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爷神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吴金钩的父亲吴病早在三天前知道生下的是孙子。他这几天可一直在为孙子想名字。他知道生下的是孙子,是去请吴三爷算的,不是自己瞎想的,也不是听人说的。这当然得力于吴三爷高明的推算术。
说起吴三爷,这可是小镇上的第一奇人。此公一生不求官,也不求财,好的是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六爻神课。晚年无事,老人家又研究开了邵子神数。也算机缘巧合,天资过人,老人家竟把这些学门全给搞明白了。
严格地说,吴三爷算是道门中人。他的学问是跟楼观台的一位道长学的。吴三爷生下来时身体孱弱多灾多病,父亲带着他曾东庙烧香,西庙敬表,总不见有奇效。后来去周至一位亲戚家,亲戚介绍了楼观道长的厉害。两口子带着吴三爷去见了当时的道长。道长看了看孩子,然后洗手沐浴静坐三日为他们画了张符,又给了三副草药。就这么两样东西,小孩的病没有了,身体也越来越强壮了,智力也越来越好。本来要是在这时,送吴三爷去上学,说不定吴三爷能成个大官什么的。可在国民年间,土匪多如牛毛,他们专爱抓那些家里是独生子的孩子做人质,俗话叫绑票。要是他们绑大人,农村人是不太在乎的,他们把这些人叫应老之人,意思是死了就死了。可对孩子就不一样了,那还是未开的花,没成材的树,正在活人的年龄。所以付多大的代价,都要把孩子赎回来。因为赎金太大了,有时提一粪笼现大洋也不够。有钱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牺牲孩子前途,来保全孩子的生命。吴三爷就是这样不敢去上学,只私塾上过两年,学了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东西。可这人聪明过人,就这两年的功夫和功力,他就可以看懂古书了。由于在家里没事可干,他就找一个阴阳八封的书来看。不过那时没人请他,都以为是孩子胡说。大家信任是是巫婆神汉之类的人物。
父母老了,再算卦啥的,只有靠他去请人陪人了。他跟在巫婆神汉后边,竟能指出他们的错误。提出的太多了,神婆有时生气了,说:“你这样能行,怎么不给自己算去。”吴三爷一想也对,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算哩,请人来又要花钱,又算的是错的。他回家回去把这意思跟父母一说,反遭一顿臭骂:“求神打卦那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人家可是干了这个一辈子,大家都信的,你才念了几天书,敢弹嫌他们的不是。”吴三爷说:“他们算的你们的阴宅,那是个孤**,不是在那里安坟,将来后人不旺,一生孤苦。”父母说:“孤**我们也不会动,你要不按我们的意思办了,我们碰死在你的面前。你在要在我们死后胡动,我们在地下也不让你安宁。”吴三爷想,罢罢罢,一坟就管三代人,不就是三代受点贫穷吗?贫富平常事。于是也就做罢了。父母故去,依然葬在过去看过的坟地里。不过,从此以后,吴爷再也不请巫婆神汉们来给自己看病消灾了。他自己开始正经地研究起了这一问学问,而且越来越有了新的体会和心得。但是本地没有人来请他算。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本地的和尚怎么行也是不行。在中国永远都是墙里开花墙外香。
他的名声先是在蓝田一个朋友那里传来的。有一年,他到蓝田去,身上的钱被小偷偷了。怎么回家呢,他别的不会干呀。慌乱之中他想起了自己会算卦这点本领。于是在小镇子上弄了一片纸,上面写上六爻神课。可是等了一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算。直到半下午,一个人急急忙来算卦。
那人问:“先生算一卦多少钱?”
吴三爷一看,这人正当壮年,这正是不信邪的年纪,也是智力高的年岁,不是说四十不惑吗?这样年纪的人来算卦,一定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才让他心神大乱,来求助于算卦先生的。
吴三爷慢慢地回答:“二块。”
那人又问:“能不能算便宜一点。”
吴三爷咬死了口说:“便宜的要找别的先生。”
那人便揭起衣服一角,露出口袋,口袋里露出一条手帕,这人便把手帕叼在嘴角,用手解着别在口袋上的别针,要给吴三爷取钱。
此时,太阳已快落下山了。夕阳西射。此人嘴角叼着手帕的影子看起来活象一个吊死鬼。那手帕正象是吐出的舌头。
吴三爷大叫:“兄弟,你不须算了,你家里现在是谁在家?”
那人想了一下回答:“我媳妇。”
“快回家吧,你媳妇正在上吊,舌头已经吐出来了。不过时间不长。快回救人吧。”
那人一听,脸色大变,急忙一溜烟跑了回去。
人活了,钱没挣到手,吴三爷一点也不难过。他也收拾了卦摊,准备第三天再来。
第三天一早,吴三爷刚摆好了摊子,就见那人又来到卦摊。他一见吴三爷,扑通一声跪下了,“先生,多亏你的神算,昨天救了我媳妇一命。”
旁边的人一看,有人给先生跪下来,都跑过来看热闹。
吴三爷问:“怎么回事?说来我听。”
那人说道,我本来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半载不回家。昨天回家来,见我媳妇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带买了酒,割了肉。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要招待别人吗?我问她,这家里要来的是谁。媳妇说是她昨天做了一梦,梦见我回来了,正好门口来了卖肉的,顺便也打了几两酒,等着我回来。我要回来了,算是为我接风,要不回来,肉就自己吃了,酒要留下,等我回来,一诉相思之苦。我在外面逛的地方多了,天下那种这样的巧事,这分明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副胡言。做个梦也有人信,除非此人是傻子。信了我竟能回来,巧得也太不象样子了。我就骂了她几句,说了她不守妇道的话。她一直在哭泣。我看着烦,也就跑了出来。本算找你算一下,我媳妇到底有没有外遇,不想刚一掏钱,就比先生你算出了我家里有上吊之人。我听了你的话,回家去,她刚上去没一会,人还在挣扎。等我割断绳子,解放她下来,嘴里吐着血沫子,人却还有气。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急救现在没事了,正在家里歇着。我想起先生的神算,我就跑来谢先生你救了俺媳妇一命了。也算有缘,你也没走,咱们又遇见了。
吴三爷听了嗬嗬大笑:“不想小生身无缚鸡之力,也能救人一命,造化造化!冥冥之中,谁在运化,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你媳妇命不该绝,碰巧让我算出来了。你也不必谢,算卦的算准了,那是应该的。算准了要人谢,算不准倒成了本份了?你昨天走得急记忙,没有给卦钱,今天给了卦钱就是。”

那人连声点头:“怪我怪我,一遇事,反倒忘了。”说着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一叠钱来,塞到吴三爷的兜里。
吴三爷一见急了:“我只该收两块,多了一分也不要。”说着又把那些钱从兜里掏出来,自己收了十元,找回八元。那人死让着不收。说是给这些钱也太少了。一条人命是钱能卖来的吗?
围观的人都在赞扬着吴三爷不爱财又身怀绝技的本领。
那人见吴三爷不要钱,就硬缠着要和吴三爷拜干弟兄。吴三爷推说自己年纪轻,不肯,旁边的人一再相劝,最后没办法和此人在街上磕了三个头。
那人告诉吴三爷,他家世代是经商的,这条镇子有一半是他家的。让吴三爷去他们家认个门,以后兄弟也好走动。旁边的看客又凑过来,也要吴三爷给他们算算。那人没法,只好让吴三爷答应晚上一定到他家去。直到旁边的人答应,一等三爷算完了,一定把三爷送到他家去,这人才走了。他家里还有病人要照顾。
晚上吴三爷去了此人家。
老天,这人真是富甲一方,镇子上的房子真是有他家一多半。一色的木板门面房。后来一进去三十多间。这么大的房子,家里人口却少。只有两口子和一群下人。财旺人不旺,这家人什么都有,就是没儿子,这家人什么都多,就是没有传宗接代的人。吴三爷在这里自然是受到了贵宾的招待。自然是不让走。男人之间,除了讲自己的见闻之外,就是上顿酒,下顿肉。请来陪的人,一天换一拔。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吴三爷认识了许多朋友。在这里呆了三个月。那位被他救了的人儿,真是位少见的美人坯子。见了吴三爷跟着丈夫叫哥。叫得比亲哥还亲。走时,两口了要送吴三爷礼物,吴三爷一点也不要。他家不穷,装大爷惯了。他接受别人的东西,心里难受。他越这样,那家人越是感动,越是舍不得让他走。可吴三爷是明理之人,得道之人,知道缘聚缘散的道理。最后拿了那女人给他做的一双皮鞋,那男人送他的一个白银烟锅,回家了。
但从此他再也没有安宁的时候了,从那个小镇子上总有人来请他算卦。来的人有坐马车来的,也有坐汽车来的,有问财人,也有求官的,那些人来了还来,想必是吴三爷算得很准吧,才使这些人来一来再来。
当然,他的兄弟也来。不过,经过那一场风波后,吴三爷算准他们夫妻还有三十年的缘份。他们再也不吵架不猜忌了。两人相敬如宾。他们和吴三爷相处,倒象是兄妹三人。不见一点客气。
本地人见吴三爷在外面的名气这么大,又有这么多的人来拿着礼求他算,本地人有事也来还求他了。不过,吴三爷对内外还是有别的。外地人算卦要收两面三刀块钱,给本地算不要钱,算是给乡党尽了义务。
本地人找他算什么呢?有人的钥匙丢了,做娘的打着孩子去找,孩子哭泣着寻,吴三爷见了,掐指一算,说你往东南找吧,在水旁或木下找。孩子在井边或是大树下一打果然找着了。有人家的猪不见了,去找吴三爷算。吴三爷也会告诉你找的方位和时间。当然,也有找不着的时候,那是因为吴三爷说了空亡二字。乡人们听不懂这句文话,跟着问,是不是蹬了空了。吴三爷点点头。蹬了空的猪不是被狼吃了,就是被人偷了。吴三爷算卦,一定要问丢的时间,丢失人的生辰八字。然后掐着手指的关节,一截一截地算。算得很慢。但算得很准。要是大人们问事情,那是要给吴三爷装一袋烟的。等你装好一袋烟,吴三爷抽完了,结果也出来了。然后再去做,没有不准的。吴家堡镇上的人凡婚姻、财气、官运都是吴三爷算准的。不过也有说吴爷算卦不好的。那是后来的一些读书人说的。他们说命有定数,但也有人定胜天,据说读书可以移人骨相,积善可到致福。正因为吴三爷算了,所以很多人不肯再努力读书,也不肯去做好事,所以一辈子给命运扼住了喉咙。他们也举出吴三爷为他的干兄弟指出的做善事而后得贵子的例子,说吴三爷有偏心,对自己的兄弟教了这不传的密法。而对别的人只说命有定数。吴三爷的兄弟没有儿子,吴三爷告诉他,做够三午好事,并记在簿子上,那时如不得子,他的卦摊也就不出了。他这兄弟真听话,从此专作一些修桥补路助善帮困的事,两口子加起来,才做了二千三百件,四十五岁上,生了一个儿子。这件事和当初救这家主妇的命一样,成了吴三爷算卦经历中传得最广的事。不过,吴三爷也有不算的人。那就是极善者和极恶者。吴三爷说这两类人不爱命运约束。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算卦的人问吴三爷自己是善人还是恶人?吴三爷总是说善恶一体,分不清的。别人又问他,既然善恶不分,你怎么总是教人行善,不教人作恶。吴三爷说,众人喜善,所以我跟众人了。
吴病去请吴三爷算自己儿子生男还是生女时,吴三爷已经九十多岁,一口白牙,一头白发,头象个葫芦,光溜溜的,瘦得象个猴儿。听了吴病的求诉,他问了吴金钩和南柯梦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说是男孩。
吴病问:“不会错吗?”
吴三爷说:“这孩子已生了,你去一看,结果就有了,对错也蝗朗了。”
吴病一想也对。这几天他向儿子家打电话,总是没人接,肯定是生了。吴金钩的手机也不开,这小子一定是忙糊涂了。
不过,吴三爷也告诉他,他们爷孙见面,是在六月十九。去早了也没用。这个吴病也明白,现在生小孩都在医院,去了也没用。孩子在温箱中的多。吴三爷又告诉吴病,这孩子将来是个了不起的人。吴病问:“能当个什么官。”吴三爷说不是官。吴病不高兴了,“不当官这孩子怎么了不起了?”
吴三爷告诉他:“孩子将来可为贤者师。王道之兴,此儿有功。他来人世,成就无数贤人,可百代流芳的,比作官强多了。”
吴病这才高兴了。家门出了一个过几百年人们都知道的人,比出一个大官更叫人高兴。
回到家里,两口子收拾行李。到了六月十九日,早早上路,刚来吴金钩家,果然遇见儿子抱着孙子回到家里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