。累,当教师的太累了。在这个行当里的人,都有这么的一种感觉。可是一种职业干了多年之后,这个人便真的别的活全干不了。一种职业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饭碗,一种谋生的手段,同时也让一个人丧失了别的方面的能力。
牛老师认为,自己教了几十年书之后,感情和智力真的和一个孩子差不多了。再要干别的事,现在可真是干不了啦。唉,一辈子也只好这么混了。一代人一代人都是这么过的,大家都过着平凡的日子,做平常的人。所求的无非是能体验到一点人生的快乐罢了。身体不好,在有的人看来,那是要吃药,是要休息的。可牛老师想的正好跟别人相反。他认为是自己的活动量太小了。只有加大活动量,才能让身体恢复如初。可是自己在休育运动方面真的不太行。这几年单位的气氛有点沉闷。以前的爱打篮球,爱踢足球的同事们,有的是调走了,有的是年龄大了,不爱动了。现在吃完饭,要找一帮爱好活动的人,也不容易了。最后,他拾起了扔了多年的旧自行车,骑了几天。那辆车子太破了,骑着太沉了。最后他买了这辆新的车子。天天骑着它上班下班。
这么一来,他成了学校最穷的人了。因为只有他的交通工具最原始,最陈旧。别人看他满头大汗地骑车上班走在路上,而大家坐着汽车飞驰而过时,都有一点可怜他。可怜他混了一辈子,最后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在城市中骑车子的,只有那些干临时工或是送报纸送奶的工人了。一般的人可都是电动自行车。
可牛老师依然我行我素,一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遇到同事开车从身边走过,不时有人把车放慢了速度,问一声他:“要不要把车子放到汽车上,捎他一程。”牛老师总是笑着说:“我是在煅炼身体。活动一下好。出一身汗,回家能多吃半碗饭。要不中午吃的饭,还在肚子里放着呢。”
开车的人前边走了。那目光是不解,是奇怪。
一个在教育界混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又是高级教师,又是省市先进教师,凭这些名气,办一个学校都可以。更别说弄一个什么补习班之类的了。只要肯这么干,何愁不能先富起来。到那时,可以弄一个健身房,一个人在家里煅炼身体。用不着在大太阳下晒了,也用不着这么可怜地样子在街上健身了。
牛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他重质不重形式,也不重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有独立见解的人。
一听到了校长打的电话,说是他班上的学习最好也最漂亮的女生倪艾在五一放长假之后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家长找了她几天了,现在是到学校来了,牛老师的头一下子大了。脑子里嗡嗡地响着。一瞬间,他竟然反应不上来一句话,也不知道该跟校长说些什么,好半天没有声息。
这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他所教的班级出了这样的一件事,还不知道事件将来会向那个方向发展。这种事件,学校里是出现过。不过那都是出在一些刚开始教书的同事班上。牛老师认为,刚来的同事,重教书,重成绩,不太重视教育学生做人。这样做,一些学习有困难的同学,在班上有一种挫败感和疏离感。在感情上和老师与同学对立。如果他们犯的错误多了一点,老师批评或是处分过多,他们势必去和一些更差的同学搅在一起。这个年龄的学生,是好幻想的,如果加上与家长的关系紧张,是很容易出走的。如果仔细地查一下这些出走的同学,他们要么是单亲家庭,要么是父亲再婚,总之都有一些应该出走的理由。可是这个倪艾,她简直太不可能了,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学生,这不是牛老师一个人说了算的,全校的师生有目共睹。可以说,老师和同学,特别是上进的同学,把太多的爱都给了她。她应该不会感到孤独,也不会因此而出走。
在一瞬间,牛老师还再想,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把同学的名字搞错了,把班级搞错了,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于是他问校长:“是我们班的倪艾同学吗?是谁说的,问清楚了吗?”
那边校长是冷静的。他用很慢的语速说:“牛老师,我听了也不太相信,所以我问了两遍,传达室的李师傅都回答是倪艾,现在来咱们学校的目的是想从学校能不能搞到一点关于孩子的线索,以帮助他们寻找孩子。”
牛老师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心一下子紧缩在一起。果然最丢人,最没面子的事发生在了他的班上。唉,以后他有什么脸面再去同事们的面前给人家介绍经验,给人家讲教育学,讲心理学。这一个事件,足以证明他的教育是多么地糟糕。事实胜于雄辨呀。在这种情况下,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等领导的批评,只能等领导的处理了。

校长的语气是温和的,“牛老师,事情已经出了,现在关键是要寻到孩子。越早越好。否则这事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的。你也知道咱们学校这几年生源可是不太好,厂里只给那么一点补助,基本上要靠我们自己养活自己。我的意思是你赶紧到学校去,跟家长沟通一下,稳定家长的情绪,同时再找一些跟这个同学关系比较近的同学,凑一下这个同学近期的思想状况,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我也马上来学校,有什么事,我们一会见了再说。你看这样处理是不是妥当?”
牛老师半天没有言语,直到校长问你在吗?他才回过神来,告诉校长,他马上会到学校去,接待倪艾的家长。
放下电话,牛老师急翻出一个联系同学们的电话号码簿。那上面有他班的五十五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当然主要是家长的电话。有的是座机号码,有的是手机,不管怎么样,心细的牛老师在报到的时候,是硬性地要求每个家长都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因为这样在有事的时候,联系方便。
真的拿出了电话。牛老师反倒茫茫然了。因为他实在想出来倪艾同学跟班上的那位同学关系最好。谁是她的朋友,谁是她的最要好的朋友,真的想不起来。论理,她应该和几个班委会的成员关系好。可牛老师仔细地一想,除了工作上互相配合之外,真正地看不出,倪艾经常和那位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多。
这个孩子太内向了。不,她几乎是掩饰着她的内心世界。平时她总是最先完成了老师交给的任务。这样给老师一个错觉,好象她最不存在问题。除了学习,就是班级的工作。她是那样的热心,几乎让人忘了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一个感情的过程的。说她和老师关系近吧,也不尽然,她心里想什么,也从来没有跟牛老师讲过。有时牛老师问起她的学习和生活,她也是灿然一笑,然后无声地你下了头。别的老师那就更别说了,他们与学生交往更少。所做的事,不外是布置任务,交代工作,收发作业,批改作业,真正和同学们相处得象朋友一样,无话不说,无话不谈,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做老师的职业病就在于,一听到别人的话,感觉到那里不太对,马上就是批评和指责。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相一下,对于一般人不需要的东西,是不是对那些特殊的学生是非常需要的。
回想起来,倪艾在牛老师班里两年多了。可他们谈话并不是很多。平常总是牛老师在讲,课堂上他在讲,课下他在讲,班会上他也在讲,同学们有了成绩他要讲,同学们有了缺点和错误那更是要讲。讲,讲讲,讲到最后,恐怕许多人已经烦了。只是没有人敢于真接提出来,没有人敢公开地反对。也许牛老师讲的道理没错,甚至于是一些很好的道理。可天下的好道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很多道理,正象我们的美好理想,要完全做到真的很难。
校长现在让找一些同学来,牛老师真的想不起来谁和这个倪艾同学关系最近,只好叫了几个班干部。让他们来,看看他们那里能不能打听出一些倪艾的有关线索。
牛老师跟这几个同学家长打电话,没有敢说是种事,只说学校有重的事情,需要这些同学来协助。请家长通知他们,路上要注意安全。
家长是通情达理的。一听说是老师叫学生,即使是假期,他们也完全通意。说是马上就会来学校的。
说完了正事,每个家长都免不了要和牛老师客气一番,问他假期可好,出去玩了没有,应该在假期出去放松一下,工作太紧张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嘛。最后,都要求牛老师把自己的孩子抓紧,不要客气,等孩子将来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们一定会来感谢牛老师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跟老师讲话的时候,永远都是这个调子。也难怪他们,现在的家长那个不是望子成龙呀。
社会竟争太强了。大家都想在开始就抢占有利的地形和位置。
放下了电话,牛老师急忙去车棚推车子,往学校赶。
一路上,牛老师觉得好象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好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呀。如果传了出去,他以后可怎么在不校呆,怎么面对其他的学生。也许教育局知道了,弄不好还要通报批评。学校的声誉可能因此受到了影响,校长也会被拖累,甚至会影响到下半年的招生。
处理这样的事情也是棘手的。遇见一个明智的家长,和学校一起来寻找学生,只要找到人,什么事都好办。可是要是遇见一位不讲理混闹的家长,那就惨了。她们只要哭闹骂,学校领导和教师一点办法也没有。
闹起来,肯定有许多人来看的,闹的在闹,看的起哄,事情最后真的很难看。倪艾的父亲牛老师见过,她的母亲不熟,因为她好象很忙,很少来开家长会,也很少来参加学校的活动,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要是个明理的,那可要谢天谢地,要是一个混闹的,认输的只有牛老师。
心里有事,由不得人要想。一想着事情,就忘了看路上的行人和街上的红绿灯。到了十字路口,牛老路竟然没有注意到灯变成了红色。警察生气地向他吹着哨子,打着停止的手势,牛老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停车线好几米了。他只好抱歉地向交警笑着,脸红耳赤地退回来。
身边的人都在看着他。那样子好象在看一个神经病人,或是一个乡下的农村。正在倒退着的牛老师,车子一不小心撞在了另一个胖女人的车子上。那个女人大声地骂着:“你瞎了眼睛了,怎么往我的车子上撞。你看点眼睛好不好,不会骑车子,不懂交通规则就去学呀,跑出来祸害别人。”牛老师笑笑着,又把车子往前推了一点。身后还是那女人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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