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乡遇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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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传说笑间,山上又下来一伙人,为首一条满面虬髯的黑大汉,手握明晃晃一柄朴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口中怒骂:“哪里来的贼厮鸟,敢在长叶岭撒野?先问问胡大王手里这口刀答不答应!”马二虎急忙应道:“大寨主,误会了,这两位都是好朋友!”
那姓胡的大寨主一听,怒目金刚顿时变成了笑脸弥陀,奔得更快,道:“奶奶的!你让牛七马八回寨里报信儿说遇上了硬茬,闹了半天却是好朋友。你早些问个清楚,也让老子早些喜欢喜欢!”
齐陈二人见这位胡大寨主豪迈不羁,也生出几分好感,待走近一看,却见他虽满腮虬髯,看五官相貌比马二虎和陈圆园还小了几岁,只与齐生相仿。齐生不禁暗忖:他这般年纪便能做这一寨之主,手下功夫一定不弱,必有过人之处。
马二虎先引见齐陈二人报了姓名。胡大寨主将朴刀交两个喽罗拿了,向齐陈二人一抱拳,道:“俺便是长叶岭大寨主胡能打,下手不含胡的胡,能打架的能打!”
陈圆园嬉皮笑脸地向马二虎一指:“便和他一般能打?”
胡能打晓得马二虎底细,知他那纸剑定被二人识穿了,倒让这胖子连自己也看轻了,脸上也不显怒色,只哈哈一笑:“二位既是马二哥的朋友,便是俺胡能打的朋友。来,陈大哥,咱哥儿俩亲近亲近。”伸右掌要去拍陈圆园左肩。
齐生见胡能打身架端正,腰马合一,乃是正宗松山大林寺的武功家数,这一掌拍上陈圆园肥厚的肩头,那胖子绝难承受,当下伸出右掌自下而上一架,与他掌心相交,道:“那是当然,俺与马二哥有十七八年的交情,胡大哥既与马二哥一样兄弟相称,咱们就一样是好朋友,好兄弟,该当好生亲近。”
胡能打见齐生身形高大,料到他力气不小,可自己脚下拿稳了桩,先手由上往下拍,他两足不丁不八随意而立,后手由下往上接掌居然后发先至,且两人一对掌,自己便再不能按下分毫,看来他功夫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倒激起好胜之心,使出了十成劲力,嘴上还说:“那咱俩便好好亲近则个。”齐生微笑颔首,也不见他如何运力,胡能打仍是分毫也按不下去。
陈圆园见势不对,急忙闪过一旁。胡能打正焦躁间,忽觉齐生手掌好似变成了棉花,半点力也吃不住,他下按之力急向下坠,便要因自己这全力一按跌跤出丑。齐生手上忽又生出一股柔劲,带了个半圈已握住他右手,又伸左手在他肩上一拍,目光澄然,道:“失礼了。胡大哥天生神力,再不松手,小弟要经受不住了。”
胡能打知齐生在众兄弟面前保全他这大寨主的颜面,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这位齐大哥年岁与俺相仿,武功高俺不知几倍,又比俺识得大体,俺真连他一半也及不上。当下收手一抱拳,又攀住了齐生肩头,道:“走,好兄弟肩并肩一同回山寨!”
众喽罗簇拥着四人,一道回到山寨。马二虎吩咐喽罗将齐陈二人的坐骑带去马棚好生喂养,又吩咐准备几斤牛肉,烫好两坛热酒上来,唤过三寨主彰明,四寨主孙鹏同来聚义厅招待两位朋友。
宾主六人喝过两碗热酒驱寒。齐陈二人远来是客,齐生便将与马二虎别后情形简要讲述一遍,只略去了骆守义便是当年河北义军大头领之子,大侠“神剑游龙”周定远及格杀徐宫杀手,二夫人刘氏与巩正山实是周定远记名弟子等不便言明之处。马二虎一拍大腿骂了句粗口:“本以为你有陈府大院庇佑总能长久安生,没曾想这世道就是让人吃不得一口太平饭。阿齐,不瞒你说,老子这些年也吃尽了人间辛苦!”再也憋不住,将别后辛酸情状竹筒倒豆子讲了个遍。
六年前,马二虎的爹爹马成结识了几个北方夏国来的贩马客,便筹了笔银子,带着儿子,随那几个贩马老客去塞外贩运良马,指望回襄国赚上一笔,在家乡置办田产,从此不再受行商奔波之苦。谁知虽从塞北廉价购得数十匹好马,在徐夏两国边境却遇上徐军剽掠,将马抢得一匹不剩,马成也被徐军士兵打成重伤。马家父子落得血本无归,羁居异乡,盘缠早用得所剩无己。马成连伤带气,不久又落下重病,终于一命呜呼。
马二虎有家难回,无钱葬父,只得投身夏军,披着身老虎皮去当铺强当了几两银子才把马成草草下葬。在夏军将军穆通部下当了大半年兵,因上司苛待士卒,克扣军饷,终于熬不住,开小差逃入徐国,从此在徐国境内颠沛流离,挑夫、脚头、店伙、船工甚至乞丐都做过,数年之后仍是一贫如洗。徐国连年对外用兵,民生窘困,马二虎做乞丐也讨不到几粒剩米,索性将心一横做那没本钱买卖。他生得瘦小,虽在夏军当过兵,武功却只聊胜于无,于是便找个篾匠糊了把大纸剑,刷上黑漆当作巨形铁剑唬人,倒真管用。离家日久,思乡情动,两年前马二虎便东返襄国,就在长叶岭遇上山寨喽罗打劫,被他唬退,随后便遇上大寨主胡能打。说到这里,在座六人连马二虎自己都已笑作一团。

胡能打抹一抹虬髯上的酒水,笑道:“往下还是俺来说吧。俺生性天地不怕,见了他这把大剑更熬不住心痒,定要与他比划几下。这厮倒是个乖角儿,叫俺摒退了喽罗,来个一对一。他说是不让俺们倚多为胜,其实是怕了俺,一对一好寻空子开溜。可他武功实在差劲透顶,刚拔腿要溜就被俺赶上几步擒住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马二虎也不以为忤,一双溜圆的眼睛更亮了,道:“你们还别说,要不是俺弄出那把纸剑,大寨主看出俺脑筋灵活,口才便给,也不会让俺在山寨做这第二把交椅。”
四寨主孙鹏是个黄脸粗汉,举碗笑道:“那倒不假,就你那瘦狗似的身板,便连个十来岁的孩子怕也打不过。不过你是商贩出身,经历又广,脑瓜是比咱这大字不识的山里穷汉强些个。你上山入伙之后,寨里大小事务倒也整得像个样子。不然单凭你的功夫,彰三哥和俺也决不甘心让出第二把交椅。”
彰明三十上下年纪,四个寨主之中数他最为老成,接过话头道:“说来多亏了胡、马二位寨主先后上山。胡老大是正宗大林寺传人,武功高强,马老二见识广,办事干练,山寨才有今日的局面,不然就凭我们这些没见世面的山野粗人,哪里支撑得了这几年?”
陈圆园心里老大不以为然:“你们这大寨主武功再强能强过阿齐?”马二唬弄”就会用纸剑唬人,又有甚本事?”他也不想自己功夫远不及胡能打,在山下险些被马二虎唬下了马。
胡能打一气将碗中酒喝个精光,道:“彰三哥也太抬举兄弟了。俺原本也是长叶岭西山村人,俺爹在俺四岁那年便被抓了丁,从此再没回家,俺娘日子过不下去,只好改嫁,后爹容不下俺,俺这才给个行脚和尚当了徒弟。八岁那年,俺随师父在大林寺挂单,寺里罗汉堂长老见俺身子骨硬朗,这才留俺在大林寺落脚。俺先在寺里打杂挑水,十岁起跟着师父学武,几年过去武艺还像个样子。只是俺这人天生火爆脾气,爱打抱不平。十五岁那年,俺下山遇见一恶霸强抢民女,就教训了他一顿,谁知他不经打,只几拳便打死了。恶霸家告了官,俺回不得寺,便独个儿浪迹天涯。
“避了两年风头,俺也想谋个前程,投了徐军当兵。马老二也在夏军穆通帐下当过兵,那穆通比起俺们那位徐延霸王爷来可算个大善人了。也不知徐欢家的种哪里坏了,那徐延霸非但克扣军饷,简直不把俺们这些小兵当人!俺看不过他身边近侍黄彪仗势横行,痛打了那厮一顿,反出徐军大营。
“俺寻思离家也久了,便风餐露宿回到西山村。谁知这些年夏徐襄三国打不完的仗,长叶岭又是三国交界所在,兵祸不断,官府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长叶岭方圆几十里的村庄早空了大半,没逃走的乡亲多半也上山结寨避难。彰老三、孙老四在乡亲之中名声高,便做了山寨头领。俺过山向东去时与他俩交了手,蒙他二位和山上兄弟看得起才做了这大寨主,后来马老二也上了山,败过几次进剿的官兵,山寨的父老兄弟才得安生。”
换了马二虎续道:“眼下山寨男女老少两三千口人,都在山里安家,就在山间谷地自种自吃,几百位精壮弟兄时不时也下山干些没本钱买卖,倒也可勉强度日,不受官府腌躜闲气。不过俺们一向只劫官府富绅,商队见十抽一,从不劫贫苦路人。今儿个值哨的喽罗见了阿齐骑的高头大马,以为非富则贵,哥哥我这才来劫,不曾想竟遇上了好朋友。”
齐生笑道:“那是老天让俺们有缘再会。我再敬各位一碗。”
六人相谈甚欢。胡能打见齐生武艺高强,为人豪爽豁达,有意留他入伙,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马二虎也有此意,他口才便给,眼珠一转便已有了词:“阿齐,你和陈大哥这是一路向北去吧?眼看就到冬天,天寒风冷,北边儿常有大雪,你二位不如就在山寨度过一冬再走。二哥我六年不与你照面实在想得紧,再说你本事高强,总也教二哥两手功夫才好,省得老大他们三个老说我就仗着把纸剑唬人,没点真本事,也让小的们在背后指点议论。阿齐,你不会驳二哥的面子吧?”
陈圆园听说可留在山寨,不必去北方忍受风雪,立即满口答应:“那是最好,俺们师兄弟就叨扰贵寨了。”他在陈家多年,客气话说来十分得体。
齐生一想这也不坏,便也答应下来。
胡能打大喜,忙命人为齐陈二人收拾客房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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