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英雄故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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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定远又道:“北国群雄相争,南越本有大好时机进图中原。可惜梁衍晚年崇尚佛陀,过于沉溺,已没了当年的壮志豪情,只求偏安江南。关中星泰实力本远不及徐欢,然而此人确有英雄气概,任用贤能良将,施惠于民,百姓安乐,与徐欢连年相争,竟也互有胜负,不落下风。朱尔氏休养多年,元气渐复,以慕承宗、忽律光为将,也与徐欢互有攻守。至于冯、倪、玉迟三家只能横行一方,却也难成大事。我勤习武艺,二十五岁艺成下山,数年间刺杀多名徐氏宗亲大将,可徐欢老谋深算,身边高手云集,徐王府七大高手尤其厉害,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天可怜见,东卫永和三年,我年已三十,徐欢于淮南大败越军,生擒南越将军程京,也就是当年以数千步骑横扫河南的南越大将程钦之的长子,终于让我觅得良机,报了大仇。其时程钦之故世多年,梁衍是个重情义的君王,愿以重金赎回功臣之子。徐欢与他的长子徐恩骄横无礼之极,非但不许,还将程京痛打一百棍,徐恩又让程京在他的郡王府厨房充当火工。我贿赂徐恩的管家,混进王府帮佣,暗中与程京谋划杀那狗贼父子。端午节那晚,徐欢到徐恩府中欢度佳节,徐欢次子徐愿送来几个美女供父兄取乐,高手护卫都在外伺候。我在一头全羊羊角之中暗藏匕首,上菜之时,一举击杀徐欢父子,终于报了我周家和上千家将士们的血海深仇!”
齐生喜道:“周老英雄和数千冤魂终于可以瞑目了。”周定远虽有三分喜意,却又有七分惆怅,道:“我一心报仇,不曾想竟落入徐愿圈套。后来才知徐欢当时已想废了东卫皇帝,取而代之。他作了皇帝,徐恩便是太子。可是次子徐愿才干不下于兄长徐恩,不甘心屈居其下,他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点破,就连徐恩的总管收我入府也是他一手安排,我竟成了他杀父兄夺权的利刃。徐欢父子一死,七大高手立刻一齐冲入与我相斗。我兵刃不称手,虽勉力周旋,却已迭遇险招。好在程京是个有义气的好汉,不顾生死,掷剑助我。我力毙徐王府四大高手,杀死打伤卫士无数,这才冲开一条血路,只可惜程京受伤过重,为掩护我,被徐愿手下乱刀杀死。
“徐愿借我手杀了亲生父兄,不过三月,便废东卫皇帝,自立为大徐皇帝。此人凶狠残暴,十倍于父兄,东魏宗室近臣被他杀得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抛尸护城河,一时百姓捕食河中鱼儿,常见鱼腹中有人的指甲和牙齿,吓得不敢吃鱼。徐愿调集各路好手追杀我,好在我已尽得师门真传,也不怕他们,却也只能居无定所,亡命天涯。
“田超本是徐恩的亲信大将,徐愿即位之后,滥杀无度。又过几年田超为求自保,终于起兵叛徐,割据齐襄称王。夏国朱尔氏本与徐氏有深仇,又见反了田超,便大举南下攻徐。徐愿为人虽禽兽不如,领兵打仗却有乃父之风,更有大将木韶、封逝寒等人相助,夏军与徐军作战,也是败多胜少。关中星泰见徐氏方盛,也不大举攻徐。只是徐愿因田超造反,对领兵大将疑忌更深。徐国河南大行台、大都督侯进**河南十八年,徐愿征他入朝,想要杀他。侯进也非等闲之辈,举兵反叛,可他不是木韶的对手,一路败退。侯进走投无路,先降西卫,西卫不发救兵,侯进便降了南越。封逝寒对梁衍、侯进使离间计,过不几年,侯进又反了越朝,弄得江南大乱,后来连梁衍也被他害死。经历侯进之乱,南越也四分五裂,梁姓诸王各据一方,不过侯进也不得善终,死于南越大将,后来的南楚开国之君程霸先之手。说来若不是我为了报仇,杀了徐欢父子,也不会有后来这连番大乱。早知如此,或许我当年就不该报仇,只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当年教我如何放得下?”周定远抚膺长叹,神色间颇为痛楚。
齐生心想:“师父为报家门和千余家将士的深仇大恨,杀徐欢父子本也不错。只是为报此仇,却又引出连场大乱,世间又添了多少孤儿寡妇,留下多少深仇巨恨,这又对么?”想要安慰师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岔开话题,问道:“师父,那您又为何流落到陈府的?”
周定远道:“我本想去关中投星氏,可徐愿算到我有此一招,沿途戒备森严,只得打消念头。辗转关东诸国,世道乱,我也时有扶危济困之举,有人便抬举我,叫我一声“大侠”。徐国连年征战,后来徐愿追杀我已不似初时那般迫切。想去江南,江南又被侯进乱了。襄国田超为政还算清简,我便投到襄州安顿。过得几年,徐愿也死了,徐愿的儿子兄弟为争皇位闹得不亦乐乎,几乎无人再来追杀我,我便又起了入关之心。不料星泰一年前也死了,他那几个儿子年纪尚小,便委政于侄儿星恒。星恒废了西卫皇帝,立星泰嫡长子星觉为帝,定国号大昭。大昭少了星泰这根擎天柱,群臣也互相疑忌起来。一年不到,星恒就废杀星觉,又杀了八天柱中的桂永和独孤如意两人。我对大昭的心也懒了。后来,我在甄城遇见了昔日旧识,经他中介,便去了东齐县陈安礼家作了教书先生。那时我年届四十,历经人世艰辛,什么都看淡了,只是师门绝艺不能从此失传,却要寻个传人。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了你。”

周定远凝望齐生,眼中怎满慈爱。齐生大是感动:“那真是老天怜惜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儿,先有阿爷照顾,后来又遇上师父。只是听师父所说,似在我卖身入陈府之前已识得我了?”
周定远颔首道:“你料得不错,早在你卖身陈府前一年,我在齐蒙山中无意间见你十一二岁一个孩子,居然能担数十斤的柴禾,便开始留意你。你天生筋骨强健,质朴中隐含聪颖,正是我要的传人。只是齐老爹孤苦无依,身有残疾,收你作我徒儿,难保何时便被我仇家盯上,我实在不忍让齐老爹卷入无妄是非,于是暂时息了念头。谁知第二年齐老爹辞世,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对你知之不多,与那马二狗倒在村镇上打过几回交道。他这人本性不坏,只多了几分市侩,我怕你和他处久了,也沾染了市侩气,那可糟了,便乘那骗徒捣乱之机试探你,又在你初入陈府那几年有意不与你多处,见你秉性依然,这才放心收你为徒。这五年来,你已学有所成,为师终于可以放心离去了。”
“师父……徒……徒儿舍不得您,徒儿武艺比起师父还差得很远,还要追随师父左右!”齐生早已视恩师若亲父,一听师父还是要走,眼中已现泪光,声音都哽咽了。
周定远膝下无子,其实也对这徒儿难以割舍,只是行迹已露,非走不可,拍拍齐生肩膀,道:“好徒儿,切莫悲伤。徐欢第八子徐愈先后害了他侄儿徐正英,六哥徐憩,登上徐国帝位,又将此事嫁祸于为师,这几年又派出大批高手四处搜捕为师。如今为师行迹已露,邓天骐三人虽死,但徐宫杀手失了他三人讯息,定会四处查访,若他们寻到此地,找到为师,陈府上下都要受我连累。我与陈大人宾主一场,不能害他一家,非走不可。至于你,为师还有本门最后一套口诀传你,这便将本门武功倾囊相授了,再没别的可教你了……”
“师父……”
“游龙门第四代弟子齐生听掌门人号令,不得有误!”
齐生见师父神情肃然,不敢有违,垂手肃立道:“弟子齐生恭听教诲。”
周定远道:“游龙门武功最后一套秘诀便是”方非方,圆非圆,方圆变幻一心间:刀非刀,剑非剑,刀即是剑,剑亦是刀。”你可记住了?”
齐生点点头,又茫然道:“师父,这两句话弟子记住了,可究竟是甚么意思?”
周定远对齐生脑门一剑鞘轻打一下,笑骂道:“你又忘了我游龙门的武功首重悟性了,什么意思自己参悟!以你的资质,终究不难悟透。”齐生揉揉一点不痛的脑门,笑答声:“是。”两人似又回到五年前初次授艺的夜晚,只是这次是师徒俩最后一次如此一问一答了,今后不知是否还能相见,想到此节,心里都不由一阵泛酸。
周定远咬一咬牙,决然道:“为师去了,你自己保重。”使开轻功,提纵而去。
“师父!师父!”齐生顾不得其他,立即追了上去。
“阿齐,你我师徒一场,倘若有缘,日后还会相见。你学得这一身本事,为师很是放心。日后你是在此地安度一生也好,是远走四方,寻觅明主,平定天下也好,一切由你自己。只是记得小心行事,不要轻易被人看出你身负游龙门的武艺,在陈府一定要小心那管家陈贵。为师留给你那些物事小心收藏。天色将明,你快些回府去吧……”
齐生追出里许,毕竟功力不及师父,只觉得师父的声音和身影都渐行渐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不禁双膝跪倒,也不顾会否被人听见,放声痛哭。
夜色渐去,齐生不敢再耽搁,抹了抹眼泪一路快步疾奔,天明之前回到陈府自己房中,陈圆园兀自熟睡未醒。齐生失魂落魄,爬进被窝,暗自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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