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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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晨风带着些微的芬芳与清寒洗涤着北国,阳光透过路边刚刚发了嫩芽的树梢,懒洋洋的,投射到新绿的土地上。大地之上的枯黄还未褪去,点点新绿便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放眼望去大地之上,犹如无数块松软地毯。草黄透着些许绿色的活力,被黑色的田埂拥着直到天边。小喜鹊们在田野上,尽情的播撒着悦耳欢快的歌声,一跳一跳的在田间地头迈着舞步,忽而在泥土里发现了虫蛹草籽便啄上两口,愉悦的享受着大餐。一如慢慢展开淡淡的水彩画卷。
空旷宁静的田野上,田埂边松软的草地里,一个半大的小子仰面躺在泥地里粗声的喘着,口鼻之间还呼呼的喷着热气儿,一对浸水黑玉似的眼睛瞪的又大又圆,稚嫩的脸蛋儿却配上了紧锁的眉头,先是作不可思议状到了后来却又透着迷茫困惑。半大小子身着一身小人儿版的军装,身上由右肩至左胯斜挎着着一个帆布制成的行军包,一身衣裳和背包都显得有些旧,被洗的得有些发白,掩去了本来的草绿色成了一色土黄,衣裳虽然显得有些旧但却使洗的干干净净,倒也显得清爽。半大小子的另一边倒着一个柳条编的小挎篮,挎篮一边还散落着一些刚发芽的嫩苜蓿,还有一只小铲,筐里却不停几许。大概是那半大小子经不住春天的轻快,在地头里疯玩,一个不当心摔了一跤,看那情形还摔的不轻,见那小子前额摔出了一个包儿,衣袖裤管沾满了泥土,脸上也是数道抹到泥土的黑印子。
韩庶醒来时被一阵微寒的春风吹了一个机灵,明明是三伏天怎么还会有冷风。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的韩庶,茫然的站起举目四望,整齐成排的杨树,规整爽目的条田。仔细看处,杨树枝梢上,婷婷的苞着些嫩绿的芽,被白色细小的绒毛覆着。鲜活的生命顽强的钻出黑色白色的坚壳,在冰冷中跳跃着新生的可爱。儿时的韩庶每每在寒冬单调无聊的白色世界中盼望的北国初春。
这一切太熟悉了,熟悉的就像是灵魂深处的印记。韩庶一个哆嗦倒吸一口凉气如雷击顶,摔倒在地。两眼发直毫无焦距的喃喃自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大约就是“不可能。”“不可思议。”“一定是在做梦。”之类的胡话。
喘着粗气韩庶坐起,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西北方极远处巍峨的雪山,从天地间的这一头一直的延伸到天地间的那一头。褐色的山脉加上圣洁的白顶,犹如神秘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韩庶再一次闭好眼睛,深深的吸气吐气,如此往复好半晌才慢慢的定下心神。刚想睁开眼,但又是不放心,从新闭好眼睛,临了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停的念道着:“要镇定,不是在做梦。”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情景与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赶紧再次闭好眼睛,韩庶在心里惊疑不定。“这里难道真是新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说梦中遭遇剧痛便会清醒,即使是什么幻觉之类的也有可能恢复。韩庶狠了狠心,捏住耳垂用力一捏,直痛的他不由自主的惨呼一声。再次睁开眼,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好在连翻的打击使他心理强健不少,这一次并没有受多少惊吓。
心理还是有点乱,韩庶再次闭眼盘算:“记得在此之前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甚至没有一丝合眼,最后好像还喝了不少酒,然后……”那几天他不敢睡,深怕一睡起来便心理就再也没有母亲踪迹。他也不敢醒,深怕这不是梦,母亲已真的离去,一旦醒来就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听不到她那烦人的唠叨。就这样浑浑噩噩。到现在韩庶甚至有些记不轻从前的事情,过往就像破碎而不连贯旧照片,变得有点零零落落。
怎么会在这里?韩庶不知道,看看身边有一个小篮子,四周还散落着一些嫩苜蓿一把小铲。对嫩苜蓿韩庶是无比了解,小时候在北方一到冬天,能吃的鲜菜除了大白菜便是洋芋,当然还有肉类和鸡蛋,但是当时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普遍不是很高。肉和蛋便是只有在春节才能痛快一回。整个冬季顿顿不是大白菜便是洋芋,一直到初春。而苜蓿却是发芽最早的一种植物之一,所以苜蓿成了家家户户餐桌上最时鲜的绿色蔬菜。每到初春都会去挖嫩苜蓿回来,大餐一顿。
看着篮子和苜蓿还有四周的环境,韩庶像是记起了什么。木木然的看着双手,这双手比起记忆或是印象中的双手要小了很多,在看看脚,也是小了许多,简直就是孩子的手脚。韩庶不甘心的摇了摇双手,果然双手没有任何困难的随着心意活动,反反复复的试验了几次,都直接或间接的证明了这双手和这双脚是自己的。没办法形势比人强,韩庶不甘心的承认了自己忽然变小了。
“等等为什么是自己变小了?而不是曾经在某个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唯心或者唯物的某个空间中自己变大过?”韩庶如此辩证的思考着、哲学着。其实韩庶自己也有点觉得这样的思辩有些狗屎,直白点儿的说就是“为何不是在梦里梦见过自己是一个大人?”
以前,错了,是对韩庶来说的‘以前’,而对整个故事或者本书中宇宙的进程来说是‘以后’,严格的来说至少是某个‘以后’的选择分支,就像是程序中下一条语句中的分支中的一种状态,大人的时候就像一场梦一样。这样有点儿说不清楚,不如这样表述:
{韩庶狗屎的思辩道:“以前大人的时候真像梦一场啊!”
本书的事件发生次序的时间:“韩庶在以后大人时候的某个分支情况就像刚才的场梦”}
韩庶再次坐起身来,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苜蓿和小铲。拎起篮子,从容站起,举步,然后又是狠狠一跤,然后又是从容的站起,举步,然后……喘气、循环,在然后……喘粗气,循环……更粗的气,……汗,……暴汗,……,……。
当韩庶循环了N+1次以上动作,终于可以能顺利的站起来然后行走,完成几万年前从猿到人的普遍进化。当韩庶潺潺微微的走上了由两行笔直的白杨护住的土路上时日头升到了天空的正中。
韩庶直觉中总觉得来过这里,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这里是老8连!肯定是老八连!”全称是新疆建设兵团农三师41团8连。自己10来岁时因该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母亲是连队上的会计。因为兵团主要从事的是农业,面积甚大,加之农业机械化推广的早,兵团内总是地广人稀。往往是好几个连队才有一个小学,正好附近几个连队的小学就在8连。
记得学校里教室面积大而且为了要采光良好房子也要比其他的房子要高了好多,所以尽管教室中的火炉烧得很旺但是房间并不太暖和。尤其是韩庶从小个头就矮,总是坐第一排。每次课间进进出出的,稍有暖气便被开门时透进来得冷风吹散了,一节课下来两只脚都冷的发木了。
冬天课间课余时间韩庶总是溜到妈妈的办公室去取暖,记忆中妈妈办公桌对面的那位出纳阿姨才20岁不到,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鼻子上的皮肤会微微的皱起,面颊上透出两个酒窝,总让韩庶联想到一只顽皮的狐狸。大大的眼睛,总是那么有神,有点象井中弯弯的月亮,明亮中透着水光,温柔中透着些微狡诘。那位出纳阿姨韩庶已经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她好像才结婚不久,好像还很喜欢韩庶,每次一有机会就将小韩庶抓过来抱在怀里。蹂躏一番,不到韩庶求饶呼救决不松手。直到现在(或者说是刚才的未来)韩庶还记得她怀里那种少妇特有的馨香,柔柔的、暖暖的。其实当时的韩庶总想,就一直如此下去,让她抱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自己长大,然后就和那位阿姨结婚,虽然那时韩庶并不知道结婚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位阿姨是不是愿意和长大后的自己结婚,但是还是每次暗暗想着,偷偷的用力的嗅着她的味道。只是韩庶每次都会不好意思,每次都会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会偷偷的加速,总会在自己一个不小心间发出更大的噪声,所以每次韩庶总是在以为会被她听到自己小心肝的噪声之前时,中断,然后挣扎、求饶、呼救,尽一切可能的掩饰着自己会红的脸蛋儿,掩饰着强劲的心跳,掩饰着心虚与羞涩。
直到现在(或者说是刚才的未来),想起来还有些温暖的让人有点儿想哭。
穿过前面的桦树林是一条小河,那是一条承载着韩庶无数童年的快乐和痛苦的小河。夏天时韩庶总是和同他一般大的孩子偷偷的去洗澡冲凉,其实韩庶并不会游泳,每次会游水的小伙伴们下到河流中心水深处开心的游着,韩庶总是在岸边水浅处羡慕的看着。由于新疆的土质多是偏沙性土壤,粘度小,被水一冲就会把土冲走,所以新疆的河流多是宽阔而浅,一般来说孩子们去游水并不会有危险。但是妈妈还是不允许韩庶去游泳,每次韩庶偷偷的随着小伙伴去游了水,如果不当心弄湿了衣服又被妈妈看出来后,一顿打总是逃不掉的。尽管如此韩庶每次还是经不住诱惑的考验,为了那条小河挨的打多的去了,凉凉的河水总比落在小**上的柳条记忆清晰。快乐的童年总是欢笑多于泪水,韩庶觉得自己的童年就像那条缓缓流淌小河清澈而凉爽,欢快而悦耳。

从前面的小路向左拐,用不了多少路,有一间很大的房子。韩庶一直不知道那个房子是干什么用的,也一直没有问过妈妈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总是觉得它就是因该在那里,不为什么,就是应该在那里。绕过大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土包,土包并不太高只是比那个大房子要高一些,土包上长着一颗歪脖子桃树,由路这边远远望去,就像是大房子的顶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桃树,甚是奇特。到五六月份歪脖子桃树会结不少的毛桃,据说还很甜,只是韩庶从来没有吃到过那颗桃树很甜的桃子,因为每次还不到桃子成熟就被一帮小猴子偷光了半生的桃子。记不清是那位老爷爷,告诉过韩庶那棵桃树是天宫中王母的仙桃树,当年被孙悟空变出的一帮小猴子偷了下来,由于小猴子们的个子矮吃不到树上的桃子,于是大圣用金箍棒一压,就将桃树压成了一棵歪脖子桃树,方便小猴子们去偷桃子吃。一次韩庶还问过父亲,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父亲笑着说:“当然是真的,那些小猴子不就是你们么。”
有这条路向前有一个十字路口,在十字路的中间有一口用石头砌起来井,这里的人管那口井叫大井,大井的水一年四季都会喷涌不停,井水在井前冲刷出一个小水潭,从小水潭引出一条小溪流入路旁的小树林中的水渠之中。井水的特点是冬暖夏凉每到冬天,每到冬天井水的热气散发开来,大井和井前的小水潭还有那条小溪就会变得雾气腾腾,这些雾气随着溪流一直流入到树林之中,四周雾气渐渐的扩散开来,加之大冬天潭边溪旁绿油油寸许长的青苔小草,简直就如仙境般的缥缈起来。
再向前…………有棵小树,8岁那年,韩庶在小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那时,韩庶还在自己的心里默默的想着:“一定要记得,是从路口数过来的第八棵树上,长大了以后我就回来看看,看看那时小树长的有多大了。”可是这个伟大的念想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韩庶遗忘了的,反正后来韩庶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那棵小树,那棵见证了韩庶童年的小树,也不知道自己刻下的名字是不是随着小树长大而变大,或者是变得模糊不清。
再向前……,无数的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不经意的记忆,像被风卷起的落花纷纷而来。
细细的品味着回忆,韩庶婆娑的走在两行白杨之间笔直的道路上,已渐是夕阳,橘黄的光从树梢透射而下映在他的身上,韩庶仿佛趟漾在自己的时光的长廊之中。点点珍藏的记忆犹如梦海中的珍珠,随手拾起,那珍珠透着朦胧的光,将那团光放在眼前细细的看,小心的擦拭,仔细的收好。
正当韩庶还在慢悠悠的回味着记忆时,天已渐暗。当韩庶想回家时才发现他忘了自己住在那里了,记忆中对住宅的方位好像已记忆不清,换句白话,韩庶迷路了,在自己家的附近,韩庶迷路了。
挎着小篮子,小韩庶四处乱转,毫无目标。如果将篮子往头上一套还真有一点象绿头苍蝇,如果用逆向思维,还真能说成无头苍蝇的味道。
妈的,也太倒霉了。
说倒霉其实也不竟然,韩庶知道倒霉只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俗话说的好性格决定命运。韩庶知道自己的情商确实不怎么样,虽然在其他方面百折不挠但在感情上脆弱的简直不堪一击。也许是母亲的离去使韩庶从脆弱的壳中走出,四十好几一事无成,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想着就有些窝囊。想到梦中逝去的母亲,韩庶连悲伤的心情都没有了,只剩下深深的哀恸与天空崩塌后的麻木。但想着马上又可以见到现在的妈妈,韩庶的心中交替着梦中四十岁的灵魂和十多岁的的身躯。有些混乱,越是焦急越是回忆不起来13岁以前的记忆。
也许治愈悲伤最好的药剂就是恐惧,当傍晚的渐渐变得冰寒的冷风再次提醒了韩庶。
放弃了悲伤放弃了思考,韩庶继续同那藏在稚嫩身躯中的不协调和那已模糊了的记忆做着斗争。韩庶不停的努力着,只是为了……回家。
当最后一线夕阳也隐没在大山之后,不知所措的韩庶听到随风而来隐隐的呼唤声。妈妈!那是妈妈的呼唤之声。尽管天色已晚已经看不大清路面,韩庶却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脚深一脚浅的向着妈妈的呼唤声跑去。
远远看见有个朦胧的身影站在路口,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散开来,瘦弱的身躯焦急的颠着脚尖,向着这边望过来。看到此情此景,韩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大了嘴,喉头却酸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微微一滞,韩庶拼命的奔向妈妈。跌跌撞撞的的奔着,韩庶控制不好幼小的身体一不小心跌倒,也顾不得许多韩庶匆匆爬起继续奔向母亲。
妈妈的身影就在眼前了,韩庶有点不敢相信,对面的那位女子就是自己的妈妈,是20年前年轻了许多的妈妈。
在妈妈的身前韩庶有点儿发呆,成熟的灵魂在幼小的身躯里不停的激荡着,混乱着,甚至有些狂暴。韩庶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也许什么心情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一片空白。韩庶不知道现在该作什么动作,该用什么表情,或者这一切都是梦?韩庶有些幼稚的想着:“或者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永远,那样这个梦就永远不会醒来。”
儿子就在面前确呆呆的发着傻,甚至连本来粗重的呼吸都尽量屏住,整个人一动不动。看那臭小子的表情中尽是孺慕之情,好像有点吃惊又有点儿不敢相信还有点害怕一点委屈。何秀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儿担心,不知道小家伙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小家伙大概是是闯了什么祸,又这么晚才回来,怕被父母责罚才如此搞怪,那个小家伙向来古怪精灵的。何秀想到此处,想吓吓那坏小子,免得如此下去无法无天的管束不住。
感受着妈妈拉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拿手中的温暖,感受着妈妈轻轻的拍打着自己身上灰土时传来的震动,就像回到了婴儿时在摇篮中的温暖。韩庶想叫妈妈喉头确完全被梗住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音。莫名韩庶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好像四十多年所受的委屈和不平都集中在这一刻。心中的酸楚再也经受不住,一头扑倒在妈妈的怀里放声痛哭。
看着儿子抱着自己的腰,整个头都埋在自己的怀里,哭得如此的委屈,何秀心里因焦急而生的最后一点点气恼也随风而逝,柔软的心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小家伙一定是被什么吓着了。见小家伙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何秀心中一软,揉了揉儿子的头,柔声道:“好了,回来了就好,妈妈不怪你。”
见小家伙还是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委屈,何秀蹲下身来捧着儿子的小脸儿。小东西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额头还肿着一个大包,一定是刚才摔的不轻。
“怎么了?”何秀一边为儿子擦着脸一边问道。
“妈妈……我想妈妈了……妈妈……我好想你,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韩庶抽抽噎噎,有点口齿不清的回答。
“傻儿子,不就是把衣服弄脏了么,不要紧的。”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如此但是何秀还是安慰道:“今天一定是玩疯了吧,回来的这么晚,下次要记住早一点回来就行了。”
擦干净儿子脸上的土,何秀顺手捏捏小家伙的脸,站起身来。“走吧,回家,今天妈妈包了你喜欢吃的小苜蓿饺子。”
牵着妈妈的手,韩庶还有点哽咽:“妈妈,篮子掉在那里了,还有篮子里的小苜蓿也翻掉了。”韩庶指着前面跑过来的路说。
和妈妈一起收拾好篮子,和篮子附近翻掉的苜蓿。妈妈要韩庶将篮子给她,尽管韩庶一天下来已经是全身酸痛,但韩庶还是无论如何也要自己拎那个篮子。就象是那篮子中装载的是韩庶对母亲的爱和忏悔。
韩庶一手牵着妈妈的手,一手挎着柳条筐,往回家的路走着。“也许幸福就在牵着妈妈的手回家的路上。”韩庶忽悠悠的想着:“这个梦真好,要是一直不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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