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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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就能出庄了。
对着房里的铜镜,赵飞英缓缓整理着身上的衣物。
等会儿,就该去大庄主的书房读书。
并不排斥所谓修身养性的道佛经典,对于兵法政书也挺有兴趣。然而……就是那大庄主,一副全心信任的模样,让自己委实在心里暗叹惭愧。
不仅是大庄主,其余三位庄主待他就像亲生孩儿一般,如母、如父、亦如师……
随着情感的增厚,赵飞英在心中对于她们的愧疚是更加深的了。
然而,宽恕、以及等待,不能洗雪血海深仇,于是,尽管天地不容,他的双手,还是要沾血的。
尽管……对不起她们……赵飞英缓缓闭上了眼。
小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复仇。
但是,却必须多考虑一些事了。
即使报完了仇,杀光了仇人,蝴蝶山庄会放过他吗?
到了那个时候,他是该隐遁山林,来个老死不相见,还是负荆请罪,将这条命还给了她们。
难题……难题……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还太早了吧。
赵飞英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自己,就像一把锐利的剑。
一次,只能想一件事情。他可不想因为种种的顾忌把自己的脚步拖着。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时机……
穿戴整齐之后,赵飞英轻轻推开了门,以免吵到其余还在睡梦之中的师兄弟。
该是到大庄主书房里念书的时候了。他收回了炽烈的眼神,转趋平静。
赵飞英下个月就要出庄了,这件事,可大可小。
如果是在二庄主的院子里,就只是件小事。弟子学成,年纪也够,自然该出庄见见市面。要是有野心,天宽地阔的江湖,处处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要是甘于平淡,也可以回到庄里,继续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赵飞英排行十一,之前已经有十个师兄姊出了庄,这只是一件例行的小事。
然而,这件事,在三庄主的院子里,不晓得为了什么,闹得沸沸扬扬的。
‘飞英下个月就要出庄了,我打算让蝶衣一块出去。’
特意支开了程蝶衣,三庄主用着洪雷一般的音量,在自己院子嚷着。
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师父终于下了决心。几个师兄弟姊妹偷偷瞧了瞧冷雁智。
‘这些年来,我看得够多了。我决定了,蝶衣就许给飞英了。’
三庄主叉着腰,等着一片附和之声。但是,众弟子却噤了口。
咦?怎么回事?
狐疑的三庄主,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去,冷雁智寒着一张脸。
‘冷雁智,你这什么脸,你反对啊!?’三庄主斜眼瞧着。
冷雁智低着头,轻哼了一下。
冷不防,一个爆栗敲下了头,冷雁智哀嚎一声,蹲坐在地。
‘哎哟,师父!干嘛打我!’
‘哼,不打你,都爬到我头上来了!’三庄主扬着眉。‘我倒问你,你对这门婚事,有什么意见?’
冷雁智嘟着嘴。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你们做的主,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辈说话。’
‘啧……说得我多不通情理的……’
‘就是说嘛,师父,好歹也给师弟一个机会。’一个师兄连忙帮着说话。
啊?三庄主疑惑了一下。
‘飞英虽然好,可也是二庄主那边的徒弟。师父,您可不能亏待我们自己人,偏心到了隔壁院子。’
怎……怎么这么说……三庄主登时觉得有些心虚。
听着众人一句搭着一句,冷雁智暗笑在心里。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些师兄弟姊妹总把他跟程蝶衣配成了一对,牵到赵飞英就是三角的恋情。
不过……也好……
低着头的冷雁智,眼中闪着光芒。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与其任凭他们双宿**,还不如让自己娶了程蝶衣。他的心……决不允许让别人占着……
‘好,好,好……’三庄主抚着额。‘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不行,您一定会偏心。’
‘不会啦,我保证,这绝对公平。’三庄主眼神一亮。
‘就这么办,三天之后的集会,一决高下,胜者得之。’
登时就是一片附和之声。
‘什么!’
冷雁智连忙抬起了头。比武……跟师兄比武?
‘就这么决定了。’三庄主挥了挥手。
于是,隔天,二庄主指示赵飞英,准备过两天夜里的比武。
跟雁智比?赵飞英显得有些为难。
‘就算是出庄前的考验。’二庄主说着。
‘是。’赵飞英只能低下了头。
一般的比武,都是点到为止,不见血的。那么,也许没关系吧……
‘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来学到了什么。’二庄主缓缓说着。
‘是。’
‘别说我不疼你……来。’三庄主趁着练武完毕,众人离开之际,私底下,给了冷雁智一把刀。
冷雁智微微瞪大了眼。
殷红似血,薄如蝉翼。
拿到了手上,随意舞了几下,冷冽而妖艳的光芒……
冷雁智胸前的冷胭脂,静静散着寒气。
‘好刀吧。这几天辛苦点,把这刀练熟了。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可是压箱的法宝啊。’三庄主得意洋洋。
冷雁智的心神,只放在刀上。
好刀…。。好美的刀……他可以听见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沸腾。
‘这把就是胭脂刀,老实说,第一次看到,我就觉得它最适合你。’
是啊,多巧……
‘不要侮辱了这把刀,这把刀可是沾过万人血、杀过千人头的。’
‘放心……我不会输的……’冷雁智的嘴角微微扬起。
不过,即使赢了,也快活不到哪儿去吧。冷雁智黯然笑着。
啊……如果是跟程蝶衣比武,他一定毫不犹疑,顺手了结她的性命,永绝后患。
省得现在心烦意乱……

一月一次的集会,在庄前的草原上举行。
远远的,两人高的火堆燃起了烈火,映出了围在一旁,说话笑闹的师兄弟姊妹,以及庄里其他并未习武的一般庄民。
算是庄里难得的总聚会,也是庄里的大日子。
因为,两个庄里的弟子,在这一天都会挑个项目、各自选个人来比试。
以往曾经听说,三庄主那边,输的人必须罚扫一个月的院子。
赵飞英淡淡笑着。
师弟一定很不想输吧。
缓缓走近,冷雁智已经在场边拭着刀了。
师兄说过,对于程蝶衣只是兄妹一般的情分。那么,待会儿,想必会留点情面。
冷雁智看着刀,冷冷笑着。
只要划破他一点衣袖,就能断了他跟程蝶衣之间纠缠不清的情分。所以,即使是他,他也非赢不可。
然而,连二庄主都不晓得三庄主打的主意,赵飞英又怎么知道?
赵飞英带着微笑上了比武场。
当冷雁智手上、那把殷红似血的刀映着火光闪耀时,众人不禁屏住了气息。
胭脂刀伴着冷雁智的脸,同时散出冷冽而且妖艳的光芒。
有股寒气……赵飞英静静注视着冷雁智。
‘得罪了。’赵飞英躬了躬身。
‘请师兄指教。’冷雁智也回了礼。
然而,在起手式后,伴随而来的,是狂风暴雨似的、一**绵密的攻击。
冰冷的刀气,艳红的光芒,当赵飞英雪白的衣袍穿梭在翻飞的刀锋之间时,众人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冷雁智似乎杀得兴起,双眼通红,脸上微微现着疯狂。
师弟竟然如此的好强?
赵飞英有点吃惊,同门之间的比试,冷雁智却竟然就像是在拚命一样。
赵飞英凝神以对,谨慎地采着守势。
似乎是一心求胜,冷雁智手下毫不留情,快捷的刀法、既准又狠的刀路,让赵飞英几乎招架不住。
剑锋上已然是累累的缺口,冷雁智手上的一把刀使得更是威风凛凛。对于这把神兵利器,赵飞英不敢硬接,每每用内力把刀荡了开。
眼见形势僵着,冷雁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沉着脸,刀锋一转,便是连环的杀手。
赵飞英收起了惊疑之心,冷冷静静地、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了开,一把剑也使得潇洒如意、收放自如。
静立一旁的两位庄主看得凝神。
雁智的刀法,有点乱了……
赵飞英微微皱了眉。
简直就像是失了魂似的。
此时,冷雁智擦身而过,赵飞英瞧见了他嘴角那道阴森森的微笑。
心中一凛。那把刀,也许有些问题。
然而,尚不及细想,原本早已半旋过身的冷雁智却又再转回身斜斜一刀斩来,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无可回避的角度!
又快又险,冰冷的刀锋挟着精纯的真力,这刀要是砍实了,赵飞英少则断条胳臂,也许还要开膛剖腹!
众人同声惊呼。
糟了!要见血!
目不转瞬的一刻,赵飞英凭着本能,侧转了身子。从后将剑甩到了左手,顺手提起就要挡那刀锋,接着,蕴含了雄浑真气的右掌,便印上了冷雁智的胸膛。
攻敌之所必救以救己。

赵飞英接得惊险,却也是反败为胜的关键。
二庄主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而,冷雁智只见到赵飞英毫不留情的杀招,再加上知道自己已然落败。心中一凉,手上的刀就没了后劲。
为了个程蝶衣,你竟然……
既然如此,就死在你的手里吧。冷雁智双目一闭,任凭那开山裂石的掌力印上自己的胸口。
冷雁智挡都不挡、闪也不闪,凄凉至极的表情落在赵飞英眼里,赵飞英只觉心中一荡。
自个儿兄弟……我怎下得了毒手……
眼神一柔,在右掌按上冷雁智胸膛之际,咬着牙,硬生生地收回了掌力。
就像是打在自己身上,赵飞英只觉得一股大力撞上了自己的胸口。冷雁智的刀同时砍来,左手却再也持不住剑。扫落了剑,锋利至极的胭脂刀在自己左臂**了条又长又深的伤口。倒飞三步,喉头一甜,赵飞英硬是把那口血腥吞回了肚。
鲜血泉涌,赵飞英按着自己伤口,轻轻喘着气。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是左臂淌血的赵飞英。
飞英还是没躲过……
重新睁开眼的冷雁智愣了住,手一松,胭脂刀便落了下土,直直切入了三分地。
冷雁智胜了。
然而,脸色却是青白的。
‘师弟果然好刀法。’赵飞英淡淡笑了。
冷雁智跨步过来,点了止血的**道。撕下了自己的袖子,慌慌张张地包裹着伤口。
‘痛不痛……痛不痛……’
冷雁智一边问着,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掉着。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赵飞英勉强笑着。
然而,全身的真气紊乱不堪,赵飞英只觉得胸口仿佛火烧一般地剧痛着。
‘对不起……对不起……’本来一直低头哭着的冷雁智,一个箭步向前,就把自己抱了个满怀。
冷雁智一边号哭着,一边呜咽地道着歉。
想要拍拍他的背,一举到右手,尽管没伤,却还是引得胸口一滞。放下了手,任凭冷雁智抱着。
‘没关系的,我没事。’
尽管赵飞英柔声地安慰着,冷雁智汹涌的泪水似乎还是止不住,直把赵飞英胸前的白衣都沾湿了一大片。
意料之外的发展,众人鸦雀无声。
不过,却也没有人想得太多。
只以为冷雁智是因为失手伤了自己师兄弟才内咎,更何况,他们的感情一向也很好。
唉,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有的师兄弟已经在摇头了。
此时,一只冰冷的手切起了自己右手的脉搏,赵飞英微微抬起头,二庄主的脸色凝重。
‘跟我进屋去。’放下了赵飞英的手,二庄主缓缓向屋内走去。
‘是。’
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冷雁智。
冷雁智双眼红肿、满脸的泪水,连鼻头也红咚咚的。
赵飞英低声说着。
‘别哭了,痛的又不是你。再哭下去,大家反而要骂起我来了。我可怕死三庄主的。’
说到这里,赵飞英轻轻笑着。
‘再说……你这样好像委屈的小媳妇……’
冷雁智一听,抽抽噎噎地笑了起来,似乎暂时止了眼泪。
‘好了,别放在心上。’拍了拍冷雁智的肩,强自压下了体内沸腾翻滚着的真气,赵飞英提起了脚步,跟在二庄主身后。
然而,每走一步,就好像大力士举着大石往自己胸口狠狠砸了一记。
赵飞英停下了脚步,按着自己胸口。
好痛……撕裂般的痛楚……快要……不能呼吸……
赵飞英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了起来,走在前头的二庄主察觉到他紊乱的气息,缓缓回过了身。
‘飞英?’
赵飞英抬起了头,按着自己的胸口,神色痛楚。
‘飞英?’
眼前一黑,便是缓缓栽倒。
二庄主及时扶住了,然而赵飞英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女弟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还在一旁围着冷雁智笑闹的众人同时回过了头。
看见赵飞英苍白的脸色以及紧闭的双眼,冷雁智呆愣在原地,任凭惊慌的众人合力将赵飞英抬进大庄主的院子。

一些弟子把赵飞英抬进了别院,另一些人则飞也似的跑去找大庄主救命。
几个弟子扶着赵飞英躺下,赵飞英的脸侧着,一丝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在他那一身白袍以及雪白的床巾上,晕开了一大滩血腥。
众师兄弟姊妹围着赵飞英,担心地个个脸色发白。
‘飞英,你醒醒。’
几个师兄弟姊妹唤着,赵飞英却始终紧闭着眼。
嘴角的血,擦了又流,仿佛永远擦不干。一旁拧手巾的水盆,已然全是血水。
一个师姊才刚擦了赵飞英嘴角流下的血丝,转过身洗干净了手巾,再转回头时,赵飞英却开始咳嗽。
俊朗的双目紧紧皱在了一起,赵飞英弓着身,捂着胸口,就是不断呕血。
‘飞英!你振作一点!’
着急的众人连忙将他扶坐了起来,以免让他被自己的血呛到。
苍白的嘴唇间,不断溢着黑血,师姊呆楞在了一旁,然后就是扔下了手巾,开始掩面痛哭了起来。
‘师姊,您别这样……’几个师兄弟姊妹安慰着,然而接着却又一个接着一个哽咽了。
众人哭成了一片,原本抿着唇、握着拳、站在一旁的冷雁智,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瓷壶,往地上就是一摔。
巨大的声响,让众人转过身。
‘他还没死!不准哭!’冷雁智吼着,全身微微发抖。
于是,回复了寂静。冷雁智拾起地上的手巾,在水盆里扭了干净,用着还微微颤着的手,缓缓拭着赵飞英嘴边的黑血。
赵飞英倚着身后的师兄,再度陷入了昏迷。
站在门外的二庄主,静静看着。
‘来了!来了!’三庄主领着大庄主,急急忙忙进了门。
‘大姊,您快看看,飞英这孩子,好像受了很重的内伤。’三庄主慌张地说着。
‘不要紧,扶他躺下,我看看。’
大庄主切起了脉搏。
众人连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大庄主微微抬起了右手,随侍一旁的弟子便打开了针盒。
‘二妹、三妹,你们留下来帮我。不相干的人,先回房休息。’
众人对看了一眼,冷雁智低着头,似乎不想走。
‘走吧,师兄。’一个师弟拉着。
看了手上的手巾一眼,血迹斑斑。冷雁智一咬牙,拨开了师弟的手,第一个离开了。
背着身,站在门外,冷雁智吹着夜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只要还有气,大庄主一定有办法……否则,她叫什么薛神医!
忍着泪,冷雁智在门外坐了下来。
‘师兄,师父叫我们先回房睡。’另一个师弟唤着。
‘你们先去,我……等师兄醒过来……’冷雁智埋着头说着。
‘师兄,这……这不是你的错。’师弟吞吞吐吐地说着,试图安慰冷雁智。
‘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冷雁智低声吼着。
‘是……是十一师兄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弟更加结巴了,老实说,他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师兄胜了,十一师兄倒了,这……可是又不是十三师兄打的人……
‘回去,别惹我心烦。’冷雁智冷冷说着。
‘师兄?’
‘回去!’
大庄主咧槪硗鈨蓚?莊主,一个抵着赵飞英的前胸,一个抵着赵飞英的后背,替他邭狻?
赵飞英的体内,真气充沛却混乱不堪,十分典型,是被击伤的。
在场的两个庄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吖χ埃瑢戳艘谎郏粹?心疼不已,掖鈥靜默无语。
‘三妹,撤。’
一会儿,大庄主低声说着。三庄主连忙收回了真气,离开榻上,让二庄主独自在赵飞英身后邭狻?
不久,赵飞英的嘴角又开始渗着黑血。
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大庄主拔起了针,赵飞英又开始呕起血。
二庄主变了脸色。
‘二妹,不可以心软。淤血不清,会留下终身的后患。’大庄主沉声说着。
二庄主收回了心神,咂鹗止αΑ?
大量的黑血被呕了出,接着转为鲜红。赵飞英脸色更加苍白,但是紊乱的真气却渐渐平稳。
‘我想,他没事了。’大庄主欣慰地说着,也笑开了。
于是,二庄主也收回了真气。
随侍的弟子扶赵飞英躺回了床,大庄主上前粤送竺},然后回桌上缓缓磨着墨。
‘好重的内伤……’大庄主沉吟着,然后抬起了头。
‘现在,有谁要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啧……’三庄主跺了跺脚,背过了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那两个孩子的事。’三庄主抿着嘴说了。
‘怎么说?’大庄主看向二庄主。
有些疲惫的二庄主,看了床上的赵飞英一眼,竟然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我想,我们决定传他武功,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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