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花折枝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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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府——
骆月儿直到今天才从母亲的口中听到韦元珪再次来替康明下达纳采的消息。“纳采”为聘娶六礼之一,采是采择、选择之意,是女方谦虚的说法,意思是女家不过是聊备男家选择的对象之一。行纳采礼时,男家得先派媒人到女家提亲,得到允诺后,便派使者到女家致辞,并送上礼物——雁。如果女家同意,就收纳其礼物,便是采纳择之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霎时间,她震惊的望着母亲,这些天因为骆月儿的婚事而阴云密布的府中,也在这一日终于风雨交加了起来。
“你和子浚本来就有婚约,是因为你不愿意才退婚的。我和你爹都想,既然你不愿意嫁给子浚,那么另嫁一个也好,但是别人你又不嫁!难道……你就一辈子都不嫁了吗?!”
“我不嫁!我不嫁!不嫁不嫁不嫁——!!”骆月儿气急败坏的喊着,然后回身抓起床上的银底紫梅云纹枕头抛了出去,顶着一张生气的脸,回身重新在床前坐下。骆夫人和丫鬟们都惊得退了一圈,看着枕头落在地上,惊讶之余,话也被堵了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骆月儿过去很少这样的,摔东西,不看任何人,生气。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红红的望着地上,眼中的水光似乎就要承受不住了一般。但是不落泪,强维持着自己的坚强。
“这怎么好呢……”骆夫人终于慌了,连忙把目光投向自小把月儿带大的王嬷嬷,然后带着哭音似的说:“女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再望向骆月儿,不觉着,眼眶也红了。
王嬷嬷也焦急的望了望夫人再望了望小姐,连忙朝骆月儿走过去。到得床沿边,正待劝慰,骆月儿却又将身子一扭,不看她,径自用衣袖拭了拭泪。
王嬷嬷怔了怔,然后叹息了一声:“小姐啊,您和康公子究竟闹了什么毛病?怎么又是退婚,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她将手掌轻放上骆月儿的肩,劝道:“夫人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嫁。”骆月儿将王嬷嬷搭到她肩上的手避开,然后便从床前站了起来,便待出门去。然而才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出现在门前的父亲骆峻,冷着一张脸说:
“你不嫁也得嫁。”
她一怔,听着父亲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很清楚地这么说着。原本就十分严肃的脸庞此刻比平常更严肃了些。骆月儿觉得心里十分无奈的低了低头,想要说什么,抬起脸来,又张了张口。
“……父亲,我不嫁子浚。”
骆峻冷哼了一声,又问:“你不嫁他,那你嫁别人吗?”
骆月儿咬了咬牙,把头往别处一撇,道:“不嫁。”
“那你……”
“女儿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骆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调道:“你跟子浚退婚的时候,也有自己的理由!”
骆月儿站在父亲面前低了低头,但仍然是刚才的神情,没有丝毫退让之意,骆俊望着女儿,不觉之间,室内一片寂静。
“你这是想要……出门去?”
骆月儿怔了怔,然后点头:“嗯。”
“那你去罢!”骆峻在门侧避了避,看着骆月儿的神情,然后道:“父母也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地想想!父母不是强迫你,而是为了你的终身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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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月儿跨出了骆府门槛,穿着粉色的外单和淡粉色的高腰儒裙,裙腰用一根细红绳轻轻地系起。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她见不到洞庭波,却能看到在夕阳时分吹得翻飞的黄叶,漫天飞舞。
长安的道路平整而宽敞。骆府在开化坊,出了骆府就是直通向长安明德门和皇城朱雀门的朱雀大街。大街两头清一色种植的树木,在这秋日的季节,也失去了原本葱郁的绿,变做苍桑的黄。
她没有目的的在街上漫步,一边想着她的父母出给她的难题。嫁?还是不嫁?她是不想嫁的,康明不喜欢她。而喜欢她的人她又不喜欢。
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吗?但是如果她的丈夫娶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妻子,又如何快乐得起来?于人于己,都不过都是祸害罢了……
是在不觉间走入那条小巷。
萦乱的思绪和郁闷的心情,让世界仿佛都在无形中离她远去。这小巷僻静,房屋古旧,褪了红漆的木楼,散发着陈年的气息。是条旧巷了,几乎被人抛弃,在繁华的长安城里,是那样不起眼而安静的一隅。她慢慢地往前行,那些关闭的铺面,不知为何僻静若此。然而还是有人气的,那在巷子前头突然拨响的一抹清音。
琴音。
她的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顿了顿脚步,然后便是《离骚》的曲子……
弥漫着的淡淡忧愁,随着琴者娴熟的技巧飘散在旧巷秋日的风中。她慢慢地循着琴音找去,然后依稀看到一些铺面在前端摆开,零零落落。
这是康明最喜爱的曲子,她知道,由此突然想起那个在曲江池边亲吻她的少年,在十几年前雪地里的第一次交流,大堂里初见的第一眼。
宁静的陋巷,她看到了琴音的来处,一指琴坊。
想起康明曾跟她提过的这座琴坊,她的心跳微微一顿,然后提裙走进,在布置得古色古香,弥漫着一股木头清香味的琴坊内,她果然看到了康明。也是在她走进琴坊的那一瞬停止了他的弹奏,但是也只是看着靠案而放的另一把断却的古琴,没有抬起头。

骆月儿怔住了,然后唤了他一声:“子浚。”看到他有些涣散的眼,听到她的声音,诧异的抬起头来。
她朝他嫣然一笑,他也微微笑了。他没有问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她也没有说过多,便朝他走过去。正待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靠案而立的那把断琴的龙池上,所刻的两个字:哀郢……便怔了一怔,随即了然笑问:“珠儿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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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恢复得空明。
“你心情不好……”骆月儿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然后再望了望他的神情,道出一个更加严重的疑虑:“珠儿呢?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舅父向骆府下达纳采了,是吧?”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向她安静地问。然后看到她的目光复杂起来,又展颜而笑:“这个结果……对不起……”
“珠儿怎么了啊?!”
“她要参加选妃了。”他淡淡地说着,仿佛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为什么?”骆月儿震惊地望着他:“为什么会这样?!你就这样妥协了吗?她要参加选妃了,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抚琴抒发愁思啊?”
康明重新把手抚上案上的那把完好的琴,一串乐音流利的从指下快速的流泻。他没有回答骆月儿的话,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这个问题后而感到不悦。骆月儿望着他的侧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与唐突,然后蹙了蹙眉,又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婚事:“就是这件事,让你舅父帮你重新向我提亲的对不对?”
康明熟练拨动琴弦的手指以迅速的节奏抚完了此曲的最后一幕,琴声再次戛然而止。
能够看得出他心思的烦乱,骆月儿紧紧地望着他,看着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
他的视线落到骆月儿的脸上,似乎是在斟酌着是否要对她说出真相。
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眼睛也比平时深黯,视线慢慢地在骆月儿的眼中游移,似是在思忖,没有半分的笑意。她从某些方面说,是他的红颜知己。然而如今这样的事,是否应该告诉她呢?是否能告诉她呢?他不得而知,于是只是犹疑……
骆月儿始终在等着他,看着他思忖的神情,心也慢慢地落了下去。待得他准备向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再次望向她的眼,已经发现她泫然欲泣的神情,当即手足无措,感觉到她一把捂住嘴哽咽:“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怔住之余也立即觉得愧疚……
“为什么?你究竟觉得我哪里不够好?哪里不配得知你的心事?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不,不是你的问题,月儿……”
“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她抬起头伤心的望着他。她无法做他的妻子,也无法做他的知己,甚至无法做他的朋友,连帮助他的资格都没有!她知道这是他真正遇到的困难:“你一直就是这样隐藏掩饰自己!好象谁都无法接近你!谁都在不怀好意!但是我难道也这样吗?”她失望的望着他,然后看到他欲辩无辞的模样,又低了低头,泪水凝睫,苦笑:“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她从席上站起来,然后立即便往外走去,但是也是在这一刻,感觉到康明一下子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逼迫得她停住脚步。
她一怔,轻吸了一口气,拭掉最后一滴滑落的泪……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康明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再低下头,目中充盈的是他浓重的无奈与忧郁。
“我不是故意要避开你……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骆月儿的心一颤,随即怔住。这是一句让她不知是喜是忧的话……
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弱了下去,她也随着这弱下去的力道回过头,看着他一身白衣清俊优雅的身影。他把手放开,无目的的望着地面。琴坊中昏暗的光线遮挡不住她看他的视线。她的脑子仿佛也失去了判断的力度,望着他的脸。她不知是该立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顺从他的意愿。
只知道把手轻轻地放上他的肩。
“那么……你能够……”她还是斟酌着让他选择道:“告诉我吗?”
她坚持得住,什么样的结果她都相信自己坚持得住。然而面对这未出口答案的恐惧,也伴随着他沉默的脸,心也似被攫住了似的,发紧,然后骤然松开,适才的麻木成为疼痛,一点一点浮上心头来。
少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仍然耐心的等着他,然后看着他抬起头,黑如井水的眼睛望向骆月儿,不知是什么感情,然后他终于缓缓张口:“我今天早上去做了一件……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骆月儿怔住了,然后听着他继续说:“我去了李府,成为了李林甫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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