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非凡夫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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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生谢过管家,骆夫子,便随阿圆先去柴房。
柴房布置简陋,除了如小山般堆积的柴禾,便只有一张木床,两个板凳。齐生也不介意,这里比家中的破茅草屋可强多了。
阿圆道:“三天后你便在这柴房安顿就是。我领你出府,你先去将爷爷葬了。你自个儿记得路径啊,走错地方,贵管家可饶不得你。”
齐生道:“不忙走。阿圆哥,俺……我有件事问你。”
阿圆一双细眼几乎眯成一线,笑容可掬:“你问俺算问对了,陈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没有俺不知道的,你想问哪个?”
齐生一脸讶异:“阿圆哥,你怎么自称”俺”?你不怕贵管家知道了责问你么?”
“嗨!你别将贵管家当大虫(老虎)似的,你只要别坏了府里的规矩,莫顶撞他,他也不难说话。俺也是山里人,府里规矩多,家乡话不好说,遇上你实在憋不住了。你不说,我不说,这里又没别人,贵管家又哪里会管这些事?”
“唔,记着了。”
齐生和阿圆相视而笑,彼此心中都更亲近了几分。
“你问的就是贵管家么?”
“不,俺想跟你打听下骆夫子。他可是俺的大恩人,你可知道他的事?”提到骆夫子,齐生一脸钦敬。
“当然知道,夫子也是俺的恩人。他老人家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顶有本事的人。”阿圆对骆夫子一样五体投地,“俺天生胖大,吃口饭就多肉,喝口水也长膘,刚来府里两月,钱管事就嫌俺胖,想辞了俺,亏得夫子向太太和管家说情,让俺照看花园,还给俺改了个好名字,俺才能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年。”
齐生好奇心顿起:“阿圆哥,夫子给你取了甚么名?”
阿圆一脸得色:“你听好了!骆夫子给俺取了响当当一个名字----陈----圆----园!”却见齐生神色淡然,并不为这响亮的名字所动,便学起夫子的模样,一拂手,道,“唉!你虽会写你几个字,终归还是没学问,不知道这名字的好处。”
齐生搔搔头:“俺上不起学堂,只趴在村里塾师窗口学过百八十个字,学问是没有的。骆夫子本事大学问大,阿圆哥不说明白,俺却哪里晓得?”
陈圆园摸了摸刚长出些胡子茬的双下巴,点点头道:“你既虚心求教,我便对你说了吧。”
齐生不知“虚心求教“什么意思,正要相问,却听陈圆园惑然道:“夫子甚么都好,就是说起话来常教人不明白。俺只知嘘尿,这心却怎么嘘?”
齐生好容易才没笑出来,也不多问,只听他说道:“钱管事嫌俺胖,阿福他们也跟着取笑俺。只有骆夫子说俺生得一副脸圆身圆的福相,象庙里供的佛爷,圆圆满满,又向太太和贵管家央告,让俺专管料理后花园。他说俺天生圆满福相,每日又料理老大座花园,便给俺改名圆园,说俺注定一生圆满,来日也能住上大宅豪园。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响亮不响亮?”
“好,真是好!人一生谁不图个圆满?再好没有了!”齐生衷心赞道,圆园更是得意。
“阿圆哥,你说骆夫子在这府里最有本事,这又从何说起?难不成夫子比陈……我家老爷还强么?”
“老爷做着朝里的大官,一年有三百天不在家,府里大小事务都由大夫人作主,可最大的还不是大夫人,而是孝德、孝义二位少爷。老爷年过三十才得了两位少爷,那是宝贝得不得了。大夫人知书达礼,少爷虽是二夫人生的,她也当作自己孩子看待,有心好好栽培。不过两位少爷天生不爱读书,前后请了六七个夫子来教,不出一个月就被少爷整得卷铺盖滚蛋了。后来二夫人娘家请了骆夫子来教少爷。你也瞧见了,骆夫子邋遢不羁,老爷说他文才也不比先前几个夫子强,原不想用他,禁不住二夫人求告,便让他试试,至不济让他也卷铺盖走人。你还别说,骆夫子教了两位少爷一个来月,两位少爷便离不开他了,功课还真有了长进,连老爷和大夫人都连声价夸夫子是能人。骆夫子便在府教了三年书,平日也不张扬,只是逢谁有疑难事,夫子一定能处置妥当,阿福那贼骨头也是夫子揪出来。莫说管家和俺们这些下人,主人都敬夫子三分。”

齐生神往不已:俺长大后能有骆夫子一半本事就好了。
次日,齐生回家,料理完爷爷丧葬之事,便回陈府安心作仆役,起初只管劈柴。齐老爹本是老樵夫,早年当兵打仗,落了一身伤病,齐生十岁便接过了柴刀斧头,帮着年老体衰的爷爷支撑家计。陈府是当地大户,不用他上山去打柴,只须将买来的柴劈好便是,他反而觉得活儿轻松,才过两月,又向贵管家要活儿干。贵管家见他虽小,却十分勤快,便让他劈完柴去马厩学着铡草喂马。
其时天下纷扰,常有征战,豪门大族多蓄养马匹,陈家也养着几十匹良马。齐生性情敦实,又颇为聪明,几个老马夫也十分喜爱他。半年之后,马夫头儿便向贵管家要了齐生过来,专管喂马,不用劈柴了。
光阴荏苒,三年时光匆匆而过。齐生原先圆润的少年模样已显得轮廓分明,身形长到八尺上下,体魄更显雄健。马夫头陈贺本是行伍出身,喜他敦实强健,还传了他些简单武艺。三年间,主人陈安礼大人回过几次家,他全没留意,心上记挂的只有那位陈府第一能人骆夫子。
齐生已知道那骆夫子名叫骆守义,之所以能将两个顽劣成性的少爷收拾得服服贴贴,靠的不是寻常教书先生的法子。寻常的夫子只会将戒尺放一边,正襟危坐,满口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别说那对皮猴似的少爷,就连齐生只怕也捱不住想要开溜。
骆守义每日都先让孝德和孝义随心去玩,等他俩玩得累了,在书房备上茶点,让他俩边吃边学。骆守义教书着实别具一格,教字先以字为题讲个小故事,教算术信手拈来,府里诸般物事都拿来出题。两个少爷有玩有吃喝,心意顺畅,夫子又教得其法,又不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功课岂能不进?
齐生这三年做完活,但有空闲便到书房后面花园假山,蹲点偷听骆守义为少爷们讲课。后花园是他死党圆园的地盘,自是不怕人来抓他,只是少不得听那胖子大唱“好圆园,前脚茅厕提粪桶,后手花园泼黄金”之类的圆园曲。不过他终究是个僮仆,每天至多能偷听大半个时辰的课,不然耽误了活计,被人识穿可大好不妙。
齐生做了骆守义三年便宜弟子,自觉学问见识都长了不少,只是地位相差悬殊,无缘再亲近骆守义,难免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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