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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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沫小榭的园里,凝了雪的桃树下。
燃了火炉,我倚榻而坐。望着面前身子挺得笔直,脚却翘成二郎腿的蓝幻,一时又有些呆呆地。
她用发带随意地扎了长发,上着月白色直衫子,下边没有系裙,反是穿了条小男孩才穿的宽腿紧脚裤,远远望去,像个贵族小公子;她眉间尽显英气,尽管我离得这么近,也难得找见丝毫女孩儿家的娇柔。
然而,令我呆愣的,不仅仅是她那身男孩子化的打扮,还因为,她怀中那把质地上乘的乐器。
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呢?十年?
掰着指头算算,一晃也该有十二三年了吧?虽然从前没怎么注意它(因为它音色过于尖细,我不很喜欢,所以听得也少),但时隔十数年、穿越两个时空,在今日,乍然一见,还是令我乱了心神。
人道是,“他乡遇故知”是人生的四大幸事之一,它,虽不是故人 ,但却是故土的乐器,好歹,也算半个故知了。

我觉得,它是二胡。
琴头、琴轴、琴杆、琴皮、琴筒、内外琴弦,以及那绷着滑亮弓毛的弓子……
怎么看,它都是二胡。而它的主人蓝幻,也亲口出言证实,这的确是二胡无疑。
这异世桃临,竟然也有二胡?混着满心的激动,我脑中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男生打扮的蓝幻冲我神秘一笑,说,在这个世界,知道二胡的,也确是没有几个人。
我紧盯她的脸:总觉得,那过于热切与从容的笑容里,好像还夹了什么其他的感情。
见我点头沉吟,她也收了声,闭目敛颔,执好二胡搭上弓,右手轻轻地一抖,高亮细滑的乐声扶摇天外。
她尽兴拉着我极其耳生的曲子,旋律倒是悠远哀凄,但我一双眼只顾盯着那副乐器猛瞧,至于她到底拉了些什么,却是一点也不清楚。
随着她右臂有度地回展,我的思绪,也弥散的很远……

记忆深处,也有这么一个人:他相貌好、功课好、体育好、脾气好,所以人缘也好,只要他一笑,便觉得万事都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二胡之内的乐器,自然是不在他之话下。让我这个空长他一岁的亲生老姐,常常是捶胸顿足,自叹不如。
仰头凝望冬日里难得明朗一回的天空,从心底滑出一声轻叹:我帅帅的老弟清霄,在那辽远的时空彼端,你同老爸老妈,可过得还好?
“喂,桃三!”稚气未消且中气十足的女孩声音,在我耳边突兀炸响,我懵懂地偏过头,正巧对上一双比鹊眼更加灵动、此刻却有怒意微微升起的眸子,“你也太不把姐姐我当回事儿了吧?听个二胡也能走神?还是说……姐姐我的曲子太好听,让你入了迷,忘了今夕何夕?”最后一句,有着明显的揶揄。
听她连声地以“姐姐”自居,我微微一笑,抓她的语病:“昨儿个还不许我哥拿你当‘女人’待,今天,姐姐怎么又成了‘姐姐’了?”
闻言,她小脸微红,两眼不自在地朝旁边乱瞟,樱桃小嘴一撇,吐出一句:“就是不要把我当女人!”
我起身绕到她面前,很想给她个栗子吃,无奈身高不够,那样做,看起来反而滑稽,便抬手捻指扯了她的脸蛋,一句话,故意说得咬牙切齿:“姐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小瞧女人,妇女能顶半边天呐!”这种社会,如果女人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就真是太可悲,也太没救了!所以有些观念,我要从小给她纠正过来。
“小妹,蓝姑娘好歹是客,你要玩也别这么乱来!”熟悉的男声轻笑,我只觉被人从身后打横抱起,落入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中,熟悉的菊花香令我瞬间变得安心且安静。

伸手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前,我抿唇吃吃地乐,懒得多做解释。
“少爷,我说,你才是乱来吧?”这句话像一颗亮石,同时吸引了我和云隐的目光。
只见蓝幻左手二胡、右手弓子,双手背反抵腰作泼妇状。其实,她就算仰头踮直了脚尖,娇小的身子比起云隐,还是差了好长一截。我蜷在云隐怀里,居高临下地看她,不厚道地觉得,她一点威胁感都没有。
“蓝姑娘何出此言呐?”云隐饶有兴趣地问她,带起一副彬彬有礼的笑颜。
“你们兄妹,完全不避嫌的吗?”蓝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俩。
我和云隐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又同时疑惑地望向她。这丫头人小鬼大,尽说些惊人之语。
“少爷你明年加冠,桃三再有三年及笄,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随便这样……搂搂抱抱?”

我转头,见云隐清风般的笑颜再次出现裂痕。蓝幻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云隐这十多年来,也鲜有如此地濒临失态,而她才出现两次,就快让他的笑脸面具碎得满地,再也补不回来。
“我和云姝,是兄妹。”
“借口!”
微弯的嘴角僵了片刻,立马又恢复正常。云隐慢慢地将我放回地面,径直向蓝幻走过去。待到她面前后,弯腰、直立,满脸错愕的女孩已在他怀中。
蓝幻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到紫,又由紫到青,声线都气得发抖:“放我下来!我不是女人,不要你这么抱!”
“在下正是没把小姐你当女子,所以才敢这样抱你的嘛。”云隐的笑容无害到欠扁。
“你变态!”
“什么都没兴趣抱,那才是变态呢。”他的笑容依然是云淡风清。桃云隐一向好脾气,但好脾气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不整人,没有恶质的一面。蓝幻运气好,如此比百年发大水还难得的事,都被她给碰上了。
“你……你…………”蓝幻挣扎着从云隐的怀中脱身,指着他弯下腰来同她齐平的鼻子,支吾了半晌无果,愤愤地转身回房,摔上门后便没了半点声响。
只可惜,如此一来,她就看不到庭中一高一矮、掩唇对望,脸上尽是奸笑的兄妹二人了。
“哥,你把蓝小姐气走了啊!"话虽如此说,可我的眼神却闪烁着快意与意犹未尽。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很恶劣,总爱拿看似与我同龄,实际上却是**了好几十岁的小孩子来寻开心。
云隐轻轻耸肩,笑得如春晖和煦,哪有半分先前那个“欺负”小女孩儿的大孩子的影子!
任云隐抱着我,我俩在园子里无目的地闲逛。
看他走了这么久,连气息也没乱一下,才真的觉得,眼前这男子,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妹妹”“妹妹”地叫不停,追着我满地跑的小男孩。
他面如皎月,有型的唇角微微有点上翘,就算面无表情时,看起来也是含着笑的。内敛温和的气质,使他一日日长成风度谦翩的贵公子。想必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一个让少女挪不开眼的偶像级角色吧?到那时,只怕攀亲结喜的媒人,会把这桃府的门槛都踩塌半寸呢。
想得远了,心中不由有点涩涩的,连叹了好几口气也不自知。岁月难留,这眼前的人人事事,何尝不是一个道理?任凭云隐再好,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娶妻生子,成为别人的夫、别人的父。那我这个妹妹呢?会不会变作相见亦疏生的路人?
不由得,勾住他脖子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想什么呢?”
我抬眼四顾,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停下了步子。丈余外是宽阔的园中湖,曾经清波粼碧的湖面,现已结了一层薄冰。
“其实不久前才掉进过湖里去,可由现在想来,却仿佛已是好久以前的事。这日子,真过得太快了。”就这样望着结了冰的湖,我用他刚好听得见的声调喃喃自语。
“那件事,不要再提。”
穿过湖边的香樟、桃林,一阵冷风袭来,我忍不住打起寒战。方才,云隐的声音也仿佛像那阵风似的,散入空中都能凝成冰,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一时好奇兴起,我问出了憋在心中好久的疑问:“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师父?上一次,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搞得你这么激动?”
云隐闭紧了嘴,抱着我返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路上,我俩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比来时沉郁了许多。
回到小榭的院子里,发现我作为居室的南暖阁的门,被人从里反锁了。
看来,蓝幻那丫头的气,还没消呢。听人说,她性情多变,做事一阵儿一阵儿的,令人摸不着头脑,今日我领教其一二,只觉果然没错。

没法子,我们只得叫下人开了北暖阁,坐在里边慢慢等。
云隐倚着榻,任我极没形象地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屋中的侍女们早见惯了我同云隐的亲昵,所以对此毫不避嫌的兄妹相处,见怪不怪。
“可稹他们因为一些事在府中耽搁,比姑母晚了两日启程。今早我接到飞鸽传书,说明日就该到了。知道你会心急,所以一得消息,立马来园子告诉你,谁知被蓝姑娘那么一岔,反给忘了。”提起蓝幻,云隐微微地皱了眉。
“蓝家堂哥要来啦?”闻言,我筱的坐直身子,激动的就快蹦起来,“哼哼,去年被小稹那么笑话,今年我非得杀杀他的威风,堵了那张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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