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烽火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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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军的控制地盘看起来似乎很大,北到鲁豫,南至湘赣,东到大海,西抵巴蜀的广大区域之内都有广宁军存在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广宁军延绵数千里的战线是一个狭长且纵深极为有限的条带,没有足够的纵深,除了湖广西北部和河南大部,在其余省份的存在的军事意义远远大于经济利益,排成一字长蛇阵的广宁军一旦被截断,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明显的问题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手都会看得一清二楚。问题是朱术桂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广宁军的一字长蛇阵护住了华夏的精华之地,无论哪里都动不得。唯今之计只能是在满洲人南下之前尽量扩展战略纵深,最后是可以将残明的剩余势力全部整合到一块儿,最起码也要控制南直隶江北府县,从而拥有足够的战略纵深。从长远考虑,过长的战线必须要得到解决。如此,结束在四川的战事就显得尤为迫切。
四川地理自成一体,解决了四川战事之后,广宁军的战线可以缩短上千里,三个军并七八个营总计十几万大军可以用到别处。川中只需要留守一个战力普普通通的军就可以确保平安。川北的大巴山、汉中与关中之间的秦岭飞鸟难越,可以极大减轻守军的压力。按照朱术桂的死命令,四川的广宁军各部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实质性的行动。
从崇祯十六年开始,张献忠一直被广宁军牢牢地钉在了川东地区。为了让自己留在四川显得名正言顺,广宁军对于张部的扩张未做任何的阻碍。到崇祯十七年三月末,张献忠再度拥有了二十万大军。虽然所部人数上再度到了恢复鼎盛时期的二十万以上,不过无论是凝聚力还是战斗力已经没办法和之前相比。军中的骨干,出自秦晋的边军悍卒大半在连年的恶战当中损失,仅余下不足万人。张献忠明白,此刻的队伍只是看起来鲜亮,一旦上了战场遇到什么挫折顷刻之间就会分崩离析。为此,他屡屡压下了部下们攻打川东重镇重庆的请战,甚至连大一点的县城也不去攻打,就是为了尽量避免引起广宁军的注意。
活动于川东重庆府东部,夔州府南部一带的张献忠部自以为行踪诡秘,实则一直在无间道四川千户所的掌握之中。四月中旬,张献忠率部进抵石柱宣抚司以南,武隆以北地区,因为石柱白杆兵至今尚未恢复元气,武隆又没有广宁军驻防,张献忠自觉十分安全,准备在此驻扎一段时间,顺带召集全军将领开会讨论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川东地少山多,人烟稀少,为了方便筹措粮草,张献忠将队伍分成几十只分散在各地,如今有了暂时的安稳所在,全都赶了回来。
张部的分散行动给广宁军造成了巨大的困难,一直没有办法抓住农民军的主力。得到了张献忠麾下的人马聚集到一处之后,张小田当机立断,下令驻防重庆的第五军沿江东进占领涪州至武隆一线,封锁涪陵江,堵住农民军西去通道。驻防顺庆府的第二军东进酆都至石柱一线,堵住农民军北上的道路。之前一直在夔州府的骑二军与警备军加强营路程最远,需要从夔州南下,经湖广施州卫,大田所,然后西进重庆府所属之彭水,牢牢控制前江一线,从而封死农民军东串南逃路线,彻底围住张献忠所部。
四月二十六日,天空万里无云,一支超过三万人的大军正行进在武陵山区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这正是担负深远迂回任务的骑二军与警备军加强营。地处施州卫境内的武陵山区海拔在两千米以上,山区气候变幻莫测,正午时分火辣的太阳能晒得人身上冒油,而到了晚上,乳白色的雾气牢牢罩住山间,温度下降得厉害,即便是穿上两件衣服还是会觉得湿冷难耐。
正午时分,道路旁边一块略微平缓的坡地上,一大群军官聚集在一处,正是骑二军的军部。向来注重仪表的陈鑫海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过脸,汗水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滴落,冲出了一道道的白痕。
用衣袖混乱地抹了一把脸,陈鑫海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狠狠地咒骂了张小田一番。十天之内从夔州府绕道武陵山区跑到农民军的背后,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在难度如此大的行军,张小田如果不是脑袋秀逗了就是故意找茬。一直到心中的怒发发泄得差不多,他才叫停了参谋们的讨论,用不容置辩的口气命令道:“军中令行禁止。既然我们的任务是迂回包抄,那就得不折不扣地完成。发了这么多天的牢骚也该差不多了吧?谁要是力气多得使不完就去一营开路去。还有五天时间,如果谁到时候没有到地方,那对不起,自己收拾包滚蛋回教导队重新操练一年。传令兵,你去找一营长,问他吃饱饭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让他们别占着地方不干人事儿!老子自己去开路!”
或许是被陈鑫海的话给刺激到,下午的时候整个队伍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到了晚上的时候距离大田守御千户所已经不到一日的脚程。自从进入山区以来就阴着脸的陈鑫海的脸上也好看了许多,甚至开起了玩笑。
如果要问骑二军将士心中最为痛恨的人,那么张小田可以肯定会百分百入选。施州自古以来人烟稀少,当地几乎没有多少汉人,从西汉以来历朝历代在这里的统治就是象征性的,实权一直被当地的土司掌握。当地崎岖的地形是土司自保的最好凭借。虽然洪武年间朝廷曾修建了一条从夔州府建始县经由施州卫到大田所再到重庆府黔江县,横贯整个施州卫的官道。只是从建成以来这么多年从未修缮过,再加上当地土人有意无意当中的破坏,这条道路如今仅仅存在于地图上。
整个行程上除了几条猎人药农踩出来的山间小道,根本就是无路可走。最窄的地方只能一个人勉强过去的道路人走都困难,马匹当然不可能过得去。好好的一个骑兵军进了山之后竟然都成了步兵,除了能够随身携带的马刀火铳骑枪,全军上下所有的火炮都留在了山外面,甚至为了多带一些弹药,重骑兵的铠甲都没有带上。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支骑兵像他们这样狼狈。
尽管全军上下气愤难平,骑二军全军上下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依然没有打折扣。作为一支年轻的军队,广宁军上下还没有养成相互拆台见死不救的军中陋习。即便是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骑二军上下想到的也是能够更出色地完成如此苛刻的任务,从而给张小田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鑫海之所以心情变好并不是因为自己部下突然加快的行军速度。他相信自己的手下就算是再难上十倍也依然会嗷嗷叫着冲上去。让他心情变好的是因为他想通了张小田这样安排的理由。让骑兵弃马当步兵用的确不符合常理,不过张献忠同样也会这样想,骑二军留在夔州的马匹足以让农民军相信骑二军并没有动。等到二五两军发起进攻之后,毫无防备的农民军就会一头撞进骑二军的口袋当中,战后论功行赏必然是首功。广宁军又是素来最重军功,那么这些天受的苦也就没有白受。
想通了相关关节之后,心情变好的陈鑫海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于是短短半天的时间,整个骑二军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他们只要按时到达就能取得首功的美好前景,全军士气陡然一振,不仅按时到达,竟然还提前了一天。五月一日,骑二军一营入驻彭水县城,向西搜索前进的斥候中队与占领了武隆的第五军会师。骑二军主力及警备军加强营布防在彭水以东的前江南岸,至此,农民军被完全封死在包围圈中。

五月二日,二五两个军按时发起攻击,在一天前才察觉情况不妙的农民军略作抵抗即向东南方撤退。双方从崇祯十六年广宁军主力进入四川以来发生过多次勒类似的遭遇,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张献忠也差不多明白了广宁军的意图,养贼自重而已。在他看来,这次不外乎还是如此,完全没有意识到崇祯的死让广宁军养贼自重的策略没有了执行下去的必要。
年少老成的李定国敏锐地发现了广宁军的变化。在前线指挥的他发现对面的明军比之前的动作要快上许多。前几次交战,明军都是慢慢腾腾掉在后面,而这次几乎是撵着追上来,一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留。尽管他还说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很严重。
心中有了担忧的李定国不敢怠慢,将前线的指挥移交给了刘文秀之后,心急火燎的他快马加鞭赶回了老营,将老神在在睡午觉的张献忠叫醒。
“父帅,孩儿觉得楚军这次来者不善啊。开战才一天的功夫我们已经丢了上万兄弟了。前一次没有一次的损失有这么大。会不会是楚军有了什么别的想法?”李定国神色焦虑的说道。尽管他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不过这一次的直觉是如此的强烈。对于久经沙场的人来说,直觉有时候是最准确的。
“哈欠!慌什么!”张献忠重重地开了一个哈欠,因被吵醒而略微不满地训斥了一句。看到李定国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定国,从你十几岁跟着为父起兵,这些年大小阵仗也见识过不少了吧?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对面的楚蛮子攻得这么紧,你能说那不是虚张声势?”
“可是父帅!”李定国连忙打断道:“之前楚军和我们交战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道理我们都明白,不外乎养贼自重。可是现在紫禁城的崇祯已经被李闯王打下了台,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什么好处?哈哈哈,定国,你还是太年轻了。”见自己现在最器重的儿子也没有自己看得远,张献忠颇为自我陶醉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对面的楚蛮子和荆州的辽王老儿什么关系我们都明白。紫禁城的那张椅子平时他只能看得见,却摸不着。如今皇帝不在了,又有谁有机会坐到上面却又不动心?对面打得这么猛,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就是想让川地官员都以为我们被打垮了么?那好,老子就送给他们这份大礼。为父敢断定,对面的楚蛮子这是要回师荆州,准备帮他们的辽王老儿争位子去了。等他们走了,四川就是咱爷们的!”
“你呀,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张献忠站起身,揽过李定国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能奇现在身体不好,文秀一个人指挥不了那么多人,你马上赶回去,记住,咱们的老兄弟不多了,不到万一千万别在损伤了。”
“好吧。”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担忧没能引起张献忠的重视,李定国显得有一些闷闷不乐,临上马前,他还是又说了一遍:“父帅,孩儿这就去了。你自己也多加小心,我这心里面一直就不舒服,这么些年从来就没有这样过。老营的东西还是收拾一下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知道你小心,放心吧,一会儿为父就让人收拾营寨,你快去吧。”张献忠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虽然对于李定国的小心谨慎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今天李定国一反常态再三坚持,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暗中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虽说他的分析丝丝入扣,不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知道对面的楚蛮子会不会他的思维惯性出其不意狠狠地打他一下。
三日,张小田指挥第二军在东起石柱,西到酆都的百里战线上全面压到葫芦溪以南,向东扫荡的第五军最北面到了葫芦溪与第二军汇合,南翼抵达黔江北面,与骑二军隔江相对。受困于军队素质的差距,农民军在行军速度上明显处于劣势。不得已,李定国与刘文秀只能一路留下断后的队伍节节抵抗,农民军主力则缓缓向东南方向转移。之前笃定广宁军不会有实质行动的张献忠到这个时候也明白广宁军这一次真的是来者不善。好在他听了李定国的劝说,储存在老营中的粮草已经提前收拾停当,避免了二十万大军饿肚子的窘境。
逆境之中,农民军凝聚力不强的弱点暴露无遗,随时都有小股的当地籍贯的农民军脱离大队,或是进山成了土匪,或是向广宁军投降。尽管李定国和刘文秀两个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约束队伍,到五日上午的时候,农民军已经少了不下五万人马。除了不足万人是在战场上战死或被俘的,其余都是自行溃散的。
孙可望死后,张献忠军中的日常事务差不多是由艾能奇与李定国各掌管一半,能力稍差的刘文秀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跟着李定国当一个副手。大战在即,艾能奇因为蚊虫叮咬得了疟疾,没有人搀扶根本就站不起来,更别说有打理队伍的精力。尽管刘文秀十分努力,不过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后天的努力没办法弥补的。不得已,李定国只能一个人扛起来,一整天下来,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尽管昨晚上很晚才睡,不过五日这天,刚到了寅时,天不亮的时候李定国就第一个爬了起来,安排完毕前卫和后卫之后,李定国强忍着想要倒在地上大睡一觉的诱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老营。
山区的早晨阴湿透骨,细心地给张献忠披上了一件外衣,李定国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父帅,如今北面,西面,西北方向都发现了楚军,只有南面和东南方向一直没有动静,问题是那里有前江阻隔,张镇西会不会想把我们逼到背水一战的绝境?”
张献忠犹如是石化了一般,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定国,你是对的,这一次估计是不能善了。为父有预感,看似平静的前江一线绝对是危险重重。只是,呵呵。”张献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就算是我们知道前面是陷阱又能怎么样?还是得往里面钻。反身突围的话,就凭如今我军的实力一点的希望也没有。定国,你去把老营的五千老兄弟叫到身边,一旦……,只要有这些老兄弟咱爷们就还能东山再起。”
五日这天,之前一直穷追猛打的广宁军突然间偃旗息鼓,只是远远吊在后面保证不跟丢目标而已。低下的士卒以为又一次逃出生天各个欢呼雀跃,不过农民军上层的将帅们则各个阴着脸。他们远远没有摆脱麻烦,恰恰相反,这是大战之前特有的平静。远远吊着的广宁军使得张部士卒失去了警惕性,自然也就松懈了下来。一旦前面遇到堵截的部队,后面此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广宁军立刻就会扑上去,在农民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仗就打完了。整个上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笼罩了十几万农民军,而前江也已经在视线当中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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