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丈京观,天下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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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日傍晚,从二十万骤然下降到一万七八千人的张献忠残部将将赶在日落之前从第五军留下的缺口中逃出包围圈就在张献忠离开仅仅一刻钟之后,第五军军属骑兵总队南下进出到前江北岸,彻底封死包围圈。滚滚的马蹄声与高处飘扬的军旗让并没有走远的张献忠部心情胆颤。望着四周惊恐不已的部下们,尽管不愿意,张献忠只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无论他曾经有过怎样的雄心壮志,从现在开始都不会有实现的机会了。一支被吓破了胆子的军队永远不可能再有作为,一支随便抛弃袍泽的军队注定会被时代抛弃。
一个下午的战斗下来,被骑二军歼灭在水际滩头的炮灰不下一万五千人,渡口处农民军的遗尸几乎将前江阻塞,江水在此陡然上升半米,鲜血将长达数里的江面染成血色,载浮载沉的尸体被江水冲刷顺流而下,仅仅是驻防在彭水县城的广宁军就从江中捞起不下八千具农民军的尸体。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之后,失去了指挥的农民军的炮灰们停止了飞蛾扑火一般的自杀性冲锋,渡口处浓重的血腥味冲人口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此地,即便是警备军加强营中的那些百战老兵们也不敢在此渡过前江,利用江边的树木临时赶制出来木筏之后从上游渡过前江。
虽然张献忠等人自认为做得很隐秘,不过当农民军的核心西撤之后,广宁军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北面的第二军一直没有行动,一直农民军解体之后张小田才率部缓缓压上。失去了指挥的炮灰们身上本就不多的军人特质这会儿丢得一点也没剩下,几乎没有人抵抗。半个下午的时间,第二军当面的流民被向南压迫了十余里,三万多人成了俘虏。为了防止农民军狗急跳墙,张小田在日落之前停止向南压迫,修筑了坚固营寨等待第二天彻底解决包围圈中残余的十几万失去了建制指挥的农民军。
距离日落还有多半个时辰就安营扎寨让第二军上下都有些出乎意料。无疑,在农民军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时候这样做显得过于小心。虽然张小田的指挥风格不喜欢冒险,不过年轻的他和同样年轻的广宁军军官团体向来不保守。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陈鑫海。
在张小田看来,那位因为走了冤枉路而必然怒气冲冲的骑二军军长一定会最可能快地渡过前江过来兴师问罪。干骑兵的没有几个是好脾气,谁也无法预料陈鑫海到底会干些什么。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陈鑫海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对着他破口大骂,那他的脸面就丢尽了。扎营之后,军部四周不会有多少官兵,他再把所有的人都赶出,无论陈鑫海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本以为陈鑫海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结果一直到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精心准备了一个时辰的张小田还是没有等到人,一直到亥时,大部分的将士都睡着了之后,寨门外突然响起了马蹄踏地引起的震动声音。幸好广宁军平时官兵关系极为和谐,否则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十分容易引起营哮。很显然,这个时候能够搞出这种声势的除了陈鑫海就不会有别人。张小田想到了很多种陈鑫海发泄得方式,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的疯狂,再一想到骑兵大佬周佳的那张总是扬着下巴异常骄傲的欠揍老脸,他的头更疼了。
在张小田穿好衣服之前,陈鑫海已经带着人闯过了第二军哨兵的阻拦,进了帐篷里面,几十个彪悍的骑兵把不大的帐篷堵得严严实实,堂堂的镇西将军,四川总兵的裤子刚刚套到一半,被几十大老爷们肆无忌惮地眼神看得浑身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好容易才在陈鑫海等人的“参观”下穿好衣服,自知理亏的张小田堆起满脸的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鑫海,怎么这么晚才来?来,坐坐,吃饭没有?没吃的话老哥亲自给你拾掇一桌吃食。”一边客气,张小田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虽然平时有些看不惯骑兵部队的匪气,不过今天看来,带着匪气的“兵痞”们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他的士兵倒是老实,军长的帐篷都占了也没见一个出来。不过换一个角度看,幸好没有人出来,否则他以后还怎么混了。
“不敢劳动张大将军。咦?我就奇了怪了。咱们的张大将军除了耍嘴皮子还会做饭啊?我还以为没人伺候,您老大人就得饿死呢!”陈鑫海显然没打算接受张小田的殷勤,夹枪带棒的话被他说得阴阳怪气。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都是参军五年以上基层军官,个个手上都结果过几条人命,平时也经常挑刺,除了陈鑫海和周佳谁的帐都不买。这会儿更是一个个眼冒凶光地盯着张小田。
真不知道遭了什么报应让我得罪了这群大爷。张小田在心中哀叹一声,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鑫海,这次怪我,我也没想到该死的官道不能通过啊?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我也只能让你们军上,你别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咱们广宁军在四川的三个军数你骑二军的机动能力最强,你们就算是没有战马最起码人手一把骑火枪,守渡口没有战马也没什么影响。要是步兵把火炮丢下了,占全军三分之二的长枪手就没了用武之地。正所谓能者多劳,要怪你就怪骑二军战斗力太强悍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贵为一军之长的张小田的张小田如此低声下气的认错,陈鑫海自然也就只能就此作罢,在将张小田的帐篷弄得如同猪窝一般之后,吃饱喝足的陈鑫海带着人满意地离开。
与此同时,对于被围在包围圈中的十几万来自川东各个府县的农民军炮灰来说,五月五日的晚上无疑是有生以来最为躁动不安,也是最茫然无措的一个晚上。十几万人被包围在东西最长二十余里,南北最宽不足十里的狭长地带,每平方公里人员密度超过三千人。
北面与西面是广宁军整整两个步兵军,南面与东面有前江阻隔,唯一能够徒涉的地方还有重兵把守。就算是川人大多识水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安全游到对岸的可能性要远远低于被淹死。这也是当初张小田给骑二军的行程安排得如此紧张的原因。月初的时候月光暗淡,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晚间农民军游过前江的可能。居安而能思危,不知不觉当中,经历了多年战阵熏陶的张小田已经有了名将的素质。
这一夜包围圈中的农民军几乎没有人能够安睡,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的他们已经精疲力竭,成群的川中汉子聚在一块儿,蹲坐在地上听天由命。未来广宁军必然会接收四川,这些本乡本土的人每一个的身后都牵涉到一个家庭,甚至是几个家庭,收拢了这十几万人也就不难收抚川东的重庆府,顺庆府,夔州府等地的民心。对于下一步以此为跳板进一步进入更为富庶的成都府等地意义重大。明白这一点的张小田特意约束部下,丝毫没有为难投降的农民军。
看到广宁军并没有如同原先头目们所说的那样会把投降的人挨个扒皮折磨致死,反倒是这些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在被包围之后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逃走。之前还在犹豫是否抵抗的人也都扔掉了手中的残破兵器,异常配合地按照广宁军的吩咐去做。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功夫,十几万农民军被彻底解除了武装,在少量广宁军的押送下分批后送。他们将会按照籍贯被安置在广宁军即将在川北川南的重庆府,顺庆府,叙州府,泸州以及播州宣抚司等地设立的屯田农场中。
四川是明末关内明军与流民军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川东几个州府处于广宁军大本营荆州与富庶的成都平原之间,有着极高的战略价值。张献忠与李自成等大股的农民军屡次率军进入四川,连年战乱之后,本来人口稠密的川东川北各个州府元气大伤,人口大量减少空出了上万倾的耕地。为了控制川东地方,在新成立的广宁预备总军第一任军长兼屯田局局长,原内卫及双轮商行驻江西负责人柳建辉将带领荆州大本营的一个预备营七千户进川筹备。

阵亡的农民军大约有两万人上下,大部分死在渡口处,被江水泡的发胀的尸体各个面目狰狞,即便是不少老兵看到了之后也面色发白。联系到此时微妙的局势,张小田突然间想出了一个替朱术桂张目的好主意。两万多人的首级被割下后用石灰腌好后随同警备军加强营回师荆州。
驻防在四川的广宁军各部不仅没有骚扰地方,而且会尽力帮助民众做一些事情。古往今来进来的军队从来没有像广宁军这般不但不骚扰地方,反而会帮助百姓。即便是号称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也不会如此。或许正是这种态度让当地的民众无法产生对于军队该有的敬畏,而是将这种善意看成是广宁军的软弱可欺,经常会借机占些便宜。不过在两万多颗首级随军路过之后,重庆府夔州府等地民众立刻就变得老实许多,那是实打实的两万多颗首级,装着首级的木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每一个就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在护送首级的警备军加强营离开之后,川东地区在甲申剧变之后原本不稳的局面霎时间变得异常的安定。一方面是不遗余力的安置被俘农民军,一方面是无数颗首级所代表的赫赫威严,正所谓恩威并济方是驾驭下之道。
五月中旬,两万颗首级随同警备军加强营回到荆州,一同到来的还有张小田的一封长信。在信中他详细地解释了这两万多颗首级的用处,除了震慑川东地方,更重要的是用来向南京示威。所谓东林党人的风骨朱术桂向来是不屑一顾,历史上满洲人大举南侵的时候包括钱谦益在内的大批东林的领袖人物卖身投靠异族政权。见识了广宁军的兵威之后,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些人的立场。怎么说向同是一个系统的朱术桂输诚总比投靠异族要好的多吧?
虽然张小田的立威方式看起来似乎过于血腥,不过只要能够避免南中国陷入内战,再血腥的办法朱术桂也不会拒绝。反正只要他全面接手明朝残余力量的目标不变,和他有着根本利益矛盾的南京众人就不会说他一句好话。依然矛盾无法调和,索性大张旗鼓地自己去争取最后的结果。谁想法对在其中分一杯羹,问一问三十万广宁军将士的意见。
这一趟去南京单纯是为了立威,其中的尺度不是大将很难掌握。广宁军的四个有将军加衔的军长当中,除了张小田之外,另外三个都在荆州。杨飞是广宁军的头号大将,随时可能率军北上。周佳的性格也不适合执行这种单纯的示威任务,朱术桂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如果让周佳去的话,事情一定会搞砸,何况骑一军也随时可能北上,缺了他也不行。如此一来,只能让朱亦洋走一趟。
无论从任何方面看,朱亦洋都是最合适的。心思缜密的朱亦洋常年跟在朱术桂身边,手上有内卫系统的情报支持可以根据南京城内的情况变化采取不同的方式。最主要的,朱亦洋的警备军虽然战斗力强悍,不过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荆州大本营与贪生怕死的朱术桂一家子,鲜少有上战场的机会。缺了朱亦洋对于广宁军的军事行动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决定了领兵人选,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随行的军队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且影响广宁军的整体运转,太少则无法达成威慑的目的。出征的部队包括很少有机会离开荆州的警备军炮兵总队与一个营和教导队的两个新兵营与一个骑兵总队外加一万辅兵,总计三万多人。
五月下旬,广宁警备军军长,定南将军,武昌总兵朱亦洋率领三万大军携带两万颗首级搭乘商行的运输船抵达南京。似乎为了造成更大的震撼效果,一直到全军上岸,朱亦洋才派人入城,通知南京兵部。所谓枪打出头鸟,既然南京方面的领头人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当然第一个就去找他的麻烦。
明时为了防止武将虚报军功,以斩获的首级作为最重要的军功凭借,武将的升值,士兵的赏钱都和斩首的多寡挂钩。战场上杀死敌人并不难,不过要斩首难度则要大得多,尤其是在守城战中。也正是因为这样,从英宗之后转入全面防御的明军就既没有没有过斩首过上千人的大捷。正是因为首级的重要,晚明的军队才经常出现杀良冒功的情况,而点验首级,向来是兵部的职责。和其余各部不同,南京六部当中的兵部并不完全是养老的地方,而是掌握着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在北京沦陷之后,由南京兵部点验首级并无不妥。
出些斩首赏钱对于地处苏南鱼米之乡的南京来说并没有什么,只是朱亦洋带着两万多人前来摆明了目的不单纯。因此,尽管南京镇守太监与城内的勋贵集体反对,主持南京大局的史可法依然拒绝让朱亦洋入城。
没能进城,朱亦洋并没有感到意外,带着骑兵总队在城外跑了几圈之后,外廓的十六座城门全部被关闭,驻扎在南京外廓城西门江东门外三万大军完全按照攻城的队列扎下营寨,十二门辛苦运来的十六磅长身管重型野战炮与警备军炮兵总队的十二磅野战炮摆在距离城门不足两里的地方。一直在南京城内叫嚣的东林党人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会留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话。和手中握有军队的朱术桂相比,末世当中的舆论力量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这一夜,自从崇祯殉国之后,除了几家同样负责守备南京的勋贵以外鲜少有人上门的南京镇守太监府客人不断,包括向来号称自己和所谓的阉党势不两立的东林党众人。对于南京城内的人来说,这位马公公和和朱术桂关系密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这种微妙的时候前来的人打的什么注意也就不难猜测了。
自从朱亦洋兵临城下之后,原本觉得已经掌握了南京城一切的史可法突然发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孤独,即便是同为东林的诸多同僚好友也在有意无意当中疏远了他,城门被迫关闭三天之后,势单力薄的史可法不情不愿地接受同僚们的建议,给予朱亦洋二十万两赏银,派出代表赶往荆州与惠王及辽王殿下商讨当前局势。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向朱术桂低头的好听说法而已。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一丝面子,史可法坚持不允许广宁军一兵一卒进入南京。
南京府府尹被责令亲自出城向朱亦洋宣布城中的决定,本来担心朱亦洋因为无法进城而勃然大怒的老大人在说完之后愕然发现这位定南将军面带微笑,很痛快地下令收拾物品准备返回江陵。而当南京府尹讨要首级的时候,朱亦洋则坚持第二天再给。为了不节外生枝,这样的小事情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六月一日晨,被围了四天的南京城终于打开了城门。然而让守卫江东门的士卒奇怪的是,往常开门之后排出老长的队列,今天竟然连一个人没有。守城的小头目已经四天没有捞到油水,本指望今天可以捞一些,一个人没有自然异常失望。信步走出城外,就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个建筑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没有再看下去的勇气,彻骨的寒冷紧紧地裹住了他,大叫一声之后,顾不得捡起丢在地上的腰刀,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城内。
就在朱亦洋大军原来的营地中,两万多颗狰狞恐怖的头颅被搭成了一个巨大的京观,一旁的旗杆上,素白的旗帜上写着八个猩红的大字: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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