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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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醒来时,我头脑发懵,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夏日晨风浮动特别的木叶清香,天亮得很早,庭树间蝉声吱吱,和伴鸟鸣泻进窗里;空气中布织香、墨香、菊香交杂一起,形成奇异宁谧的味道。
入目是高粱天顶,没有平日熟悉的粉色纱帐,床榻临窗,光线斜入略觉刺眼。
举目视线内一片旷然,侧头却可发现原来房中四壁有三面皆是满架的书墙,屋右侧稍偏窗处一张堆满厚账簿的檀木书桌……猛然想起,此处乃映岫堂后院,这间屋子,则是云隐处事办公的书房。
支手撑榻坐起,低头,身上盖着云隐昨日穿的米色薄纱外衫。心里不由微沉——偌大绣坊不可能连床盖被也无,想必是云隐从不在此夜宿,故没有准备。
云隐,如此没日没夜的煎熬劳累,你的身体,如何受得住?
正呆呆想着,脑后传来木门“吱呀”,室内光线骤亮。“醒了?”
下榻起身,见云隐站在廊檐下,衣着新换了套柔色月白夏衫,长身玉立,宽袖微拢。风动,茉莉熏香扑面而来,其味浓郁令人近乎晕眩。
我不禁皱眉:“这是做什么,又熏得浑身浓香?难不成,二哥爱当**贼,还上瘾了?”
一个大男人,弄得花香罩体本就不该,现下,那过重的茉莉香气竟掩住云隐的菊影之香,我更加不喜。不过,他这么“隆重”装扮,也可能本就意在于此,起个掩饰作用。
云隐凝视我沉吟半晌,忽地歉然一笑:“明心……还真是被你说中,一会儿为夫就得出门。你在这乖乖呆着,到点自会有人送茶送饭。为夫……天黑前会回来。”
“是么?”沉下脸,冷笑着走近他面前,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您这大金主领群狐朋狗友大摇大摆步入娇香楼,谁不当大爷供着,怎能称‘贼’呢?不过……您确定,**时也顶这一双熊猫眼?有碍观瞻!”
他很无奈地深叹口气,拉着我手往屋里走:“瞧你那张嘴。为……我保证,事情很快便能有效果,即在这几天。以后,你是赶我去那种地方我也不去的!你且忍一忍,没几日了。你道我很快活么?不停同一群粗人周旋,费心费力;为能打个盹,只得拼命灌酒佯醉;还有还有……你闻闻,这身熏香,够死尽一窝蚊子!想我本人,可真只有忍……”
“好了好了……离我远点!”
打断他的话,我退开一步挥挥袖子。昨夜出了一通汗,大早上又被浓香搅和,此刻身上不是一般难受。
云隐话中虽是半真半假的示软,可我清楚,他说的都是实情。看着他为了后路拼尽心力,一直躲在其后享着安逸舒适生活的我——要追随他走下去的我,有何资格从中作阻?我本应无条件支持他才对,怎还在这儿吃些不知所谓的干醋?
“你去就去,装什么无能!”一脸嫌恶扭开头,捏住鼻子,“臭死了!你可以上青楼,那我回我的别院,咱们晚上再见。”
“什么?不准!昨日没人见你进来,如今突然现身,还不落人口舌?”
我慢条斯理整整衣襟,回眸冲他暧昧一笑:“还是说,您要让这绣坊不熟的生人伺候妾身沐浴?妾身是不介意的,反正人嘛,谁不就长那两只胳膊两条腿,给人看看又怎么着?”
“沐浴?”云隐头痛地捏捏额角,“一定要?”
我点颔,笑得愈发优雅:“当然!再者,您不就希望能做点事,落人口舌么?”名义上我是你妾室,别人再编派,也不过说些狐媚贪色……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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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云纱女笠,手摇绢丝小扇,一步一缓风情万种行在大街上。
尽管已掩去容颜,还是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不少人盯得脸红眼直,忘记前视,一头撞上他人或是路边摊子,招来阵阵嘲笑怒骂。

没错,我就是要如此在举手投足间显露绝色令世人知道:桃族长公子的宠妾是怎样一个迷人女子,而长公子云隐,又同她何等恩爱缠绵,不舍分离,竟把人不知不觉带去了绣坊!
想到先前那人一步三回头,苦着脸离去的模样,我心情极好——这些日子以来,云隐身上外露的少年老成之感越发稀薄,表情渐渐丰富,在我身边呆着,有时候简直像个孩子!
“哎哟……”
冷不丁给撞得一踉跄,我旋身稳步,心下微微警惕——本姑娘自言身无长物,但云轻功还拿得出手,防避反应能力绝不一般,然这样都被毫无回避之机地撞上,可见眼前这家伙,功夫定是不俗。
那人一身五颜六色的花衣凌乱,披头散发看不清五官,躬身抱拳,一个劲儿向我作揖:“哎哟,哎哟……在下失礼,冲撞了夫人,请夫人大人大量,莫怪才好!”
他虽将身段放得极低,口气亦不怎么上台面,但从他行礼弯腰间隐隐透出的不俗风范,便可窥见此人出身高贵。
既不知他为何故意纠缠,我也无心与其有甚交集,只淡淡拂理裙摆“嗯”了一声,打算绕道而过。
孰料那人竟铁了心不放过我,扑上前抱住我膝盖开始嚎啕:“呜呜……这位夫人呀好心的夫人,在下家中遭逢巨变,流落他乡,如今已是夜无陋宿朝无可居,衣难覆体三餐堪忧啊……夫人啊夫人,请您好好心,可否收留在下?在下上入得朝哦不厅堂,下……入得柴房,只要您收留在下,在下定当竭心尽力为您当牛做马,终生无悔死而后已呀……夫人……”
按着胸口忍下欲呕冲动,略一使劲挣开他双臂跳到街旁,一边考虑要不要顺着性子给他一脚!
本小姐虽然生就一双美腿纤长,然而长年习练轻功却让它蕴劲十足,倘被运足劲“关照”个几下子,其中滋味想必也定能令人毕生难忘!
我冷道:“公子好大派头,家财破落流浪街头行乞时还身着映岫堂的金牌绣工制衣。您难道不晓得,您这一身行头若送去当铺,少说也可典押个五六百两么?堂堂男子汉不知自寻生路发愤图强,反对着妇道人家抱守金玉浑哭装穷,妾身今儿个还是平生仅见呢!”
那人闻言猛地竖起腰板,扒拉开乱发,露张一张古铜色刚毅与俊雅相容相配的脸。他眉似雕刀斜飞,一双眸子细长明亮,微微弯着于眼角拉出两条笑纹,配着薄唇浅笑,高华齐并风流的气质自然而生,毫不矛盾。
他微眯眼紧盯我一阵,忽蹙起刀眉,俊容带上极不符合气质的可怜撒娇神色:“好心的夫人,在下此举实有难言之隐,不得已而为之呀!可怜在下有妻不淑,此番若能得您红线相牵,定是大大的功德无量,于您百益而无一弊,何乐而不为呢?夫人……求求您,拜托您,让在下随您一起去吧!”
“胡说八道什么!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不悦斥道,心中却冥光一闪——这个人……为防意外,现下此人就算不跟我走,我也当设计将他套在视线范围内,“你的名字……”
他揖拳为礼:“在下晋……在下任归。”
“任归……么?”勾了勾唇,回身举步复又风情万种向前走去,“跟上来吧。”
反正曾经的知华,后来的斐儿,如今的“任归”……同是天涯沦落人,帮一个是帮,帮两个正凑成对,再帮着第三个,也算驾轻就熟顺势而为……
任归说得没错,何乐而不为……哼,事情好似变得有趣起来……说的对,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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