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缘断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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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许晓在家待了三天,方被送出去。欧阳惠特意让老公带着儿子赶过来。因他是许晓的干儿子,所以披麻戴孝的为她送行。我们一家人自是感恩不尽。当天上午,省监察厅派人前来吊唁。刘主任、启鸿、张伟、马胖子、石峰他们另外凑了份子,由张伟和石峰带了来。郑淑桦、刘黎明、吴清华、陈好、小丽和曾海洋挤在一辆车上从省城赶过来送别许晓。宋健和马超借口事忙,拿了一千元钱,托郑淑桦带来。其实,他们是碍于二姐和我父母的脸面,不好意思前来。各县监察局也都派来了人。因此我见到刘强。本县各局、乡镇也都有人来。郑淑桦的父亲和马县长分别代表县委县政府前来吊唁。每来一拨人,就放一次鞭炮。从早上七点多一直到下午一点多,鞭炮声几乎没有间断。有时候,两三盘鞭炮一起放。因一张帐桌忙不过来,临时又增设了三张帐桌。因此,一时间,从我家大门口一直到村外,绵延二里多地,停放着样式不一的小车。村后的大堤上也有十多辆。随后,这些车辆又陆续的离开。小芳他们撕孝布,发黑袖章,迎来送出,忙得晕头转向。稍有闲暇,小芳就不无感慨的说:“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前来送行,许晓死的也算值了。”村民们更是惊叹不已。有些人猜测着我家能够收多少礼钱。也有人说,死了一个年轻媳妇,就这么多小车,等那老两口子死时,那小车不排到公路上才怪哩。于是,就有人说,要不当官的咋都嫌自己的爹娘少哩,这白事不比红事,人来了把钱一放,既不吃饭也不喝酒,甚至连茶也不喝,扭头就走了,净赚,一年办两回白事,就发大了,比那王老西发的还大哩。且不说村民们如何议论。下午两点整,许晓的灵柩离开家里,被送往墓地。一路之上,看热闹的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自是人山人海,不必细说。
送走许晓,众人都感到很是疲惫,小巧更是脸色苍白,消瘦的身子几乎虚脱了。众人问她,她也不说,还是娘悄悄的讲,她在生女儿时遇见了难产,昏死过去两次,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进行剖腹,大概是日子尚浅,累着了。众人听说连忙劝她回家歇息。她回到家里,女儿也懒怠看上一眼,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见许晓笑着来叫她,要她送她到昆仑山上任。正在犹豫不决,远远的看见精灵骑着白雕破空而来。刚要开口相问,精灵已下到地上,不由分说的把她扶上白雕,喝了一声“走”,白雕便腾空而起。精灵拽来一朵白云,跟在她的后面。许晓连忙追赶,只因法力不够,追了一段路程,便不见了她的踪影,徘徊许久,前来寻我,细说了小巧被精灵挟持走的情况。我一听就急了,对着空中大声叫喊,忽然被娘推醒,才知是南柯一梦,可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不觉心中生疑,下床去看小巧。她母亲抱着小忆祺在堂屋里吃饭。宝珠坐在母亲身边。她父亲端着饭碗吃粥。见到我,一家人忙站起来,问我有啥事。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问小巧在哪,是否感觉好些了。她母亲说她在西屋里睡觉,想着她很是劳累,就没有叫她起来吃饭。我说把她叫起来吧,有几句当紧的话要和她说。她母亲见我这么说,抱着小忆祺去叫小巧。我说把孩子给我抱抱吧,伸过手去。她母亲把忆祺交给我。我因恼她累及小巧,在她的**上掐了一下,她便哇哇大哭。我又连忙哄她。可她说什么也不让我抱了,伸胳膊蹬腿的哭闹不休。小巧娘又拐回来,一面接过她,一面让宝珠去叫小巧起来。宝珠答应着来到西屋,见姐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带着微笑,以为她在做梦,不敢大声喊叫,轻轻的推她。推了两下,见她只是笑着不动,就一面推一面叫。见她仍是不动,心想姐姐这回咋睡这么死呀,提高了嗓音。我听到宝珠的叫声,心中狐疑,匆忙来到西屋。她父母紧跟着走进来。我推开宝珠,顾不了许多,一把抓住小巧的手腕,却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立刻呆在当场,不敢相信老天爷会如此的薄情。她父亲见我一句话不说,只是抓住她的手不放,心中恼我轻薄,上前来一把把我拉开。小巧的手臂便直直的垂到床下。她父亲见状,心中大惊,忙试探她的鼻息,哪里还有一丝气息,直恼得抬手就给了我几个耳光,接着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小忆祺在宝珠的怀里吓得挤着眼大哭不止。等打累了,她母亲也哭得不省人事了。她父亲又慌着抢救她母亲。忙了一阵,她母亲才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没有一顿饭的功夫,小巧猝然而亡的噩耗就像一股阴风袭遍了整个村子,人们都惊讶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有好事者前来探听,走到门外,听到院内哭声阵阵,便确信这是真的,于是便想象出许多说法,把小巧的死和许晓连在一起。
我父母听到这个噩耗,头前一路奔来。欧阳惠、小芳、行云和二姐在他们后面跟着。大姐在家看着两个孩子,没有来。郑淑桦和王小波她们因公务在身,送走许晓后就赶回省城了,因此也没有来。我父母她们来到小巧的家时,已有几个邻居在劝解小巧爹娘了。然而,丧亲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限凄凉,又岂是几句苍白的语言就能劝解得了的!
毋庸置疑,小巧的丧事凄冷得让人心寒。虽然她的亲戚不算少,可和许晓的丧事相比,简直就不足一提。老天爷似乎有意让村民们看到这种天壤之别的反差,以此来激励人们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后代走上仕途之路。而人们,也真正的看到了这种反差,到处议论纷纷。
小巧的意外死亡,对她母亲的打击最大。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几年,终于把女儿盼了回来,可才团圆两天,就又走了。然而这次的走,又不同于上次的走。上次走了之后,还给她留个念想。而这次,却走的那么的干净,一下子就断绝的她所有的期盼。因此,她每天都坐在院子里哭,没几天,双眼就模糊的看不清东西了。宝珠和父亲只得终日劝慰她,对小忆祺的关爱就减少了许多,只有她因饿而大哭时,小巧娘才像突然听见女儿的声音一样,摸索着抱起她。我虽然心知小忆祺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恼她不好好的来到这个世上,从而害的小巧香消玉殒,不愿多看她一眼。欧阳惠、小芳和行云劝了我两天,见我不愿回到省城去,只得先回省城。我天天呆坐在柳下河边,看着河水东流,红日隐去,暮色升起,悄悄的来到许晓和小巧的坟前,默默呆立,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办完了两个人的五七之事。晚上,二姐、娘和父亲轮番劝我回省城去,说你的一片心意,两个人泉下已经知晓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她们就该生气了,趁早回到省城上班,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安慰她们在天之灵的最好行为。我只是默不作声。第二天,王小波和黄莺先后打来电话,催我回去。紧接着,老书记也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正式退休了,让我尽早回到厅里上班。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但父亲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话外之音,立逼着我动身会省城。我开车出了村子,又到小巧和许晓的坟前站了一会,洒泪与她俩告别,只身回到省城。
让我想不到的是,滨海市的监察局局长调到了这里任监察厅厅长。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精简机构,把黄莺的父亲弄到了省政协,当了一个副主席。我因几个月没有上班,给他的印象极差,又因我是老厅长的人,所以找个理由把我调到了信访室,重又成为启鸿的手下。好在我和启鸿是从一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他对我还算照顾。我在信访室里干了半个月,得到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滨海市的船舶运输公司走私案已经结案,抓捕、任免、处分了一大批官员,为国家挽回了巨额经济损失,主要案犯均已收押在监。云霞重新接管了那家几乎倒闭的船舶运输公司,信心百倍的要重振爷爷和父亲苦心经营下来的基业。青山把父亲和哥哥也叫了来,父子三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云霞,希望这个公司早日重新辉煌起来。我十分的兴奋,一面想如果小巧的在天之灵看到这个美好的结局,一定会感到欣慰的,一面约几个好友到酒店小聚。闲谈之间,王小波说她前几天写的一篇有关某个小区的几栋楼房出现裂缝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之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经过调查,确系偷工减料所致,现已经把承包商抓捕归案。而这个承包商,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家有着亲密关系的田力。我颇感惊讶,田力从事了这么多年房地产,还是头一遭出现这种情况,至于其中的缘由,百思不得其解,想着去见见他。忽然接到娘的电话,说父亲出事了。我大惊。启鸿忙说你尽管回家,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绝不会推辞。唐老鸭、黄莺他们也这样说。我顾不上说声谢谢,心急火燎的向外走。王小波撵上来,要和我一块,说出了两条理由,其一她是个记者,有采访、报道、披露事实真相的权利,其二作为朋友,她不放心我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开车上路。启鸿他们表示赞同。我哪里有心情和她辩解,任由她跟着我,开车送我回到家里。
村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几个有希望当村支书的人终于等到了时机,争先恐后的暗中活动,拉帮结派。村民们有前来我家好言安慰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有甚者,还有落井下石的,把我一家这么多年来给村子带来的好处一股脑儿的丢在了脑后。
娘明显的消瘦了,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全白了。接连不断的伤痛,把娘折磨得脆弱不堪,终日以泪洗面。见到我,更是失声痛哭。大姐和二姐一面劝,一面哭诉。豆豆和小康康年小,不懂得伤痛为何物,满院子的疯玩。王小波一面劝,一面在小本子上记着要点。原来,有人举报父亲在这次整体村改造工程中收受了巨额贿赂。县委接到举报后,一面责令县公安局、县监察局、县检察院、县反贪局、县纪委、县法院等等有关职能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摸底取证,一面命令县公安局先把我父亲关押起来,理由是避免他转移赃款,和有关涉案人员串供,通过关系网阻挠案件的侦破。县公安局把关押我父亲的任务交给了乡派出所。我和王小波连夜赶到乡派出所,执勤人员说当天就把我父亲送到了县公安局,原因是担当不起责任。我们又赶到县公安局,见诺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奢侈的楼房没有一点亮光,只得把看门人叫起来,向他打听。他一听到我父亲的名字,立马说:“这事我知道。送他来的那几个人走时嘀嘀咕咕的说‘谁敢把他抓在手里呀,说不定这俩爪子是咋没的都不知道。他儿子知道了能会善罢甘休吗,看吧,准会有一场热闹看。’我就留意了,瞅瞅你父亲,咋看咋不像个贪污犯。正想上前去跟他说两句话,就见俩局长跑下来,陪着笑说‘老哥,你千万不要怪我们呀,我们也是没办法呀。来人,把这手铐拿掉,这是干什么嘛!’有人就跑过去,取下了手铐。两位局长又和你父亲说了好多好话,让人把他送到看守所里了。”我和王晓扭头就走。他跟到车前说:“他们还骂呢,说这个狗日的毛蛋子,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往这送。唉,别慌着走呀,看守所在••••••”他后面的话,我们谁也没有听见。
我们来到看守所,只见高墙默立,五六只大灯泡照得铁丝网寒光闪烁,可值班室的灯早已经熄灭了。我和王小波站在门前,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撒娇的声音:“你说嘛,是中还是不中,要是中的话,我不但天天来陪你,我的功夫你是见识过了的,保管你夜夜都是神仙,我还让我妹妹来陪你,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才十六,刚上高一,比我还漂亮十倍哩。前天她来看我了,可惜你不在。你要是见了她,保管你这双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从此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了。”男人说:“谁信哪,你才十八,都五进宫了。俗话说,近墨者黑。有你这位姐姐领着,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定被多少男人骑过哩。你这会子有求于我,故意编出来骗我。像你这种女人,我见的多了,专会利用色相勾引像我这样有身份地位男人,以牟取暴利。你那位妹妹,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也听他们说了,的确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哪日再来,事先通知我一声。”女人笑道:“那你得先答应我的要求。”男人说:“不就是那点破事儿嘛,何足挂齿。不过,我不能立马放你走,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去找你的妹妹去呀。”女人说:“还有呢。”男人说:“那个嘛,教训他一下就行了,犯不着弄出人命来。”女人说:“不要他的命,也得要他一只手,谁让他三番五次的把我请进来呢,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你这位大所长放在眼里吗。”男人说:“这有点重,我看就打他一顿算了。”女人说:“不中,必须要他一只手,右手,是它打了我两巴掌,到现在我这脸还火辣辣的疼呢。真是的,我的身子我当家,爱跟谁睡跟谁睡,管他啥事,真是狗拿耗子!你要是不把这件事给我办好了,让我这口气出匀活了,你试试!”男人说:“知道了!来吧,宝贝儿,让我再做一次神仙。”接着,就听见吭哧吭哧的声音。王小波早已怒火中烧了,抬手“啪啪”的把门拍得山响。男人大吃一惊,立刻就软了,怒声喝问:“谁!”女人说:“这黑更半夜的,该不会是鬼吧。这里面可是经常死人的呀,前不久不是还吊死一个大肚子孕妇吗。你们也真够缺德的,为了狗屁指标,好端端的把人家弄来,三四个人轮夜上,跟没见过女人似的。”男人喝道:“别说了!别说一个鬼,就是一群鬼,我也不怕!谁,再不开腔,我可开枪了!”接着,就听见拉枪栓的声音。我怒道:“你开枪呀!还不给我滚出来!”他见我这么说,不知道我是哪一个了,心中狐疑,忙穿衣下床,打开门,仔细一瞅,不认识,立刻就傲慢无礼的说:“滚开!明天再来!”说毕,用力关门。我一把将门推开。王小波拿出记者证,伸到他面前说:“看清楚了,我是人民日报社记者。”他不屑的说:“骗鬼去吧!如今,满天下都是记者,拿着一个破本本,跟苍蝇似的到处乱飞,骗吃骗喝不说,还张口就要堵口费,少了还不愿意。”这时,那女人也走了出来,果然是十分的姿色,只是从骨子里透着媚态。我着实佩服她的不知廉耻,竟然大摇大摆不怯不惧的走了出来。她见到我们,狐媚的一笑,对那男人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记者,把我们的事说出去总归不好。”又对我们说:“你们这黑更半夜的跑来,不会专为捉奸来的吧?”我说:“你们的事,我还懒得管呢。”然后说出来意。女人笑道:“就知道你们是为这事来的。”又对男人说:“把他爹叫来,让他们说上两句话,赶紧走人。”男人说:“他说见就见,说啥时候见就啥时候见,没了王法了!”女人说:“在这里,你的话不就是王法嘛。少废话,马骝的把人叫来,完了让他们快走。我这边还急着呢。”男人哼了一声,去把我父亲叫了来。
我父亲虽然口中说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却难掩满面苍容和萎靡不振的神态。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心知二姐的离婚、许晓的死亡和这次从天而降的灾祸让他有点应接不暇难以承受了。随宽慰了父亲许久,让他好生注意身子,不要挂念家里,又让那个什么所长仔细照顾父亲,和王小波离开看守所。临走时,王小波威胁那个所长说,要是我父亲受到了一丁点委屈,看她如何整治他。他从我和父亲的交谈中得知我们真的大有来头,哪里还敢有半点的违逆,唯唯诺诺的说了很多好话,亲自打开车门,目送我们离去,也无心再和那女人鬼魂,唉声叹气的坐了一夜。

我们一家人也是一夜未睡,商量对策,看咋样才能把父亲尽早扒出来。娘、大姐和二姐一致同意以金钱作为手段、以我在省、市、县三级中的关系作为支撑点、以县委书记和县长作为主要突破口,天一亮就采取行动。她们说,眼下时兴的就是这个,一要有钱,二要有人,二者缺少一个,事情就不好办。现在,咱家虽然钱不多,但也算是有钱人家了,要个百八几十万的还是有的,这首先就占了一条。还有,虽然我的官不大,但好歹也是省里的干部,下面的人多少要仰看一下我的脸色,这又占了一条。有了这两条,估计父亲很快就会回来,她们对此充满了信心。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县委书记和县长作为重点打点对象,她们套用了一句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县里的大小官员们,哪一个敢不听他们的话,除非不想在这里混了。二姐还用她的离婚案来说明这一点,当时就是因为没有找县委书记和县长,只和县法院领到打了招呼,结果就拖了半年之久,白花了不少冤枉钱。后来之所以三下五除二的就判决了,那是因为郑淑桦和她父亲突然收回了施加在县法院上的压力,至于为啥,谁都不知道。这次这样对父亲,说不定与上次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有关。“要是你管着这一片,有人仗着自己是上头的人,不打你的鼻就把事情办了,你心里会咋想,对不对,人都是这样的。”二姐这样说。我和王小波只是不说话,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娘问我一个人给多少钱才合适。二姐抢先说:“如今这世道,少了不行,像他们那样的官,三五万根本就不看,还以为你是打发要饭的呢。有人也不行,他们不怕,你有人,他们也有人,没有人也不会当上这个官了,之所以给你办事,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一个小小的税务局长,一开口还要七八万呢。所以,至少一个人也得给二十万。这里面还有人情在,要不是治国在那儿站着,少说一个人也得五十万。”娘说中。让我天一亮就带上钱去找县委书记和县长,要他们先把父亲放出来。王小波问娘说:“大娘,你真有这么多钱?”娘对她也不隐瞒。王小波说:“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您家一没有开矿,二没有办企业,没有一个正当的进钱门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让人家咋想?所以这钱,是送不得的。”娘一时间没了主意,又开始流泪,问我该咋办。我劝娘只管放心,一切事情,有我和王小波呢,该咋办,我们心里自有打算。说话间,天已经亮了。
我和王小波驱车来到县委,刚好县委书记也乘车来到。他热情的同我们一一握手,说是什么风把我们吹到这儿来了。我说是这初冬的寒风。他装作不解的问咋啦。我说了父亲的情况。他很是惊讶的说有这等事,随即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让他先把人放回家。然后说他这段时间里去中央党校学习去了,不在家,要是在的话,绝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王小波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在堵门,便问县长在不在。他说可能在吧,让我们到办公室里坐会儿。王小波笑说等见了县长再来打扰,让我去看守所接父亲回家,自己前去找县长了解情况。我到了看守所,值班人员说没有接到放人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我向他们要公安局长的电话。他们说没有,给了我一个看守所长的手机号码。谁知,这个号码就是昨夜见到的那个男人的,他相当客气的把局长的手机号码给了我。然而,当我给他打电话时,竟然关机。我有点恼火,赶到公安局,扑了个空,几个正副局长都不在,心中明白他们是躲开了,又回到县委,书记也走了。给王小波打电话,她说没有见到县长,此刻正在监察局里采访。我去找她,刚走进监察局的院子,启鸿打电话,说厅长亲自责令他立即通知我回信访办上班,并把他好一顿批评。我心中烦乱,问王小波该咋办。王小波说:“你身为公务人员,理应回避,还是先回去吧,在这里只能添乱,于事无补。回去后让唐老鸭他们四处活动活动,比在这里强。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只好拜托她凡事小心,替我照看母亲,从县城直接回到省城。
第二天下午,我正愁眉不展的坐在信访办公室里值班,省纪委的两个人找到我,说是向我了解一下情况,把我带到纪委的一间办公室,问我在职期间收受了多少贿赂。我一听就懵了,说一分钱的贿赂也没有收过。他们一面将一份口供材料推到我面前,一面说你自己看看吧。原来,他们从银行里查到我家有二百万的存款,一面提审我父亲,一面到我家询问我母亲。父亲在狱中思前想后,咋也想不明白这次灾祸为啥来的这么突然,这么气势汹汹。猛然想到我,料定一定是我在省城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横下一条心,反正这把老骨头也该入土了,不论他们问啥,只管往自己身上揽。见他们问起钱的来源,心中暗想,这些钱,一部分来自田力那边的每年分红,一部分来自许晓丧事上的礼金,不管是哪一部分,说出来都会牵涉到别人(他还不知道田力已经先于他入狱了),更主要的是对我不利,于是一口咬定这些钱是他多年来贪污受贿得来的。母亲听来人说只要把这些钱的来源说清楚,父亲就会回来了。又想这些钱本来就是正当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来人记录下后,念了一遍,让娘听听他写的和她说的一样不一样,又把二姐叫来看了一遍,然后让娘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完了,他们问娘我在省厅里当的啥官。娘、二姐她们一时间说不清楚,问他们问这干哈。他们便笑说没啥,只是见这礼金一下子就收了一百多万,故此随便问问。说完,起身走了。过了两天,也就是我因收受贿赂罪锒铛入狱的第二天上午,父亲就回家了。娘、大姐和二姐高兴的只是哭。王小波得知父亲被放回家的消息,连忙从县里回来,问咋回事。父亲说他也不知道咋回事,说抓就抓了,说放也就放了,抓后才知道说是贪污受贿,可这放却不知道因为啥。娘便说出前两天那俩人来家里时说过的话,说他们说话还真是算数。父亲听了,长叹一声,埋怨娘说话不动脑子。王小波脸色陡然变得十分的难看,说省里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去。娘还是不明白,看看父亲,又瞅瞅王小波,问咋啦。父亲有气无力的说没咋,又说想到省里找老厅长说说话,散散心,让二姐和大姐在家照顾娘。二姐见王小波焦急万分的急着走,父亲也是一脸的痛苦,心中生疑,把王小波拉到外面细问。王小波不愿说出心中的担忧,借口解手,躲到厕所里给唐老鸭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恰巧,娘也来解手,无意间听到了王小波让唐老鸭“抓紧时间活动,需要多少钱,自己先想办法,最好在她赶回省城之前把我解救出来”的话,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王小波听到响动,出来见娘坐在地上,浑身犹如筛糠一般,知道自己的话被她听去了,一面懊悔不已,一面把她搀扶到堂屋。娘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在大姐和二姐的前后拍打下,缓过神来,问王小波需要多少钱。没等王小波说话,又说把那些钱都取出来。让父亲立刻去办这件事。王小波知道难以劝阻他们赶往省城,随安慰了他们几句,先行一步,回到省城,约见唐老鸭、郑淑桦等人商议对策。小芳、欧阳惠和行云接到消息,分别从滨海、香港、青岛先后赶回来,凑齐二百万元人民币,交给王小波、郑淑桦和唐老鸭,让他们通过各自在官场中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搭救我。
这场牢狱之灾,是我始料不及的。同室的人听说我是贪污犯,都竖起大拇指,说当官就要这样当,要不然就不叫当官。现在的官员,不贪污、不贪色、不拉帮结派,那在官场里就混不下去。问我贪了多少。我无语。又问我玩了多少女人。我仍无语。又问我都交结了几个手眼通天神通广大的朋友。我还是无语。他们就烦了。其中两个一步三摇的走到我跟前说:“给他松松筋骨。”说着就要动手。那个一直坐在地铺中间闷头抽烟的人忽然说:“一边去。”他俩便肃然退回到原处。那人说:“看这位兄弟面相,将来一定仕途顺利,飞黄腾达的。孟老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又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这么年轻就进来,是老天爷让你从中吸取教训,在以后的仕途中察言观色,做事慎密,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据我估计,你不会在这里太长时间的。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听他一番话,我不觉对他产生好感,坐到他身边,和他畅谈。
午夜,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就是这样到来了。我蹲在那个传递饭的小铁窗口前,看着那雪花自由自在的飞舞盘旋。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心想不知又是谁进了来,趴在窗口向外看。见他们在门前停下,忙闪到一边。接着,铁门哗啦一下打开了,一股冷风裹着雪花冲进来。一个公安把戴着手铐的犯人往里面一推,说:“进去!”他便不由自主的踉跄着跨进来。然后,铁门又哗啦一声锁上,脚步声渐渐的消失。我仔细打量新来的,发现他竟然是马超,不觉惊问他为何进来了。马超见到我,也是一惊,接着就讲起来。
原来,马超跟随宋健来到省城,为他的新厂子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有点居功自傲了。这天夜里,两个人忙完业务,到一家酒吧喝酒解闷,结识了舞女秋花。马超和她一见钟情,打算娶她为妻,结束单身生活。可宋健不依,说你和她结婚也可以,但要等到他玩腻了再结婚。马超当然不愿意,同他理论,说这么多年来,我为你东奔西走,当牛做马,有了好事让给你,有了赖事揽在身上,让我放火,中,这就去,让我打人,行,这就打,让我瞒着,没得说,绝不向外说出半个字,让我帮着赚取郑淑桦,可以,咱就把她灌醉了,让你如愿,今天这么一个舞女,我要娶做老婆,你也看着眼馋,不肯放过,还是不是哥们。宋健喝了几杯酒,盖着脸,把马超臭骂了一顿。马超怒从心中生,恶从胆边起,把个宋健打得满地乱滚,嚎叫不止,刚巧被巡逻的公安看见,于是就把宋健送到医院治疗,把他抓来了这里。
听他说完,我很是吃惊,问他都是放了什么火,打了什么人,瞒了什么事。他说,事到如今,不想在隐瞒什么了,一定把所有的事都抖落出来,让不仁不义的宋健坐上十年八年牢。然后,说了如何放火烧掉了竞争对手的仓库和欧阳惠的服装店;如何因**未遂而心生恶念把一个女学生打死,而后抛尸沙河;如何诱奸厂子里的女工;如何暴打许晓,等所有鲜为人知的大奸大恶之事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我恼怒的浑身哆嗦,半晌才迸出一个字:“滚!”马超说:“你让我滚,说明你认为我做的是坏事,恶事。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如今这个世道,好与坏,善与恶,真与假,美与丑,是与非,曲与直,全在人的两片嘴皮子之间,这乾坤说让它颠倒一个过,它立马就颠倒一个过,绝不会有半刻延迟。就拿你来说,人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都知道你没有收受贿赂。这婚丧嫁娶,随礼凑份子,迎来送往,只要是个人,都免不了这些,只是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规矩,因为穷,所以拿的就少,当官的有当官的一套,因为富,所以拿的就多。今天你家娶媳妇,人家给你拿来一千快钱的喝酒钱,明天他家死了爹,你少不得也要拿出一千快钱去烧张纸,这叫礼尚往来。你结婚的时候,他们肯定给你拿过礼金,那是不是也算收受贿赂?如果不算,那这次也不算,如果算,那当然这次也算。可是,为啥上次的不算而这次的算呢?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颠倒乾坤。”说到这,身后忽然响起掌声。原来他们早站过来了。这掌声被值班的看守人员听见,喊着走过来。他们连忙回到地铺上。我蹲下来,继续看着外面那一小片变白的大地和飘舞的雪花。
这场大雪,一下就是几天。王小波、唐老鸭和郑淑桦天天冒雪奔波,请客送礼,据理力争,可我还是被判刑一年零两个月,说这是底线,不可能再做任何更改,如果有更改,那也是再加几年。她们见事已至此,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得把欧阳惠、小芳和行云叫到一处,通报了这个结果。欧阳惠说:“这是他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好在一年的时间不长,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然后领着他们前来看我。我说在这里挺好的,让他们放宽心,并拜托他们有时间到我家看看我爹娘。欧阳惠说改天就把爹娘接来。然后,又说了一会话,便走了。
王小波从我家走后,娘让父亲立刻到县城里取钱。父亲考虑到娘的身子骨,说:“小波已经回去了,凭她在省里的关系,应该不会有啥大事。再说,郑淑桦也在那儿,不会坐视不管的。咱俩去了,只是给他们添乱,帮不上啥忙,还不如坐在家里等着,让他们安心跑事儿呢。”又加之大雪纷飞,下个不停,于是就耽搁下来。可娘终究放心不下,过了几个无眠之夜,和父亲顶风冒雪,来到县城取钱,可想不到的是,那些钱早已被当作赃款没收给国库了。父亲和娘跟他们理论。他们说:“我们只是办事的,有啥不满找领导去。”二老见没有挽回的余地,搭下午的班车来省城。因雪大路滑,高速路被封,班车沿着原来的老路曲折前行,暮色来临时,正行驰到一个漫湾道,司机忽觉眼前一花,见三四个妇女站在路中间招手拦车,忙打方向盘,直撞向碗口粗的护路杨。情急之下,司机又是急转方向盘,车头是转过来了,可车身却一连甩倒了四五棵杨树,熄火停下。乘客中当即死亡了七八人。可怜我父母就这样相伴着命归黄泉了。
欧阳惠看望我之后,第二天就打算接爹娘过来。可小芳和行云见天气这样,拦着不让。正争论间,欧阳惠接到王小波的电话,当即就傻了。小芳和行云问出了啥事。欧阳惠顾不上回答,带着她们来见王小波。郑淑桦也在。她们一边说,一边哀叹,等待着唐老鸭的消息。半晌午时,唐老鸭打来电话,说已经得到批准,让她们到看守所接我。她们赶到看守所,假释我的手令已经摆放在所长的面前了。见到她们,所长让人把我**来。
回到家,她们没有立即说起我父母的事,而是等我洗过澡,吃完饭,说了一会话,欧阳惠才慢慢的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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