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万虎贲下江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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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刻板廉谨,清操有余而才具不足,是一个海瑞式的死板人物进一步说,这种人往往也最自以为是,认为自己的道德观念与善恶判断是最完美的,并将此强加于别人的身上。一旦他人与自己的观念有冲突,则不分青红皂白大家挞伐,而他们还往往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这或许是古往今来所有清流共通的毛病,很让人头疼的自以为是。
不过即便不用史可法这样偏激的观念来看,朱术桂的所作所为也与这个时代的主流为人处事的标准相背离,身上随处都能挑出毛病来。然而,面对他人,一直无往而不利的史大人这一次在朱术桂面前却栽了一个大跟头,一顶顶的大帽子扣过去之后被轻轻松松化解,倒是他最后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找毛病。这就好比是一个武林高手有一天突然被一个感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打倒了一般,自然是相当的伤自尊。对史可法而言,七月二十五日这天从未时见到朱术桂起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杯具。也许再过很多年,史可法也无法忘记这一天的惨重教训……
好容易结束了对着北面嚎啕大哭的闹剧,史可法肃然面对朱术桂,深深一鞠头几乎要碰到地上,不带朱术桂搀扶,自顾自起身,面上看不出喜怒表情开口道:“辽王殿下,既是先帝嘱托,请恕下官不明之罪。然而殿下身为宗室族长,值此大变故时刻当时时检修自身,以为天下表率。岂可当众与一女子拉拉扯扯,举止轻浮。如此,成何体统!”
“看来是我刚才没有给他面子,反而让他丢了老大一个人,这位史大人寻仇来了。唉,为什么这些古往今来刻板忠直的人就没一个心胸能够开阔点呢?难道那样能死人么?按说低个头给他一个面子也无所谓,就当是哄他老人家高兴。可是芳芳就在身边,在自己女人面前丢了面子就不好玩了,罢了,今儿肯定得罪他狠了。唉,要是婷婷在就好了,那孩子撒泼几乎没人能够挡住,一定会给这位老大人一个好看。”
嘀嘀咕咕在心里想了片刻,朱术桂终于拿定了主意。表情严肃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朱术桂不顾众人惊愕的表情,同样给史可法深深鞠了一躬,表情沉痛,就像是孩子被灰太狼叼走了一般。
“史大人教训得是,本王的确不应该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情感。诸位大人,孤觉得你们或是宗族至亲,或是勋贵之后,朝廷肱骨,都是孤可以相信的人,孤数年未见由陛下亲口应允指给孤的爱妃,心情未免激动。原以为没有必要在藏着掖着,可是史大人不同意。先帝曾说得过,术桂就是一个性情至纯至真的人。以后一定多跟史本兵学习,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心机深沉,口蜜腹剑。”说罢,再度深深俯下身子行礼。
“论儒家典籍,四书五经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可要是说诡辩,玩下三赖的招数,你史原则就不是我的对手,等着吃瘪吧,哼哼!”看着面色涨红的史可法,朱术桂心中一阵暗爽,找准机会嘟起嘴给芳芳打了一个奔儿。小丫头就像是练过川剧中的变脸一样,脸一下就变得宛若红霞一般,煞是好看。
“你!”史可法忍无可忍指着朱术桂,眼睛通红,好似要吞噬了眼前朱术桂一样。而向来会演戏的朱术桂将色地眼神从小妮子的身上移开,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如同一个孤苦无依的皇家弃儿面对权势滔天的枭雄一般。这一幕很容易让人想起千多年前在曹操面前畏畏缩缩的汉献帝。
旁边的人这会儿看史可法的眼光已经不对了,几个勋贵自然不必说,文武天敌,勋贵当初的权力正是被明初时候势微的文官集团一点点夺过去的,和文臣互相看着不爽。
随同史可法一起前来的同僚的眼中也出现了不满责怪的神色。明朝亲藩虽然没有政治上的权力但身份却足够尊贵,史可法如此显然有失为臣子的本分。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的他愈发的气闷。他现在明白,无论他说了什么,朱术桂这等“猾诈”之人都会弄出些什么来,索性闷头不说话。
看到自家男人大展胸围……呃,雄威,马芳的眼睛冒出了一串串的小星星,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就像一弯月芽一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转了转,小妮子决定出马了。
“桂桂,算了吧,万一史大人真的生气了你在南京可就真的无立锥之地了,赶紧给史大人陪个不是。”一直躲在朱术桂的身后的马芳适时俏生生地开口,声音并不大,正好可以让众人听见。灵动的眸子似会说话般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丝丝的担忧与恐惧。无论落在谁的眼里,这都是一只可怜的小白羊,而史可法就成了人间人憎的狼外婆。

“宪之,少说两句吧。”看到情况越来越出乎意料,在场除史可法外地位最高的文官,户部尚书高弘图皱了皱眉,一把拽住了即将暴走的史可法,他是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进士,实实在在的科场老前辈,比史可法的老师左光斗还要靠前一科,史可法虽然官位更隆,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对着朱术桂歉意地笑了笑,高弘图说道:“殿下长途跋涉一定累坏了,不如进城休息吧?晚上我等在魏国公府上为殿下接风,还请殿下到时移驾前往。”
“哦,二弟,孤介绍一下,这位是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看到朱术桂疑惑的眼神,朱术雅上前介绍道。
“术桂见过高大人!”朱术桂一脸正容,毫不犹豫地一躬到底。这一躬,面对自己前世最为钦佩的晚明重臣,朱术桂心甘情愿,不含任何矫情。
“殿下折杀下官了。”高弘图不敢怠慢,连忙还礼道,眼睛微微发红。
年届六旬的高弘图一生坎坷,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当然看得出朱术桂对他的礼遇是出自内心。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一直以来做着最对的事情,却不被所有人理解。这一刻,朱术桂真心的礼遇让老人想起来一生的坎坷,心情激荡之下险些失态。
“非也。”朱术桂摆摆手,继续说奥:“孤这一拜不仅是拜大人,也是替胶州百姓实拜大人的再造之恩,替陕西百姓拜大人不畏强权的风骨,大人得术桂一拜实至名归。
如无高大人,胶州百姓几无再建虏铁蹄之下幸免的可能。大人为官谦和,不急不缓,正是乱世当中重整民生唯一可行之法。即便因此屡遭非议,大人依然坚持本心。身有浩然正气,虽千万人吾往矣,此乃我华夏士大夫最为宝贵的东西,纵然千年,大人依然是我华夏的典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为人臣的根本,然高大人闲居桑梓之时依然不计得失,破家为国,为天下士子做一表率。两宋养士三百年得文履善公,我大明亦有高大人与之交相辉映。齐鲁大地,果然是孔孟之乡,圣人如地下有知,当为有大人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殿下!”高弘图眼睛发红,声音哽咽。一生仕途坎坷,高弘图只求对得起本人,为政中庸平和,注重实际,既不激进,更不冒进,是晚明重臣当中不可多得的干才。对于党争,他一贯主张消弭彼此矛盾,将重心放在民生上,为此两面不讨好,屡屡得罪各方。
和史可法这样活在自己编织的梦想当中的人相比,真正俯下了身子脚踏实地的高弘图活得更为痛苦。他看到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暗淡无光的未来,初入官场之时,明军有三大征的余威笼罩,万历朝廷威震四夷,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耀在东亚的大地之上。
然而,三十年多后,明庭仅剩半壁江山,君王身死。他经历了一个国家一步步走向灭亡的整个过程。然而大势之下,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阻挡,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做好自己身边应该做的事情,努力让那个可怕的后果来的慢一些,危害小一些。
他深知,明庭已经病入膏肓,此时不是空谈大道的时候。大明虚弱的病体容不得任何激进的变革,再为一只是一,二只是二这样的所谓原则争论下去只能亡国。可又有谁能够理解一个花甲老人真实的内心。直到今天,他才找到了能够理解他的人,然而他却已经老了,而国家也失去了改过的最好机会。
“既然高大人提议回城,那这便回去吧。术桂不知能否有幸邀请大人同乘一辂?”朱术桂笑着对难以控制感情的高弘图发出邀请。
“殿下厚爱,固不敢辞,然礼法不可逾越,臣不敢。”高弘图指着朱术桂特意从荆州运来的高一丈三尺三寸五分,广七尺二寸五分,仅比天子规制略减一分的巨大的亲王象辂说道。
“呵呵,是孤忽略了。那这样吧,高大人的轿子里面能不能加个地方,让孤也体验一把大司农的威风?”朱术桂笑着问道。
高弘图不是迂腐不堪的人,因此略略想一想也就点头同意了,展颜一笑:“既然殿下有兴致,那就请吧。”
“老大人先上。”朱术桂执意以后辈礼相待,搀扶着高弘图,在一众人不解,嫉妒,艳羡的目光当中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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