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入城中的流民军沿着大街小巷追杀溃逃的明军大量的炮灰失去了约束，纷纷闯进道路两旁的民居当中劫掠。整日游走在生死之间让这些一个月之前还是朴实农民的炮灰们泯灭了人性，疯狂地抢劫破坏面前看到的一切。
一时之间，城中哭号之声响彻天地。从东城门开始点点火光顺着流民军前进的方向次第燃起。如果明军此时还有一支完整的军队的话，很可能就此反败为胜。可惜，所有的明军都投进了守城战当中。
张献忠征战多年，乐极生悲的事情也没少见，就算是攻进了城也没有失去警惕。数千边军悍卒们则步步紧逼跟着溃散的明军衔尾追击，让龙文光收拢败军的企图落空。眼见大势已去，他只好带着一直跟在身边的四五百亲兵前往蜀王府，试图做最后一搏。
一夜未见，所有人都憔悴了许多，王府中众多宗亲面色慌乱。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厦将倾的压抑感觉紧紧罩住每个人，紧张得喘不过气。
见了蜀王，龙文光声音哽咽地哭道：“殿下，下官无能，成都坚城，竟然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住。”
“焕斗，众寡悬殊，并不怪你。且稍等片刻，待孤与宗亲告别之后，与大人并肩杀贼！用流贼的黑话说就是，点子扎手，咱们并肩子上。”大难将临，朱至澍反而冷静了下来，扯着嘴角开了个玩笑。只是龙文光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阵阵喧闹的声音渐渐由小变大传入了殿中，期间还夹杂着粗鄙的谩骂和调笑的声音。朱至澍暗暗皱了皱眉头，而心情郁闷无处发泄的龙文光则厉声喝道：“王府重地，何人如此喧闹，简直不成体统！给本抚拉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厚实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露出了一个身着铠甲，手提长枪的精壮汉子。两个小太监上去阻拦被他一脚一个踹得凌空飞起，正是在城破之后赶来的赵树清。
殿中燃着儿臂般粗细的巨大蜡烛，红彤彤的火光往日里看着透着一股喜庆，可在此情此情，只能让人想起血腥。
火红的烛光让赵树清感觉很不舒服，他眯起了眼睛暗暗观察了一番。殿中只有两人，当中一人身穿大红色团龙袍，和朱术桂穿过的亲王常服一样，长相要比一旁的瘦小枯干的那位强多了，认清了正主后，赵树清咧开嘴笑了笑。
“妈了个烂……咳咳咳咳。殿下，卑职是岳阳陈总镇大人麾下参将，奉惠王监国殿下令，前来成都保护殿下安全。”
“赵参将，本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你带来多少人来，现在什么地方，是怎么进城的？”龙文光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则紧紧盯着赵树清，试图发现一丝破绽。
在他看来，成都被二十万流民军重重包围，赵树清的出现未免有些蹊跷。流贼一向擅长里应外合，为此不知道攻下了大明多少城池，难保这位来路不明的所谓参将不是流贼假扮的。
“老太监，妈了个的。本将和王爷说话，你个不阴不阳的东西插什么嘴！”赵树清好心前来却被怀疑，当即丘八本色暴露，扯着脖子破口大骂道。
“你！你！你!”从未被人如此折辱过的龙文光哆哆嗦嗦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赵树清，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怎么着？你个老太监翘起了兰花指我就得怕你是不？不服咱俩单挑，我一只手打你这样的八个！”赵树清斜着眼睛，用鼻音冷哼道，一脸的不屑表情。
“好了好了！赵副将，这位太……呃，是巡抚龙文光龙大人，是你误会了。”朱至澍连忙插话道。他现在基本上确定眼前的这个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到来的参将一定是自己人。流贼如果派人假扮官军，那也一定会排除一个滴水不漏的，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一个缺根弦的活宝儿。
尽管心中已经相信了赵树清的身份，不过出于与生俱来的谨慎习惯，朱至澍还是开口进一步确认道：“赵参将，不是孤不相信你，只是事关重大，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当然有了，东西在这儿呢。”赵树清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朱至澍。
“龙大人，没错，赵参将是自己人！”朱至澍兴奋滴指点着给龙文光看。
“你看，这是惠王殿下的笔迹，惠王喜好丹青书法，孤生日的时候曾经收过几幅惠王的墨宝，决计不会看错。这个是辽王殿下的金册，此物只我大明天家亲藩才有，别人就是算想……，那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孤就更不可能看错了。”考虑到赵树清在场，朱至澍没有把话说通透，不过意思很明显，能有这两样东西的只能是荆州两位亲王的亲信，就算是遇到了危险想来也不会让这等重要的东西落在流贼手中。
看到龙文光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朱至澍明白他已经听了进去，转过头来对着赵树清和颜悦色地问道：“赵副将，惠王殿下在信中说让孤听你安排，那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孤王去做的？”
朱至澍为人谦和，无论和谁说话都和颜悦色，态度和蔼，扮相比朱术桂强多了。在他面前赵树清也不觉收起平时的粗蛮性子，态度恭敬地回答道：“殿下，如今流贼已经进城，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不过向来四面城墙应该已经失守。王府宗亲众多，贸然冲出去很可能给流贼可趁之机。
王府易守难攻，正好可以用来挫一挫流贼的锐气。待流贼懈怠之后再行冲出去。此外我军已经间道赶来成都，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到时候里应外合，事情出现转机也会必不可能。”
即便是身陷二十万敌军之中，赵树清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和张献忠打仗，广宁军已经建立了绝对的自信，即便是一个大队单挑二十万也无所谓。建军到现在，广宁军还没有一个大队被成建制消灭的先例，更何况他手上是一个精锐的加强大队，完全是一个微缩版的总队，具备极强的独立作战能力。
“赵参将，本官有个疑问。”龙文光突然插话道，语气咄咄逼人。“既然你能带人赶过来，为何张总镇，方总镇，陈总镇就不能提前几天赶过来，偏偏是成都沦陷之后一两天内疚能赶来？你能告诉本官这是为怎么回事儿么？”
“因为你是个笨蛋！”赵树清毫不客气地说道。
“瞪什么眼睛？我说错了么？这么大个成都你竟然连一天都守不住还好意思怪我们将军。但凡你挣点气，再守上一两天哪里会出现这样的窘境？你以为三位总兵不想赶过来？从重庆府东南交通不便的武隆赶到成都哪有那么容易。我之所以能够过来是因为带来的都是军中最为精锐的将士，而且一人双马，一路上歇人不歇马才堪堪赶到。你要是给我军配上十万匹战马估计就差不多能都赶来，你有么？”
赵树清是真正的演技派，说起谎来眼睛不眨脸不红。之所以一向装傻充愣，是因为他本就无野心，也不爱掺和那些私底下的那些派系之间的龌龊事情。如果再往后看二十年，就会发现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而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两位！大敌当前，这些事情咱们先放在一边。”朱至澍虽然心中也隐约感觉出些许异常，不过聪明如他自然知道什么事情可以追究，什么事情只能装傻。藩王身份尊贵，可藩王同样身份尴尬。
劝住了龙文光之后，朱至澍立刻痛快地说道：“就依照赵参将说的办。孤和几位郡王堪用的护卫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人，一并交给赵将军指挥。孤就在承运殿，赵将军有什么需要孤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那本官就带人跟着赵参将，免得某人举措失当，哼哼！”龙文光余怒未消，意有所指地冷哼道。
“行啊，爱跟就跟着呗，记得多带一条裤子，一会儿被吓尿了留着换，哼哼！”赵树清同样阴阳怪气地回道。
“大胆！老夫虽是文臣，却也自幼熟读兵法，想当年……”龙文光眯起眼睛，开始回忆起他最大的骄傲：大明三百年，柳州仅有的两名联捷进士之一。
“龙大人，龙大人？”
“哦，殿下有何吩咐？”虽然龙大人对于被打断回忆非常不爽，不过考虑到蜀王的身份，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赵将军人已经走了。”朱至澍淡淡笑道。这一刻，他已经绝望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一个在面临大战的时候依然有心情耍宝的人，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与自信，要么就是一个白痴加草包。他相信，能够在这个时候轻松赶到王府的人只能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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