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万虎贲下金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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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七月二五日夜,对于南京所有出于权力漩涡当中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别样的晚上
这一夜,十几万广宁军在南京城北郊连营数十里,控制南京京营的南京守备英国公无视史可法的要求,下令京营谨守军营不许外出。dushu001.com堂堂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城内与守备,镇守太监并为三巨头的史可法史大人手中只有南京六部各寺与应天府的衙役。
这些连南京京营都不是对手的衙役究竟有什么用处,或许只有静静躺在明孝陵里面的太祖爷能够知道。
这一夜,在争执当中,东林党内部分歧扩大,矛盾被摆在了明面。史可法虽然位高权重,却有着致命的弱点——他不是江浙人。而多年来致仕在家的钱谦益在影响力上则丝毫不逊色于他。靠着出色的口才与在文坛宗师泰斗一般的地位,钱谦益拉走了在场大半的人,只剩下吕大器还坚定站在史可法一边。
这一夜,馨香满怀的朱术桂有了一个还算梦幻的开局和一个悲惨非常的结尾。他的两个夫人同榻而眠,而当他兴高采烈幻想大被同眠的梦想有了初步的进展之后,两个小妮子红着脸将他赶到了客房。为了防止朱术桂“红杏出墙”,伺候他睡下的是小太监。
……
和北京的官员们相比,在南京为官无疑是相当幸福的,至少不用顶着漫天的星光哈气连天的出门上朝,去忍受七月的流火亦或是一月的霜雪。当一众东林党人在争吵过后离开史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史可法皱着眉头回到卧房,挥挥手让伺候他洗漱的小厮走开,一口气睡到太阳西斜。
和大部分东林党人不同,史可法并不是江浙或者南直隶人。他是河南开封府人,祖籍是北京城内的大兴县。因此,尽管此时他地位最高,老师又是东林先贤,名满天下的左光斗,关键时刻,在闹出了争执之后,几乎全部出身江浙南直隶的东林人还是本能地抛弃了他。
历朝都有不修官衙的传统,以显示朝体恤民力,官员清正廉洁。南京兵部的官衙自从洪武年间修建之后鲜少修葺,即便是实在看不下去也只是补一块瓦,换一根梁柱而已。
兵部衙门远远望去气势逼人,可离近了一看,外表油漆脱落,斑斑驳驳,如同是得了斑秃一样。不过作为官员们居住之地的后衙显然不会如此寒酸,毕竟当官不是为了自虐,没有谁喜欢住在危房里面。
史可法的祖父只是一介举人,做过一任知州,父亲则没有出仕,家境自然不能和来自江浙豪门世家的同僚相比。他的府邸虽然在面积上足够大,却略显寒酸。偌大的兵部尚书府只有十几个粗使婆子小厮,史可法的夫人与家眷都留在开封,这也是历朝官场的惯例,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妾室,是他崇祯初年在北京任户部郎中时候纳的,迄今已经跟着他十几年。除此之外,只有两个姿色平庸的丫鬟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无论是以都御使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及河南江西湖广部分府县还是总督漕运,史可法手上都要经过大量的钱粮。在吏治已经到极点的明末,就算他收了再多的好处也几乎是毫无风险,可他敢和所有人说,自己从未拿过一个铜板。
那些江浙世家的子弟身后有着家族的支持,自然看不上那一星半点的俸禄,也不屑于去收受贿赂。可史可法家族平凡,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身家亿万捐出万两白银只是一个符号,可家徒四壁拿出最后的一个铜板则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
史可法足以为他的操守自傲。为官十余载,或许他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失误,有着不切实际,不合时宜的执拗与迂腐,但气节上他可以说毫无亏欠。这正是朱术桂虽然对他头疼却不忍下手的原因。
崇祯十五年春夏,李自成指挥七十万闯军第三次围攻开封,城中百姓被饿死六成,如果不是广宁军北上相救,古都开封毁于一旦几乎是必然的结局。桑梓得以保全,史可法欠了朱术桂一个大大的人情。只是私情器岂能跟国事相提并论。他之所以坚持以南京为根本,正是为了心中最根本的信仰:祖制不可变。
史可法是一个固执的人,或许是因为能力上的中规中矩与见识上的保守,他把规矩祖宗家法摆在了最为重要的位置上。在他的心中,万年不变之法方能锻造万年不变的帝国。无论是大汉还是李唐,之所以在登上巅峰之后又衰败下去,那是因为王朝后期改变了祖宗法度,从而陷入衰败当中。

可人总会变,国家也总会变,百年之前的情形与百年之后翻天覆地,岂是祖宗家法就能涵盖的?如何能让史可法懂得这个道理,对于朱术桂来说是一件相当头疼的事情。
一方面是对朱术桂的感激,而另一方则是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史可法正是带着这样纠结的情绪来到了镇守太监府。今天晚上,朱术桂正式宴请勋贵世家,皇亲国戚,一众官员以及寓居南京的致仕官员,地方大儒。
南京虽然也有皇宫,自从成祖迁都之后,之后仁宗与宣宗作为太子留守过南京,从那之后二百年来大明皇帝鲜少有驾临的时候,每年只有可怜的一点修缮银子。南京皇宫早已破败不堪,镇守太监从来不呆在皇宫,而是在皇城当中有着富丽堂皇的府邸。
城外有十几万大军,城中则有此时的国朝第一大将杨飞与魏国公等勋贵为助力。即便如此,朱术桂依旧谦和有礼,与每一个来者寒暄,让人觉得分外的顺眼。因此,一天的时间让绝大部分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以势压迫,以情动人,这正是古代版的大棒在手,温言在口。
虽然天气炎热,但史可法依然穿着绯色常服一丝不苟。南京天气闷热,四下不透风的轿子更是如同蒸笼一般。只一会儿工夫,史可法身上的绯色纻丝衣就被汗水浸透,变成了深红色,胸前绣着的锦鸡越看越像是落汤鸡。史可法怎么看都觉得这只鸡就是他现在处境的写照,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泛起古怪的笑容。
南京高官勋贵的住处几乎都集中在一块儿,轿夫们走得四平八稳,很快就到了镇守太监府。
“老爷,前面被马车轿子堵住,实在过不去,只能在此下轿了。”下人的声音打断了正盯着胸口的锦鸡想着心事的史可法。镇守太监府外的官轿马车从大门口一直排到数十丈外,而陆陆续续还有人在赶过来,似乎整个南京的头面人物都来了。
听闻史可法到了,朱术桂连忙起身相迎。落在旁人眼里,似乎丝毫不以昨日与史可法的争执冲突为意,愈发显出了朱术桂的胸怀。实际上,朱术桂的确不再生气,一来是因为史可法此人固执是出了名的。二来嘛,就是当他起身的时候,随同一起出去的队伍相当壮观,靠着史可法一人之力已经不能阻挡朱术桂将南京众六部以及各寺迁到荆州的步伐了。
满腹心事的史可法心不在焉地回应与自己打着招呼的下属,低着头闷闷地往里走,险险撞到了朱术桂的身上,;连忙称罪行礼。
“史大人,这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如此多礼。”朱术桂愈发笑容灿烂,亲热地扶起了史可法,即便是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也不以为忤。
“不敢劳动辽王殿下远迎。”史可法淡淡地回道,目光扫过跟在朱术桂身后,明显已经做出了选择的张国维,高弘图、张慎言,姜曰广等人。
“而且。”史可法一向如古井般鲜少波动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殿下既然不以朝廷论尊卑,又为何叫我史大人?”
朱术桂一愣,很快笑了笑说道:“这个确实是孤……我的错。主要是我年纪实在太小了,辈分又太高。从年级上讲,诸位都是我的父辈祖辈,不过辈分上我是惠王监国的叔祖。我总不能叫诸位大人世叔,世叔祖吧?”
“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史可法点了点头。这种年纪不大却比崇祯皇帝都大了四辈儿的怪事儿也就只能在皇家出现。皇上是君父,即便抛开这一层,史可法是崇祯元年的进士,名分上是崇祯的学生,这么算起来比朱术桂小了五辈儿,得叫老祖宗。
“不如这样,诸位叫我天球,我就叫诸位大人吧。和各位相比,我可不就是孩子么。”朱术桂自嘲地笑了笑。
“那好,天球请。”史可法试着叫了叫。
“诸位大人请。”朱术桂做了一个罗圈鞠,伸手邀请道。来自于后世的朱术桂对这些尊卑贵贱的东西从未放在眼里,放低了姿态没有任何的不自然,顿时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偌大的太监府大厅里面足以坐下三四百人,为了方便交流,朱术桂按照后世里自助餐的样子布置了大厅,让众人在新奇之余暗暗称叹。至于朱术桂则像是一只穿梭在花丛当中的迷路小蝴蝶一般,不住地和众人打着招呼,时不时与重要人物说上两句,收获相当之大。如果不是人多,他很想像一千年前的唐太宗皇帝那样,大吼一声: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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