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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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老营的五千亲卫是他先后拥有过的不下五万边军悍卒中大浪淘沙剩下来的,称得上是强者当中的强者,即便是和明军将领的家丁么相比也毫不逊色,除了优厚的待遇,身上披挂的也是张献忠这些年来积攒起来的精良铠甲明末,一个总兵有几百家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能够有千多名家丁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势力。号称明军当中岳鹏举的吴三桂坐拥辽镇,每年从中央拿到海量的银钱也仅仅有三千家丁,这已经是明末官军当中最为强大的力量了。而再往前,当年的东北大帅李成梁麾下有八千家丁,万历皇帝为此寝食不安,生怕李成梁南下。那样的话,京营根本无力抵挡这支百战精兵。好在出身高丽的李大帅没有沾染上今天北棒子撒泼打赖的坏毛病,也没有被南棒子的无耻自大所传染,满足于在关外称王称霸。能随着这支晚明最为强悍的力量消耗在对日本与蒙古人的战场上,几十年来还没有哪个将领拥有超过三千人的家丁。从这里不难看出张献忠麾下五千亲卫的重量。也正是因为这五千人没有受到损失,张献忠还不至于绝望。
因为之前已经准备好的缘故,五千人又是难得的精锐,刘文秀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队伍整顿好,悄悄地护卫着张献忠一路西去。除了这五千人,进入四川之后,李定国从十几万炮灰中选出了一万身强力壮者加以训练,几个月下来勉强也有了精锐的样子,和普通的明军相比要强上一些。无论是行军还是扎营,这一万人往往都在老营的四周充当外围护卫的角色。
位于西边的军营中驻扎了两千多人,虽然此时前锋后卫都已经和广宁军交上了火,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到要紧的时候他们是不会上战场的。他们是精锐,是八大王和少将军的宝贝。虽然他们也曾经是炮灰中的一员,也曾经会为了吃一顿饱饭拿命去换,不过自从离开之后,对于那些昔日一起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同伴就只剩下了鄙视。或许这正是汉民族劣根性所在,过长时间的大一统让我们内斗的时间远远长于对外,举族一致对外的时间是那么的偶然而又短暂,每个人都想要往上爬,而一旦爬了上去,对昔日同伴最凶狠的往往就是这些刚刚脱离了那个群体当中的人。
眼见老营的精锐护卫着八大王穿过营寨扬长而去,这些已经习惯以精锐自居的人开始变得慌乱。或许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对于为将者来说,成千上万的生命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战争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游戏,而筹码就是士兵们的姓名,即便是再精锐的士兵在战场是也只是一个数字,为了胜利,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
到了必须舍弃的时候,即便是老营五千老卒也只是筹码,更何况他们。虽然有着营中众多头目军将的约束,茫然无措的士兵还是迅速地失去了控制,从本质上讲,他们距离合格士兵的距离还很遥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超过一百人逃走,即便是其中的三十多人的好大头颅正摆放在营门前也没有办法阻止甚至是减慢崩溃的速度。
即便是如今尚在勉力弹压的军将们,如今心里也是起了不小的变化。不同于这些刚刚加入进来自我感觉良好的菜鸟,张部在各个营头担任大小头目的老卒们几乎经历了张献忠最近七八年所有的战事。起起伏伏的张献忠几次坐大又几次被打得全军覆没,而每一次都会有自己人被卖。如今再次到了被包围的时候,就算他们被出卖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谈不上什么道德,只是生存的法则罢了。
分散在老营周围的一万人分成了三个营寨,互为犄角牢牢护住了老营。刘文秀派自己的亲信家丁去收拢了北面的三千多人,他自己则亲自来到东面的营寨,这里驻扎的人数最多,超过四千,而营寨外面就是占据农民军绝大部分的炮灰。为了防止被外面的炮灰察觉而造成全军崩溃,刘文秀小心翼翼地让四千多人分成大小七八股分散着悄悄撤向西边。
等到刘文秀带人回到西边的营寨的时候,这里已经乱作一团,越来越多的士卒闯过军将们的阻拦四散逃走,留在营中的还不到一千五百人。他过于相信了这些士兵的素质,没能提前做出安排。本来就因为战事不利而心情烦躁的刘文秀一下子被引爆了。两百多他的亲卫仗着马匹的速度迅速追上了四周还未逃远的士卒,锐利的马刀凌空劈下,响起了一串串的惨叫声。留在营中的士卒此刻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各自的头目旁边,心中则无比庆幸被劈死的不是自己。
冷冷地扫了一圈畏畏缩缩的士卒,内心烦躁地刘文秀挥了挥手,如蒙大赦的士卒们松了一口气,很快在各自军将头目的组织下弃营西走。到这会儿,他也可以松了一口气,李定国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这一万人他了九千多,老营还有五千多人,他与李定国,艾能奇的亲兵加起来也能凑齐两千多人,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了一万六千多人。虽然这和二十万大军完全不成比例,不过基干力量丝毫未损,就一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明末国内战场上的农民军向来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给他们一丁点的机会,遍布全国各地的流民为了一命的吃食就会源源不断加入其中。也正是有这份自信,仓惶出逃的张献忠虽然失望,却并不绝望。
回头看了一眼东边的战场,渡口处的攻势已经是雷声大雨点小。想想也该是如此,既然刚才全力一拼都无法渡河,如今失去了气势,胆气已丧的乌合之众就更不可能冲过严防死守的渡口。农民军在北面的后卫部队占据了一系列的小山包,追上来的广宁军并没有进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对峙。在西面不远处已经发现了广宁军的旗号,只是很奇怪,这里的广宁军也是原地谨守。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十几万流民军被压缩在一起,显得异常的混乱,只要北面与西面的广宁军压上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广宁军的异常举动让农民军还勉强维持着秩序。
虽然被放弃的十几万人充其量只是炮灰,属于随时可以牺牲的角色,不过维持这十几万人运转的军将们都是从陕西一起出来的老兄弟,基层的头目大多也是陕西的边军老卒,加在一起不下两千人,这些人都是日后能否东山再起的关键。
刘文秀微微偏过头,指着东面悄声说道:“三娃,你派几个机灵点的,悄悄赶回去,给那几个咱们陕西出来的老将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尽量别惹出大动静,把咱们的老兄弟们都来,找准机会往西边撤。”
留在战场上的张部军将们得到了向西撤退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派人将分撒在队伍中的老兵们召集起来,之后,顾不得安排后续的布置立刻用全速向西面撤退。十几万大军的维系全靠这些人,因此,在这些军将们没走出多远,之前还勉强维持的秩序立刻就崩溃了,川东各个地方的方言此起彼伏,十几万人四散奔逃,犹如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刘文秀的本意是希望留在战场上的炮灰们能够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以便给这边的突围留足时间。没想到崩溃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早知如此,就该拼着牺牲这两千多人。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强压下了心中涌起的阵阵悔意,刘文秀毫不顾惜马力,冒险沿着江边的小径大马飞奔,很快赶上了张献忠所在的中营。

须发泛红的张献忠骑着一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枣红马,四周护卫的亲兵也是盔甲鲜亮,强壮彪悍。隔着老远,刘文秀就看到了,让自己的亲兵分出一批人协助指挥老营后撤之后,立刻赶了过去。护卫张献忠的亲兵当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阻拦。
吩咐亲兵将两个人牢牢围住之后,张献忠策马靠过去,小声地说道:“文秀,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定国刚刚派人回来,逆江而上二十里范围没有一次可以徒涉,咱们陕西出来的都是旱鸭子,根本就过不去啊!”
刘文秀眉毛一挑,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他看来,李定国与诸葛亮都是算无遗策的那种人,难道这一次真的错了?竭力不去想这样的结果,刘文秀用力按了按发胀的额头,开口问道:“父帅,定国谁现在该怎么办没有?”遇到困难,他还是相信李定国的判断。
苦笑着摇了摇头,张献忠开口道:“定国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他正带人继续往下游找。可这总不是一个好办法。要是没有找到渡口的话,难不成要一口气跑到六十里外的武隆……咦?莫非定国的猜测是对的?”抬头一看,刘文秀也露出了同样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神色中露出了死里逃生的解脱和狂喜。不待张献忠吩咐,刘文秀立刻打马离开,催促各部加快行军速度,连一句话也没留。
“这小子,呵呵,这么大的人还这样毛毛躁躁的。”盯着刘文秀离开的背景,张献忠乐呵呵地开口抱怨道,眼神里面全是欣赏与宠溺。在他看来,这个干儿子一向显得过于软弱,今天能够如此当机立断显然是一个突破。虽然没和自己说一声擅自离开显然有些失礼,不过行伍之人,哪来的那么多讲究。自然,如果是别的军将,那么张献忠当然不会如此想,反而会起了杀心,除掉桀骜不驯的部下,也只有这三个干儿子才能让以脾气火爆出名的八大王如此的通情达理。
人在绝境当中的潜力当真是超乎想象。一个时辰的时间,即便是农民军的步卒也在崎岖的山路当中已经走出了二十五里的距离,那些身体稍弱的也咬着牙坚持跟上队伍。而在平常的时候,一天行进十几二十里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的骑兵在李定国与张献忠之间来回的传递消息,李定国派出去的斥候已经到了距离彭水县城外不足十里的地方,还是没能找到能够徒涉过去的渡河地点。虽然张献忠刚刚意识到到广宁军可能在西边河北岸给他留了一道口子,可是他如今接连失算,谁知道这一次的判断有没有问题。而即便是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广宁军的确留了一道口子,可那样一来南有江水阻隔,北有以逸待劳的敌人虎视眈眈,万一广宁军改变了主意想要把他给吃掉的话,他就是想跑都没办法跑,远没有自己找到渡口来得保险。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献忠明显感到他的那些从离开包围圈就一直在高强度行军的部下们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从身后传来的厮杀声如今已经听不到了,士卒们本就体力透支,如今因为神经放松的缘故更是觉得疲惫,不少人趁着头目不注意,把手中的兵器扔掉以减少负担。注意到这一点的张献忠忧心忡忡,他现在还不敢肯定广宁军是否会放过他,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的话,那么之前广宁军表现出来的一切反常都是为了误导他的假象,目的就是让他将骨干抽走,从而能够兵不血刃地消灭占据他手下绝大部分的炮灰。做出放过他这些精锐的假象也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如果说当初在战场上他还有一拼之力的话,现在经历了高强度的行军之后人困马乏,一旦再次被伏击那么十成的实力最多发挥出三成来。
骑在马上的张献忠显得心不在焉,甚至连李定国带人赶过来也没有注意到,李定国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虽然对张献忠的神游物外感到好奇,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更何况他刚刚发现了让人兴奋地事情,于是直奔主题道:“父帅,孩儿手下的斥候沿着江边一路西行,一直到彭水近郊依然没有发现可以徒涉的地点。不过西面的楚军给我们留了一个明显的口子。就在距离彭水大约二十里左右的地方,西线楚军的南翼距离前江北岸有一个六七里宽的空挡。我们抓紧时间,一个时辰后就可以跳出去。到时候伺机西进,武隆与涪州之间渡口众多,只要能够渡过黔江,我们就可以喘一口气了。父帅,你看怎么样?”
哪怕是到了这等田地,李定国还是考虑得比别人长远,张献忠暗暗在心中赞叹,面上却不显,无意识地用马鞭敲打着手掌,过了好一会儿,把事情想通透了之后开口说道:“以后的事情,咱爷们有的是时间筹划。如今最要紧的是突出楚蛮子的包围圈。既然你已经打探明了,从现在开始全军上下包括我在内都归你调度,只要平安的出去就是大功一件。为父老了,以后就指望你们哥三个同心协力把队伍带好。”
说道这里,张献忠顿了顿,重重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定国,兄弟三个,你的天赋最高,答应为父,无论如何都要同心协力,我们本就不是楚蛮子的对手,如果自己人再内耗的话,那可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三个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态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争斗。刘文秀向来唯李定国马首是瞻,不过两个人和艾能奇的关系就有一些微妙。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干儿子哪一个出了什么问题他都心疼,只能盼望向来识大体的李定国能够体察他的这一份苦心了。
“父帅,您还年轻着呢。巴蜀乃是天府之国,成都重庆都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孩儿还等着您带我们去逛一逛呢。您就放心吧,能奇是我的弟弟,兄弟之间有什么事儿说开了还是兄弟。大哥去的早,剩下我们三个一定保着父帅,早晚不会比北京的李闯王差!”
平常的时候张献忠永远是那个脾气火爆,充满力量的人。只是如今在自己最信任的干儿子面前,他没有必要去掩饰什么,佝偻着身子的张献忠随着马匹的起伏脑袋一点一点,糊糊地睡着了。一旁的李定国这才明白,他的那个精力充沛的义父如今已经老了,多年的战阵生涯毁掉了张献忠原本异常强健的身体,或许平时他暴躁易怒的脾气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
看到张献忠睡着,李定国悄悄离开,笑声吩咐一旁的亲兵细心照顾。他细细咀嚼了张献忠的刚刚说的那番话,明白了他的担忧。
“父帅的这段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啊,或许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精力体力大不如前,这才让我们兄弟三个同心协力的。楚军在西面留了一道口子,显然是没安好心。如果说之前是养贼自重,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驱狼吞虎了。只要是我们经过的地方,随后跟过来的楚军立刻就可以接受过去。能够想出来这个主意的人不但是国士,更是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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