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明皇下诏册忠王为太子，七月入主东宫！”
宁亲一怔，然后满脸喜色的回过头去。看着那跪在地上同样满脸笑容的随从，完全意识到了他话中的意义，笑意越发不可自抑。
陪同在侧的驸马张垍也笑了。宁亲回过头去望着他，恍然间，眼角有泪莹然。她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切都没事了。”然后她高兴地笑：“我的哥哥赢了……！”
她始终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的愉快。不仅是对兄长的仕途更上一层楼而感到高兴，更因为她兄长的上位意味着奸相李林甫的权力无法无限地扩张下去。她万分庆幸她的父皇是明智的。如果是李瑁当太子，对拥立他的李林甫来说，未尝不是又一把助长他权力的柴薪。
虽然……这样对李瑁来说会残忍一些。
于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她的兴奋短暂过后，她立即想起了李瑁。他在她的童年时代，曾是最关心她的男孩。他们是彼此的玩伴。
他那么疼爱她，是和李嗣升的冷淡自守完全不同的疼爱。
因为李瑁的初名叫李清，于是宁亲一直叫他清哥哥。而宁亲始封兴信，李瑁一直叫她小信。如此地不正统然而却十分亲切的称呼，使得宁亲每每只要回想起这称呼便如同回忆起了他呵护她的那段时光……那么温暖……
虽然对于宁亲来说，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一直没有她在他心里的那么重要。但是这份情谊不再加深而逐渐淡化的日子还是在她下降张绩的那年。直到现在，她对这一日的记忆回想起来都如浸幻梦。就是那一天，她出嫁。她妆容上毕，喜娘把她精心绣缕的红盖头从天撒下……
那是一片淹没视野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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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宣告着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新娘。她看着这片大红喜气洋洋地撒下，是一只手接住了那散下的红盖头一角，使得他得以在盖头完全掩住她脸颊之时再见她一面。
她偏了偏头，辨认出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上戴着的碧玉扳指。指甲修得齐整，带着艺者的光辉，于是她认出了那是谁。
“小信出嫁了！快把头抬起来，让哥哥看看！”
立即把盖头掀开。他的手指也即时地收回了触摸的盖头一角。随着盖头外世界的再现，李瑁端丽的容颜带着他七分纯洁三分嬉皮的笑意呈现在她的面前，眸子闪亮闪亮。
“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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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的窗外不断吹进的风使得她努力睁大的眼睛有些痛。李瑁的笑颜纯澈璀璨如天际的星星，却也渐渐地蒙上了一些淡淡的感伤。
他轻轻地叹息，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注视着她的脸。这时宁亲才无意地发现她一直疏忽的事情——他们，都长大了。
时间在无声地于他们身边旋绕。宁亲也望着李瑁怔住。这是一次漫长的对望，不知有什么目的，只是看着那种情绪，那样的茫然。她发现了他年轻俊美的脸上有些故作轻松的神情，眼底却心事重重。却比往年更加美、更加动人心魄。然而他的眼神和表情也都变了，变得深邃，她再也看不到他眸底的光晖。
那么他呢？她突然想。当他也这样前所未有地注视着自己，他又看到了什么？
“真美啊！”
他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张绩能娶你，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然后问：“哎，新嫁娘，你哭了吗？”
“没有。”她瞪了他一眼，懒懒地说着，回过头去。
“新嫁娘可都是要哭的……”
“我母后跟我说了，女孩子也应该坚强，不能随便哭。”
“那你一点都不感伤吗？”
“我为什么要感伤？！”她扬眉问。人都会长大的，她屏弃了先前思绪。心里想着，她嫁的可是张说大人的二子。由是嘴唇得意地掀了掀，回过头去望了望外头，又柳眉微蹙地托住腮：“真是的！我的嗣升哥哥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要当面送我礼物的嘛。”
“又是嗣升哥哥……”李瑁便不无遗憾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的心里啊，永远就只有你的嗣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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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阁的时候，他扶了她一程。
她任意由他扶着走，一边笑着调侃道：“清哥哥扶得这么好，不如就穿上女装，来作扶我的喜娘吧！”
他扶着她跨出这道门槛，然后带着她慢慢地往右拐，往前走去。不如先前，她的这句话说出后，他没有回。宁亲知道他是有心事的，只是先前在强颜欢笑，于是倒也不奇怪他的反应。虽然因为他的不言有些闷。
走过多少柱子了，要往哪条路走呢？宁亲不无兴奋地想着，脑海中也幸福地不断徘徊着张垍的影子。
他的声音也是在这时蹿入她耳中的：
“宁亲，我和你嗣升哥哥之间，你更支持谁做太子？”
这是一个措不及防的问题。
宁亲没有想到会听到他说这话，原先的思绪被打断，陡然一震，瞬间心也似乎被攫住，接着，心跳砰砰加剧了起来。
这也是一个明摆着的问题。但是说出来显得残酷，于是她没有回答，只是想着他说这话的意义。而原本的好心情也渐渐沉下去。
“是啊，小信一定是支持你的嗣升哥哥，对吧？”少年用他那在她面前惯有的孩子气说着这话：“你知道吗小信？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以后也许……”如此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突然有酸涩涌上宁亲的鼻尖，脚步也变得有些颤抖。但她仍旧低着头，慢慢地从廊间往前走。她深深地吸气以阻止自己哭泣，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然后听到他继续说：“也许就是敌人了。”
敌人？
宁亲默默地念着这个词。
怎么会成为敌人呢？她想。接着忍了忍泪。那股突然涌现上心头的悲伤，就如此地继续散发开去。
“宁亲，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知道吗？”
“……知道。”
“我……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
宁亲突然回忆起他们还小的时候，曾经一同坐在紫兰殿上的阑干上，看着傍晚的夕阳。那时的夕阳把金灿灿的光都照射到了他的脸上，他们的双腿从阑干的空隙间伸下去，在半空中……一荡一荡。
他迎着那傍晚和煦的微风说：“我最讨厌那些你争我夺的事了。”
此刻她由李瑁搀着走，她不想阻拦他，也不想发脾气，也不想质问什么。但是在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开口问：“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那些你争我夺的事了吗？”
“是。”
那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我的母妃喜欢。”
恰好走到廊道尽头，听着这句话，宁亲停下了脚步。是啊，李瑁喜欢的是品茶抚琴，游山玩水，佳人相伴。不过就是想做个闲散之人。然而他可知如今他遵从他母亲的意愿去争取太子之位，若是一个不慎，他的未来就会尽毁，再不能做个闲情逸致的公子。而哪怕他真的成功了，成为了太子，也是意味着他心愿的全部破灭。
“那你母妃是怎么跟你说的啊？你不后悔？”
风吹过宁亲的盖头，他继续扶着她走，闻言答道：“我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他想了想，声音也轻了下去：“因为母妃是我的母妃。”
宁亲点了点头，原本以为谈话就这样停止了。然而他还对她说了一句话：“只是，我想知道……小信……”她认真地听：“如果有一天我失败了……或者……我赢了……”
她怔住。
“你……”
就是这样的，在她出嫁的那一天，她梳妆完毕，带着大批的宫女往兴庆宫走去。
这一日，她的清哥哥送了她最后一程，扶着她一直迈进兴庆宫的正殿里。
她的思绪朦胧了，他当时是怎么告诉她的？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只记得自己默默地听着，想了好几种回答的方法，最后，朦朦胧胧地说出了其中的一种。
她说的是什么呢？
她记得她没有发脾气，没有生气，也没有流泪。多个版本的回答，有说了很多的，也有说了很少的，于是她回想这答案的时间也用了很长很长。
应该还是，是这一种罢……“你还是我的哥哥。”
不论是太子哥哥还是庶人哥哥，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你都是我的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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