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义帮帮主鲜于慕义以下数十名帮众环绕手擎寒月宝刀的齐生,齐刷刷跪倒,口称“参见少主！”
南城安世禀明主公，做过一番布置之后，精选虎将原纲等十位高手，赶到院中，适才一声“住手”，便是原纲与鲜于慕义异口同声所发。南城与原纲本以为必有一场好斗，却未想到齐生一亮宝刀，竟成这般景象。南城安世与花弄影面面相觑，都是满脸意外。
“真义王，想不到标下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殿下号令河朔的寒月宝刀！少主，兄弟们为请出真义王宝刀，多有冒犯，老夫甘愿领责。老夫行将入木，今日再见宝刀，死而无憾！白云枫、仲天火各位兄弟都是可用之材，愿少主带领他们继承真义王遗志，重建义旗。各位，老夫这就去见真义王了！”鲜于慕义举起右掌，就要往自己头顶拍落。
奉义帮众无不大惊失色,要想阻止,已是不能,眼见老帮主就要血溅寺院,但手掌虽拍上额头,却不能发力,生生凝滞不动。
原来齐生见鲜于慕义句句话皆出自肺腑,绝无半分虚矫作伪,已猜到奉义帮与当年周骆河北义军必有重大渊源,后见鲜于慕义心绪激荡之下,竟欲自寻短见,一惊之下,急中生智,将刀鞘上粘连的灵蛛丝甩出,粘住鲜于慕义手背,奋力扯住,间不容发之际,救了老帮主性命。
奉义帮群豪长出一口气。鲜于慕义神色颓然:“多谢少主相救。其实老夫这条性命,四十多年前便该死了,苟活至今,只为再见宝刀,知道真义王后人尚在人间。如今心愿达成,老夫实已生无可恋。便是少主之命,老夫不得不从,留在世间的,也只是一具躯壳而已。”“爹!您说什么?你不要你的儿孙了么?”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眼含热泪,神情悲愤,正是鲜于慕义之子鲜于英杰。鲜于慕义默然无语。
齐生暗忖:看这情形,奉义帮上下竟因我身佩寒月宝刀,错将我当作周骆老英雄的后人了。唉!个中曲直说来话长,万一鲜于老帮主知我并非周老英雄之后,又要自寻短见,那可如何是好?饶是他不乏智谋,一时却也傍徨无计。
“鲜于帮主此言差矣!”
众人各自踌躇之际,自南城安世一行之中忽而闪出个弱冠后生,连连摇头叹息:“鲜于帮主倘若就此轻生,弃奉义帮数万兄弟父老于不顾,非但有辱兄弟义气,只怕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周骆老英雄了。”
齐生、花弄影打量了一下那后生。南城安世一行都是关中贵胄子弟,个个衣衫华贵,这后生自不例外。看他不过二十出头,身材还算高大,一张四方脸,粗眉大眼,相貌也无甚过人之处,却胆识过人,当众直斥两河第一大帮帮主这样的江湖前辈。
先前奉义帮五大高手群战齐生不下,已颇难堪。此时帮主又被一更为年少的关中后生申斥,帮众更觉脸上无光。五当家天机秀士袁羽对那后生一抱拳:“敝帮老帮主陡见故主遗物,触景伤情,难免有些过激之举。只是敝帮之事,还毋须小兄弟这样的外人置喙。”
袁羽家本是河北望族,也曾出过几位显达人物,只是迭经变乱,家道中落,袁羽仕官无门,不堪受土豪欺凌,迫不得已才入了奉义帮。江湖豪杰少习文墨,奉义帮十数年来迅速膨胀,鲜于慕义要统领数万帮众,黑白两道,官私两面又都须打交道,手下正需袁羽这等人才,因而袁羽的武功在帮中虽非顶尖,却以能言善道,善于处理大小事务,精于谋划,坐上帮中第五把交椅,参与机要。此时老帮主受外人申斥,自是这最能言善道的袁五爷出面维护。
那后生从容应道:“这位前辈风度儒雅,想来便是清广袁氏嫡流、奉义帮五当家天机秀士袁羽袁公然了。不才在关中也久闻袁公大名。”袁羽面有得色,心道:不曾想关中大昭的名门子弟也知道袁某的名头。正想还礼,对方话锋已转,“袁公世代名儒,既然自号”天机秀士”,当知天道。那么请问鲜于帮主见故主遗物,便即轻生,看似义殉旧主,实则有大大的不是,袁公身为帮中元老,非但不出言相劝,不才效智光大师当头棒喝,欲使帮主迷途知返,袁公却横加阻挠,这合乎天道么?”袁羽面色阵红阵白,不能对答。
这后生虽貌不惊人,然而神情之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凛然之气,只听他续道:“鲜于帮主乃当年河北义军大头领真义王周骆周老英雄旧部,自周老英雄等千余家将士为葛雄、徐欢毒计害之后,矢志为真义王报仇,誓与葛、徐二贼不共戴天。数十年来,鲜于帮主广结两河豪杰,手创奉义帮,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不辱”奉义”之名。不才虽远在关中,奉义帮群豪的英名,也是如雷贯耳!”这一番话先将奉义帮大大褒扬一番,奉义群豪心气顿舒,人人都有自豪之色。鲜于慕义面色渐和,兀自沉思:几十年的苦心经营,真要就此抛却么……
“当年原卫失政,五镇边民生计无着,普六拔韩陵首起义兵,周骆老英雄等五镇男儿奋起响应。奈何天不佑义,原卫又勾结若然,韩陵兵败北乌河,死于乱箭之下。周骆老英雄乃韩陵部下骁将,倘若如今日鲜于帮主一般,当时便当从韩陵于地下,却为何忍辱负重,随五镇流民徙往河北?只因韩陵起兵非为图一己之功,而是为五镇数十万父老贫弱无依,为民请命。韩陵义军虽败亡,五镇百姓尚在,原卫朝命内徙,周骆老英雄不随韩陵赴死,乃是为承遗志,护佑五镇百姓。五镇流民徙至河北,田地荒芜,无食可就,原卫朝廷不顾百姓,官吏豪绅凌辱欺夺,周老英雄奋寒月宝刀,于河北再树义旗,为民请命。如今鲜于帮主见周老英雄后人和遗物寒月宝刀,不思承袭遗志,匡扶少主,反欲轻生,弃数万奉义帮众于不顾。敢问鲜于帮主义存何处,便当真在九泉之下见到周老英雄,又有何颜以对?”
鲜于慕义直觉得这后生所说的句句震聋发聩,心下深以为然,一躬到底,澄然谢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当年真义王奋长刀为命请命,老朽今夜见刀竟欲轻生,实在是大错特错!”又转向齐生谢罪,“少主!老朽糊涂轻生,累得少主受惊,罪过实大!今后大河两岸数万奉义帮众,自老夫以下,皆愿遵从少主号令,继承真义王未竞之志,再建义旗,报深仇,灭徐氏,为民请命,万死不辞!”奉义群豪皆齐声呼号:“再建义旗,为命请命,万死不辞!”
齐生还礼道:“多谢鲜于帮主和奉义帮众位兄弟。少主之称,小弟委实担当不起,这柄寒月宝刀确乃周骆老英雄之子,也是小弟的恩师神剑游龙周定远周大侠所赐,只是在下并非周氏血脉,实乃周大侠的入室弟子。个其原委……还请鲜于帮主和几位当家借一步说话。”
鲜于慕义思忖片刻,颔首应允,招呼白云枫、仲天火、吕敬、袁羽几名帮中首脑和齐生同到一旁假山背后说话。齐生将自己卖身入陈府结识恩师伊始,直到今日受马英所托,护送花弄影来碧云寺的全部经历详细讲述了一遍。鲜于慕义等人啧啧称奇不已,偶有不解之处相询,经齐生详加解说便通了。
齐生先前与奉义群豪交手之际,便觉陈精的步法和仲天火的棍法绝招与恩师所授九宫连环步前九变和天王十三棍中招式颇有相通之处,此时一问,果不其然,二十多年前,仲天火加入奉义帮之前曾得周定远指点过三个月武功,陈精想来也是一样。
袁羽抚须笑道:“天意,真是天意!”
鲜于慕义朗声大笑:“哈哈……齐兄弟虽不是真义王的后人,却是真义王之子周大侠的衣钵传人。老夫早想请周大侠出来主持大局,怎奈侠踪飘渺,无缘一见。周大侠当年虽有宝刀,却以剑法闻名江湖,从不曾用宝刀,想来大侠是无意继承父志,领袖义师。不过周大侠既将寒月宝刀赠与兄弟,那便是将真义王的志业一并托付了。”随即神色一正,道,“少主!你既是周大侠嫡派传人,如今又是寒月宝刀的主人,那不管你姓周姓齐,还是其他,你便是我们奉义帮上下尊奉的少主。全帮自老夫以下,全凭少主差遣。”白云枫等人随同表明心迹,愿随少主。
齐生谢道:“承蒙鲜于帮主和诸位厚爱,小弟却之不恭。只是恩师临别赠言,并非让小弟再起河北义师,而是要小弟择明主而随,一同平定天下,造福万民。小弟并无王霸之资,也不敢忘恩师教诲,领袖贵帮是不能的,但贵帮兄弟若愿随小弟共保一代真龙,匡扶社稷的,小弟与贵帮兄弟协力同心!”
仲天火大手一挥:“奶奶的,大丈夫生逢乱世,不像当年真义王那般自己开创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却去保别人作甚?”
袁羽思忖片刻,却道:“我看少主说得不错,与其在纠合江湖豪杰大闹一场,痛快一时,不如择真主而适,流芳百世,泽及子孙。”
吕敬与仲天火一般心思,白云枫却又与袁羽同心。
四大当家分作两派,各执一词,鲜于慕义道:“少主,依老夫之见,无论再举义旗,还是择保英主,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少主还是先随我等回兴都总舵,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齐生哑然失笑:“老爷子,一代真龙,天下之主近在眼前,您还不知道么?”
众人大奇:“你说哪个?”
“随我来!”
齐生不待鲜于慕义等五人回过神来,已转出假山,疾步趋近适才开导鲜于慕义的后生面前,双膝跪倒,朗声拜道:“在下东齐齐生,草字怀恩,参见大昭皇太子殿下。如蒙殿下收录,齐生愿为殿下马前小卒,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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