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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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阎氏在她将蓝幻送到桃府的第二天,便向我们辞行了。
冬风寒冽,再配着离情,府门前,一群女人哭的稀里哗啦。
蓝阎氏把她所亲信的侍女全留了下来,自己一人轻车简装地上了路。

她走得及其不舍。
直到好远了,还见她把头探出窗外,模糊着泪眼,久久地凝视着此刻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自出生以来,就从没离开过身畔的独生女——蓝幻。

我见此情景,也不觉红了眼圈。虽然活了几十年也没做过母亲,但也好歹能体会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过头,我悲切的心情,就马上被另一种不解所代替——这么多人中,好似只有一人,不为这场离别伤心。这个人,也是此场离情的主角——蓝幻。

只见她仰面朝天,闭着眼,对身边的啜泣哀愁置若罔闻,并且看也不看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以及马车中,正因为她,涕泪横流的女人。

她一脸的淡然,淡得让观者心慌。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准以为是桃府死了哪位主子,而这小女孩,只是个不相关的过路人。

为什么,她面无表情?我心存疑问。

在府门前与我并肩而立,却高出我一个头的蓝幻,实际上跟我一样,不,应该是,跟真正的桃云姝一样,只有十二岁。小小年纪,不识愁苦的千金小姐,凭什么作得一副早熟过度的模样?
“回了吧。”正当我盯着蓝幻发愣时,云隐轻轻地摁了摁我的肩膀,帮我找回了思绪。

点点头,我牵了他的手便往回走。

不愧是大家府邸,连正门的门槛也比别家的高。虽然我们过得去,但出于礼节,云隐得先行走进门,然后伸出手来将女眷们一个一个地扶进去。

在我之后就是蓝幻。云隐照例去扶她,可她竟挡开了云隐的手,裙摆一撩就跳了过去。
她站在通往内庭的台阶上,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略微有些飘散的衣裙,那潇洒的模样,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云隐还站在门槛前,但已收回了手,负在身后,眼中对蓝幻进行打量的神色,已带上了“有趣”二字。
“你……”我用厚厚的衣袖轻轻地掩了口,试图压下心中的诧异与惊疑:这孩子,真是……
……有个性……
蓝幻嫌恶地瞪向云隐,又飞快地将眼神收回,稚气而好看的小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涨得通红。
只见她用极不符合其年龄的熟练撇了撇嘴,脆生生地丢下一句话:“不要把我当女人!”
众人一时无语。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文静秀丽的蓝幻小姐,说起话来竟那么的……(找了半天,也只得一个词——)有个性。
我偶然一转头,竟荣幸地在云隐那张一向都月明风清的俊脸上,找到了一丝丝裂痕。
有趣呀!我望望云隐,又望望蓝幻,心生佩服——这个姑娘不简单!

是的,她的确不一般。
她对身边任何人都态度冷淡(当然,这可以理解为她初来乍到,还与众人不熟),但是,她除了洗碗叠被等,实在不适合小姐做的家务外,几乎事事亲为。
这让我感到很惊奇,因为在贵族小姐中,会这么处事的人很少见,不,应该说,根本没有!这就让我很好奇,她在定州时到底受过怎样的家庭教育?看她那贵气不凡的母亲,也不象这么民主的人啊!
而且,蓝幻对女性同胞好象有着特别的疏离与不屑为伍。
从见面以来,她一直没跟我们说过话,可一开口,就是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不要把我当女人”!后来,回到小榭准备歇息时,我看她孤独一人、寄居别府,好心地邀她同睡,结果被她死瞪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没法子,只得暂时用隔扇另辟一间屋子出来供她睡一晚。
熄灯后,我久久难以如眠,眼前一直闪现着刚才蓝幻瞪我时的眼神,以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那好像是耻辱,又好像是痛处,就像一只为自己被踩到的尾巴叫屈的,猫。

真的很好奇,那么个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自嘲的叹口气:桃云姝啊桃云姝,你也不算是青葱豆蔻的年轻人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好奇心,而且一点儿成熟气质都没有呢?
在锦缎枕上摇了摇脑袋,再次叹气后,我噙着不明所以的苦笑,让意识渐渐模糊……
三扇绿玻璃铝合金的推拉窗外,夜色已深,宽敞的室内天花板上,悬着三排明晃晃的白炽吊灯。一行行书桌排列的十分整齐,虽然坐满了人,整个空间却是鸦雀无声……
这个场景,为何如此眼熟?
……对了,这是教室!
看这摆设与气氛,应是高中时代的教室了。
高中时代啊……很遥远的事了……
看样子,同学们好像在上晚自习。
那我呢?我在哪里,又为何会在这儿?
意识混沌中,我又隐约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中学生,规规矩矩地上晚自习是天经地义。
眼前模模糊糊的,我拿起铅笔,开始在化学书(?)上胡乱涂鸦。曾经和老弟一起上过美术班,渐渐地,老弟的绘画之名远播;而我,就连在纸上胡乱画画,都嫌有伤大雅。
不知为什么,我又开始看书,貌似还是那种小女孩儿爱看的,花痴类杂志。我将那花痴杂志覆在被我涂得惨不忍睹的化学书上,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抬头便撞见老师越来越近的身影,对他,我竟没有恐惧感,仍是将书大摇大摆地覆在桌子上,想都没想过要藏。
一只大手忽地出现在我面前,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我课桌上的“赃物”,凭直觉感到他的心情,很低沉。我暗骂自己,怎么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害怕?
颤颤微微地仰起头,见他那机器人般高长的身躯上,一张菊花脸笑的不阴不阳。巨大的影子将我笼罩其中,他是谁?我不停的自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老师就如鬼魅般直愣愣地把我盯住,然后一句话不说地,伸出了鹰爪一样的手,猛地便扣住了我的脖子!
空气一点点地流失。
好辛苦……
我的大脑又陷入一片浑茫,直觉地抬手去抠那人的鹰钩爪子,喉咙里憋了半天,才发出一个破音:“化学老师……” 结果,那只手慢慢地放开了我,绷紧的心猛然松弛,一颗悬空的石头落了地……
睁开眼,温和的阳光透过打开的雕花木窗,再由碎花纱帐层层过滤,终于在小小的内室投落斑驳的影子,撒在我的兰木镂花床上、撒在我的脸上。
忽地从恶梦中惊醒,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想要伸出手来,放在眼前打量打量,却发现双手正死死的拽着被子,而被子,紧紧地压住了我的口鼻。
难怪呢,会做这样的噩梦……我轻笑出声,掀开帐幔翻身下床,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是,不知是那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呵呵……”隔间有人?
我一愣:这声音是……
忽然想起来,我这屋子里还住着一个人,那位令人匪夷所思的蓝族小姐。只是,她不是很冷淡的么,又干嘛在这大清早,跑到我的床前来痴笑?
虽是冬天,我所住的暖阁,却十分的温和舒适。所以,我也没召丫鬟,随手披了件外套,便掀帘出了内室。
果然,坐在隔间,正以手支在圆木桌上,笑得与昨天那个小“冰美人”判若两人的女孩,不是蓝幻,还能是谁?
“桃三,今天天气不错,陪姐姐园中逛逛,可好?”她笑眯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桃三”?“姐姐”?我一时间有点吃不消,怎么睡一觉起来,她就转性了?
见我还呆着不动,她就跑过来拉我的手臂,突然注意到我只穿了件单衣,便一溜烟跑进内室,找出了套家常的贵族童女冬装,三下两脚就给我套得服服帖帖的了,那效率,真比浮筝和奶娘还快!我不禁又出感慨,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很……能干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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