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O、父父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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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金钩的父亲吴病,来到城里时,不是一个人,他把老伴也带来了。老太太一听孙子不见了,当时就哭了个天昏地暗。饭也不做了,人也不下床了,几天过去了,吴病真把饭做好了,端到了她的面前。老太太可真是一口也吃不下了。气的。
说起这个孙子,可是老太太一手带来的。孩子刚回来时,只有几个牙,吃东西全是奶奶咬碎了然后喂给他的。晚上也是跟奶奶一块睡,常常是给奶奶尿一身子,或是把奶奶刚刚洗好的床单被褥全给尿湿。人都说,不是自己个亲养的不亲,其实不然,从小带大的孩子,也感情上奶奶和他的感情很深。
从很小时开始,奶奶走到那里去,吴良心总是跟在后面。从能开始讲话开始,他可就整天缠着奶奶问东问西。乡下是寂寞的,特别是在家里做家务的妇女。他们交往的对象要么是个自己同龄的人,要么就是孩子。唉,自己的那一代人,六十多岁的女人,这个村留下的不多了,再说,老胳膊老腿的到别人家去也不太方面。吴良心的奶奶,在几年时间里,交流的对象可真只有吴良心。奶奶做什么活,他来帮助。奶奶的小脚,全是他跑。他是奶奶的跑腿的和小跟班。奶奶是他的老师和引路人。
几年的时间,奶奶和他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可是后来,吴良心的父母把孩子接回了城里,理由是怕孩子在农村受的教育条件不好。这个理由很强硬,说是乡下不开外语课,不教普通话,说的地方的方言难听死了,还说怕将来孩子长大跟城里人脱节。因为这些话是儿子吴金钩说的,老太太才没有反驳。可是老太太觉得,吴金钩就是农村出去的,可是现在,他那一点比城里的人差?说城里这样好,那样好,可儿媳妇这样的人,就是没有找城里的对象,而是嫁给了这个小山村出去的土农民。在吴金钩的母亲看来,村里人以为了不起的城里的媳妇,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仔细地看一下,发现这个南柯梦长得并不俊,小的地方显得粗巴巴的。远不如农村某家的那个姑娘俊俏。可是人家是城里人,是居民户口,所以儿子当时才坚决要求打一个城里的媳妇,而不要农村中的那些最漂亮的姑娘。后来,随着市场经济的放开,户口也没有那么值钱了,买煤买粮都不要本本了,老太太私下里以为,儿子找这样的一个媳妇最划不来账算。图什么呀,什么也图到。
吴家虽然在农村,可是严格说来,“只有吴良心奶奶是农民,因为她的丈夫是干部,儿子吴金钩也是考上大学出去了的,自然不算农民。现在的吴良心户口跟着父亲和母亲,也算是居民户口。因此,要说看不起农民,要说看不惯农民,要说农村的家拖累了吴金钩,其实也就等于说吴良心的奶奶不好。
南柯梦他们来接吴良心时,老太太没说什么。可是孩子一走,她睡了好几天,不吃也不喝,一副大病一场的样子。
对外人,她只说有点困,不舒服。可外面的人都在传着说:“老太太是想孙子了。”事实也是如此,老太太确实是想了孙子了。怎么能不想。到了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还是习惯于取三个碗,可到舀饭了,才想来孙子现在是回到了城里,以后再也不要她舀饭了。就这样,她老人家一边吃饭,又一个人到一边去抹眼泪。因为她的伤心是在暗处的,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痛苦也只有她知道。
也有人解劝她,说是人家让孙子回城那是好事,城里的什么条件都比乡下好,孙子的好事,你可不能挡着。老太太没有挡着谁,可她依然地难受。还有人解劝说:“孩子是人家生的,也是人家的孩子,人家当初忙,只是让你帮忙带一段时间,你总不能一直放在自己身边让孩子受罪好。你想想,人家生的孩子,一直不在自己身边,那当父母的心里能好受得子吗?”这话讲得有道理。老太太后来一想,也对,自己想孩子,人家当妈的怕想得比我还要厉害些。那就让人家带孩子回去吧。反正是人家的孩子。又想自己所当妈的不会经管孩子,可孩子这么大了,再不是小的时候了,要什么,只要家里有钱,都能买得来。城里人自己真正动手做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唉,人家是有福人,有自己这么一个好儿子当丈夫,那里还要再操别的心哟。
那天吴病和南柯梦打电话时,老太太就在旁边,电话里说的话,她全听到了。一听说孙子不见了,当妈的来问婆婆公公要孙子,老太太气就不打一处来。有这样的当妈的吗?你见过接走了孙子,不给当爸妈的说的老人吗?老人再糊涂,再不懂世理,可也不能到这个分上吧。要是偷偷地接走了孙子,那不是要孙子和父母对着干吗?由此,老太太明白,自己的儿媳妇真的不明白世理。孙子在家里如果是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怎么会离家出走。在农村,老太太把这种事见得多了,离家出走的孩子,都是没有痛没有人爱的孩子。当然,也有这孩子一身的毛病,走到那里都不招见人爱的。可是自己的心心不是那样的孩子呀,他在农村时,是那样的乖,在村里见人不叫什么不说话,怎么到城里才一年多,孩子身上就出现了这些毛病,要是还放在农村,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吗?会出现这些让人头痛的事吗?
老太太把自己的这些意思刚给吴病一说,吴病劈头一顿骂:“老东西,你真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现在孩子不见了,是要赶紧寻孩子,你却给咱拉这些陈芝麻旧事,要跟良心妈为这吵起来了,那可怎么得了。两个女人一台戏,你们还好没有在一起住,要住在一起,不定会闹出点什么来。你看看你儿子,身体那么弱,是那种能经能起折腾的人吗?要想叫这一家子人散了,你就闹,要是还想好,那就把嘴给我闭起来,就当你今啥啥也没有跟我说……明白吗?老东西,你先人不让你上学,一辈子没文化,这些男人们的事,你怎么能掂量得清楚呢?”
老太太本来只是想要在老头子面前诉诉委屈,博得一点同情和赞成,可不想老头子,竟然板起脸,把她骂一顿。骂了就骂了,老东西一辈子就这样。他整天说别人没文化,可他当干部一急就骂人。要不是早升成大官了。就这样的一个老东西,竟然又提起了她一辈子没有上过学的事。以前有几个女人上学,有几个学成了什么。

给吴病一骂,老太太真生气了,她又是用老办法,躺到了床上睡去了。老太太一辈子不骂人,也不争吵,更不会打人,她唯一的方式,就是用这种沉默来表现自己的不满。睡下了,真的全身很难受,不想吃,也不想喝,一睡就是一天。
这几年,吴病退休回到家里,脾气也好了许多。他把老太太骂得不做饭了睡到床上去了,出去给人一学说,大家全都怪他。老了老了,脾气咋那么大呢?有话不会好好地说吗,干嘛要骂呢?一提就是多少年的老账,提起来伤不伤人呢?有个老伴还说老伴不好,没有老伴了,想喝一口热水也没有,更别说象现在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会儿回去得迟了,老太太还满村子寻的喊呢?
大家这一说一劝,吴病也想明白了,是呀,真的是自己不好。跟老太太发什么脾气,那人一辈子都没文化,不是老了才没文化的。揭人这个短干什么。吴病想了一想,自己回家做饭,做好了端给老太太。可老太太不吃。她说是吃不下,一口也吃不下去。她说是心口痛,也就是胃痛。胃痛一辈子了,一生气就痛。但这一次痛得厉害些,头发全湿了,衣服也是湿的,仅管她不喊也不呻吟,但那痛苦是可以想象的。
请来了村里的医生,他看了一下,说可能是胃病,可老胃病不敢乱用药,要到城里去检查一下,那样才放心。吴病对孙子的事正放心不上,所以就带着老伴直接到了省城。
从家里到省城来,一天的汽车,就到了。老两口早上早早起来,村里几个小伙子用车子送他们到了车站,搭上了汽车,天黑就到了城里。
吴病是吴金钩接到家里的。他用自己的汽车接的。
一家人到了一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则是为了孙子吴良心,二则是为了老太太的病。因为听医生说的那个样子,好象是大毛病一样。
第二天送老太太去了医院。一家人都跟着去了。老太太的病是紧事,不能拖着。仅管老太太不让管她,说是寻孩子要紧。可吴金钩还是执意送母亲先去看病。母亲老了,老得好了。以前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美丽健壮的一个农村妇女,什么事情,都好象她都能干得了。可是现在,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发红,胖了,这明显是血脂高的表现。看着母亲的样子,吴金钩突然感到自己也没尽到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孝心。他虽然身体很弱,可紧持要扶着母亲,慢慢地走到医院。
这个医院很熟。吴金钩来这里看病时候多了。认识不少人。一会儿时间,就做完了检查。医生看着老太太的胃镜透视片子,对着吴金钩说:“没事,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胃里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能是吃了些东西,然后生点闲气,诱发了急性胃炎,我们开点药,再打点针,几天就应该好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吴病给儿子说着家乡医生说的有多么可怕恐怖,吴金钩笑了,告诉父母说:“这是西医看病的方法。对胃病,先要排除胃癌,然后才治胃炎,怕的是把胃癌耽搁了。可得胃癌的人毕竟是很少的人。所以,来了检查一下是对的,这样自己放心,医生也敢大胆地治病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健康可是一家人的福呀。”
打过针,吃过药,等吴金钩交完费回来时,老太太的病明显地把痛止住了,她执意地要回家去,怎么说也不肯在医院住。因为在一个农村人看来,只有得了大病,才要进医院去看。可说实话,等到真得了那种病,他们也大多不肯看了。既然迟早要死,花那冤枉钱干什么?还不如去让孩子们用到正经地方呢!本来吴金钩还想让母亲在医院住几天,等胃病好一点,再做一次全面的检查,那样以后对于照顾母亲的身体,自己心里也有个数。可是老太太听说一天要买饭吃,要么要家里人送,坚决地不肯住了,只是让开了红,拿回家里去吃。
当然,老太太是在心痛儿子。她总以为城里花销大,为了挣出这些钱来,儿子吴金钩才会那么没黑没白地干活拚命,身体才会成为现在的这样子。今天来医院,一会时间就把几百块钱花了,老太太心痛,这在乡下可是半头猪,要养半年,才给换得来。
老太太执意在回家。
没有办法,也只好让她回来。一家人坐着车回家。老太太看着这么多的人围着她,心里也不舒服。这是干嘛呀,看一个病,跟立了什么汗马功劳一样,这么多人围着,又不是什么大病,唉,城里人,真是浪费时间。
回到家,安顿好老太太,吴病和吴金钩爷儿俩坐在了另一间房子,开始商量吴良心的事了。这是父子很少的能这样地坐下来商量事情。以前,做父亲的老是怨儿子没本事。这几年,儿子真有本事了,可也忙了,跟父亲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不多了。
老父亲抽了几根烟,开始问了:“心心在家也没人骂,也没人打,在学校也没同学欺负,老师批评就好好地走了?”
吴金钩点着头。事实也是这样。确实回来问了以后,在家和在学校,什么事情也没有。并不象别的同学是跟家里骂了打了的,或是老师批评了之后才离家出走的。
吴病想不明白,这孩子,既不会挣钱,身上没有多少钱,出去以后怎么生活,出去以后别人欺负怎么办?还有,他们可能为什么原因出走呢?总该有点原因吧,不可能是糊涂地走了就走了。
吴金钩告诉父亲:“现在的孩子复杂,他们身体发育过快,可智力,意志都跟不上,结果容易出问题。”
吴病对这些不懂,也不想弄明白,他干脆直接地问儿子:“心心的事,依你估计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怎么解决?”
吴金钩一下子呆了。这是一个大问题。他仅管是科学家,解决过几个相当难的问题。可是要他一下子说出这种现实问题的答案,他也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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