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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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盯得形容狼狈,低了头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今日,我已打定主意不作任何辩解,因为,时机不对,我不能在这尚无自保能力的时候出名。
“想不想知道,这诗是如何闻于朕耳的?”
虽然我不愿开口,但不代表我不想知晓原由。于是我愣愣地抬起头,却发现皇帝笑得奸诈。
“皇上!”
在父亲的惊呼中,皇帝竟将我托起来抱入了怀中。他的怀抱大却冰凉,惹的我一阵冷颤。
“丫头,不用这么害怕,朕又不是恶鬼,不会吃了你的。”他抚了抚我的背,轻笑。
我心说,你要真是恶鬼就好了!看不见触不着的,我也省得这么担心与紧张。
“记住,这,是朕的国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朕想知道的,就算是躲进深海谨言私语,也一样传得到朕的耳朵里。”桃樟帝附在我的耳旁,用只有我与他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量,说着这惊死人不偿命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要对着我这小小的女童说这些?话中所言,是指他在桃府中插了眼线,还是仅仅为了向我炫耀他耳顺风、眼千里的神力?
我在心底自嘲地笑,要真是后者,那么这位被桃樟众民当作神祗的大皇帝岂不是太幼稚了么?
我心猛地一沉:这么说,是前者?
想来也是,自古以来,有几个帝王会放手不问那些个权贵家族的活动发展?即使,你本无侵国之心;即使,你发誓永不出仕……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充斥了我的心胸,桃族,早已是皇族眼中的一块肥肉,而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些幻想中的清闲日子,还有希望吗?曾经无比地向往皇权的威力,可是如今,皇权就在咫尺之遥,而我却望而却步。
“小丫头,喜欢这座宫殿吗?”
我被问得一愣,这位皇帝好象特别喜欢和我玩无逻辑接龙的游戏,让我略显迟钝的脑筋总是拐不过弯来。
随了他的话抬头四顾,心里却不停地翻白眼,这宫殿修得再漂亮,也轮不到我来住,你要问也不该问我,应该问你那佳丽三千啊,真是莫名其妙。
“做了它的主人,怎么样?”
这句话,骇得我差点从他的身上掉下来。
难道,难道,这传说中的一代名君竟是个恋童癖?!要知道,桃小含我可要比他的儿子还小上好几岁呢!
我惊慌失措地望向父亲,发现父亲也是一脸的震惊,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皇、皇上,这、这不太合适吧……”父亲涨红了脸,话也说的吞吞吐吐,“小含、小含才三岁啊!”
皇帝一皱眉,转过头去,面色疑惑地问:“这有什么不妥?哦~谨文,你是担心朕待薄了你的女儿?”
“臣、臣不敢!”父亲悄悄地揩了一下脑门上的细汗,俯身答到。
“好,既然卿家无所异议,那就这样决定了,来人……”
从偏廊外不知何处冒出了一群宫女太监,其中一个太监手托笔墨与印玺,一个女侍捧着紫檀木盒所盛的宫装玉带躬身屏气上前,立定在桃樟帝侧面。
我见了这阵势,心里一阵发虚:完了完了,看来他是要动真格的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打发了?
欲哭无泪。
“传朕旨意,今日晨露,朕心大喜,乃收桃族长房谨文之长女桃小含为义女,封一品长公主位,领正三品上卿俸禄。赐名云姝,准冠祖姓。赐谦和宫宸喜殿为其主居,宫人伺之,皆以嫡公主制遵循。准其随时出入皇宫,日待于家,特赐金牌一枚为公主心之所用。钦此————”
啥?公主?
我当庭石化,接着浑身一个激灵,软成了一滩泥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大皇帝要收我做妃子呢!
再看看父亲,他也满面惊奇,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在皇城内院中,只有皇后所出的公主才是嫡公主,其地位在众多皇女之中是尊贵得不可企及的。而一品长公主的品阶仅封给下嫁功臣,其夫有莫大贡献或是为国捐躯的大公主,桃临自古以来也才只得两位受封。也就是说,在这个女权卑微的社会里,除皇后、太后外,身份最珍贵的女人便是这一品长公主了。
而今,对我,甚至是对整个桃族来说,受此封号都是一件罕世希奇的殊荣!
但是,不知为何,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欣喜之情,相反的,内心异常地压抑,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收我做义女,还赐我如此尊贵却与我的年龄身份甚不相符的封号?”
“因为你很可爱呀。”
只觉我的后脑勺被人不停地捋来捋去,都快成光板儿了!
我恨恨地偏头,只触到一双明哲深切的眸子,那双眸子的主人又轻轻附在我而旁:“朕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聪明孩子,天资聪颖,所以才这么喜欢你,而你,可别让父皇失望啊!”
我怔住,他什么意思?何谓不要让他失望?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伸出手去,却抓不住那泛滥的源头。
“谨文,你看如此可好?”
“臣代小女叩谢皇上隆恩!”
“姝儿,你是想回本家居住,还是留在宸喜殿陪伴父皇?”
突然被人家改了名字,我很是不习惯,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急急地回道:“我要回家!”住了三年多的桃府怎么说也要比这人心难测的深宫重院安全多了。
抬头,发现桃樟帝又睁着那双深邃的眸子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着我。
……

……
“姐姐近来可好?”
“劳公主与老爷夫人挂心,知华一切尽安。”
“这是桃樟父皇赏下的南池明绡,我裁了两份,姐姐拿一份去绣帕子玩可好?”
“呵呵——”眼前的女子用丝绢掩了嘴轻笑,“会拿如此珍贵的明绡来绣帕子玩的,除了长公主您,恐怕再没别人了!”
“瞧你说的,我都成了奢财大家了!你看,这是果煮,祖母夫人赏下的,叫我带了来和你一起用,尝尝鲜……“
静坐在对面的女子含着微笑望着我这方滔滔不绝,忽而轻轻的一叹:“知华是什么身份,岂有资格享得了这年新第一批的果煮?老夫人是否赐有知华一份,知华都明白;公主,你的一番心意,知华心里也清楚,谢谢你……不过,你万万不必为了知华这么个卑微的庶女劳心费神。”
“姐姐!”
刚刚还好好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抑郁,我不禁懊恼。
“今日难得没出大太阳,不如咱们姐俩去园子里逛逛,如何?”望了望窗外,我很幸运地找到了转移话题的题材。
知华见我说话做事一阵一阵,不由得无奈地摇头:“既然公主有此心愿,知华定当随行奉陪。”
我身着入夏轻装,走在桃英飞舞,香樟映绿的园子里,一手一脚都划的高扬,而知华跟在身后,却是莲步轻摇,相比之下,我就像是难入大雅之堂的村野秕女,知华则更像高贵端庄的公主。
顺手拍着园径边的每一棵桃树,心中感叹顿生:它们都高了,粗壮了,花也比我刚来时开得更加绚丽。
是啊,八年了!人面尚且有变,更何况这一棵棵生有灵性的桃树呢?
时如流水,白驹过隙,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娇小得人人都可以抱在怀中的幼女。
我长高了,可以开口尽兴说话了,不用再担心吐一个词、吟一首诗就被人当作怪物,因为现在,我是桃樟大帝座下最宠爱的一品长公主,也是被世人誉为聪颖早慧,才艺天成的天才女童。
皇室与本家在我身上所灌注的荣宠已可算是举世无双,所以,这些年来,我过的随性,相对与一般女孩都要自由。
因而,我渐渐淡忘了前生的许多过往,也刻意遗忘了今世的许多勾心斗角。
回头看看知华,她也正好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见我望着她,便报以粲然的一笑,我一阵欣喜,心中有愉悦的情绪在蔓延。
当年知华回到采晴后不久,母亲就着手为她举行了及笄大礼,时间虽迟了些,却办的很隆重,这在桃临贵贱尊卑分明的社会里是很少见的。之后,又请了乐师、女红师傅与礼仪师傅来教授她闺中女子应会的才艺与礼节。
几年下来,知华俨然成了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从容合体的举止、美丽清秀的面容,常常让我都被吸引得移不开眼去。可是,因了她的身份,低贱的人家自觉高攀不上,不敢娶她;高贵的贵族家族又嫌她身份太低,不屑娶她。眼看已二十好几的姑娘,却还没有归宿,我一面为她嗟叹,一面怨恨这不公平的世界,一面却又无可奈何。
“姐姐,过来坐!”我大咧咧地坐到池边的矮石上,拍了拍身旁,向着知华高呼。
知华走过来皱了皱眉头,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在我身边的石头上坐定。
我在心中感叹:看看,什么叫作大家闺秀?这就叫!不管是见到再厌烦的事都止与心而不外露,这就是涵养!
当然,我知道知华肯定不是厌烦我,她只是无法认同我这随心所欲,一点公主形象都没有的样子罢了。
就因为她这样,所以我突然很想恶搞,很想拿她来恶搞!
不知,淑女害羞恼怒的场面是怎样的?
于是乎……只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起身回旋,来到她面前。真可怜——如今的我,站着才比她坐着高一点点。
我倾过身去,伸出细小的爪子,捉住了她那与我近在咫尺的下巴,脸上挂起邪邪的笑容,嘴角痞痞地轻扬。
然后,只听我用极不符合如今年岁的腔调伴着童音戏谑道:“大姐,你可知,你的这副俏模样,可真是我见尤怜啊~~”说完,还冲她挑逗地一笑。
霎时间,满目桃花纷飞,天地间只剩两个女孩和漫天的红云。
知华已经僵在那里了,想想也是,被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年仅八岁的小妹捏着下巴说了这么一番话,此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啊!!!!!!!!!!!”
“扑通——”
刺耳尖锐的女声与一串闷响从我前后同时突兀地响起,此时我的脸正对水池,只见一袭泛着金色流光的白衣从天而降,穿过隔岸的桃树与香樟枝叶,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坠入水中。
当时,我耳边只得一句戏词在重复回放:“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知华终于惊醒,她红了脸,愤愤地指着我,嘴里却只发的出:“你……你……你……”大家闺秀的教养让她说不出骂人的话,而我的高贵身份让她即使说的出也不敢说。
于是,在一阵咬牙切齿无果后,这位娇羞到极点的小姐用绢子捂住脸,掉头沿着池子跑掉了。
“快、快来人啊~小姐她,小姐……”先前那个女高音再次响起,我蹙着眉回过头去,只见到一个消失得飞快的背影——貌似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枫汀。
“唉……”我用手挡了眼仰天长叹,看来我又要出名了。
这人,果然是不能做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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