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圆盘正当半空，透过薄云撒播下道道柔和的月光，如羽纱笼罩般给林子涂了一层如梦如幻的光泽。dｕsｈu001.cｏmｋ．接连的大战让这一带山林中众多的走兽飞禽都远远地避开，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如泣如述的夜枭声，透着丝丝的诡异与嗜血。
一阵阵脚板划过草叶的“沙沙”声若隐若现，顺着小径走来二十几个人，牵着马匹四下观望打量。
这一小队骑兵每人头上戴着一顶即便是明军中下层军官也很少见的镀金宝顶勇字压缝六瓣明铁盔，里面是青棉衬子，外面则罩着一层灰褐色麻布，遮住金属的光泽。为了行动方便，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披甲，只穿着深色窄领束袖骑袍，腰间挎着长三尺左右的短马刀。马匹高大神骏，嘴里面含着枚，是秦军当中大量装备的河曲马，这正是李三一行人。
马匹是骑兵的生命，对于斥候来说则更为重要。因此，为了节省马力，只要不是要紧关头，斥候们通常都是牵着马，还可以减轻声响。
在二十多人前面一箭远的地方，李三带着两个军中经验最为丰富的边军老卒充当前哨。
秦军斥候的素质并不逊色于关宁军的夜不归们，只是这一带秦军人生地不熟，关宁军中尤其是山海镇的老行伍们平日里经常在此出没，山山水水都摸熟了，因此也一直稳稳占据着上风。
在李过的大军中原本有十二队六百骑斥候，在与关宁军夜不归们接连的厮杀当中折损了一大半，几乎被压迫在西罗城四周十里之内，从九月六日之后就再也查探不到关宁军的一举一动。
为了挽回颓势，贺锦的援军当中有二十队一千骑斥候，就包括李三这一支。大顺军几乎全部的骑兵菁华汇聚辽东，为的就是犁庭扫，荡平冀东，彻底消除大军南征时后方的隐忧。
骑兵难选，斥候更难选，黑夜当中隔着几十里就能望见灯火，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在马上吃喝拉撒。除此之外，还要随时提防对方同样精锐的斥候，或许敌人就在路旁的角落里面，头顶的树荫处，犹如在暗处的毒蛇一般，随时会吐出蛇信，发出致命的一击。
李三等人领先大队一天在十四日赶到，靠着先前斥候以性命为代价画下的周围地图，很快就了解了周围的地势形貌。四周的山林虽大，但只有几条官道与小径能够通行马匹，只要守住了几个点，那无论是谁想要经过都躲不过去。
十五日，顺军的斥候与关宁军的夜不归们大战了整整一天一夜。两拨人之前同为明军，彼此的套路不免有几分类似，只是秦军靠着西蒙古，自然和蒙古人有些类似，而关宁军的斥候则或多或少带着满洲白甲兵的影子。
反应在武器上，秦军的斥候除了骑弓，三袋羽箭，十支火箭外还有一把仿着蒙古人弯刀的短马刀。而关宁军的夜不归带着的是标志性的三眼铳与硕大的加重马刀，偶尔有人配弓箭也是步兵用的大弓，弓箭倒不是用来杀伤，而是发射火箭传递信息。一方擅长的是远距离骑射，一方面在近战肉搏当中更有优势。至于是到底谁能占了上风则要看战阵之上的发挥。
因为有了新近加入的一千斥候帮忙，顺军第一次在斥候战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关宁军的斥候损失惨重，不但没有办法在外围拉开警戒骑兵幕，甚至连营寨附近都无力完全掌控。
顺军的斥候小队不断杀到吴军贴着山海关扎下的营寨附近，将营寨内的情形侦刺得七七八八不。李三们目前所处的地方距离吴军大营不过十几里，营内的刁斗声清晰可闻，关城上的灯火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斥候的伤亡历来很大，有时候一场大战之后落在下方的一边十之甚至全部的人都要扔进去。能够作了十几年的斥候依然毫发无损，这和李三的小心谨慎是分不开的。往常日子里到了这样的距离上他必然不会再冒险进行，即便无功，也不会拿性命冒险，可今天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李三脑子里面就变得热切起来。
二十几个人小心地控制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吴军营寨方向挪动。不多的人手被拉到了上百步长，除非被上百关宁军给包了饺子，否则必然会有人能够跑回去。李三虽然胆子比以往大了许多，但多年来养成的谨慎习惯还在。
行到了一个路口后，李三在路旁的小山包上留下了五个人，那里到路口不过二十几步远，五张骑弓足以封锁住。如果有关宁军的夜不归从后面绕过来，这五个人足以挡住三十人的冲击。因为斥候讲究的是灵活，超过三十人一起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子里安静得怕人。李三出了一身的汗，脑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就算是这一带的走兽飞禽避着兵祸都跑开了，可这林子当中也委实太安静了，若有若无透过来的淡淡杀气有如实质一般紧紧裹住了每个人。十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下来，这种感觉有时候比眼睛看到的还准，几乎是下意识地，李三就地一个滚扑到了路旁的林子当中。而这个时候，路旁的林子当中发出了一阵阵嗤嗤的响声，紧接着是弓弦发出的颤音，十几支火箭吐着火焰，冒着碧绿色的惨光划着弧线飞上空中，照出了他留在道路上的部下的身影。
骤然变亮的天空刺得李三眼睛生疼，留在路上的部下更是不堪，任谁也没有想到被压得连招架之功也没剩下多少的关宁军竟然能够布下这么大的一张网。漫天的箭雨接着就洒了下来，一张张步兵大弓不断抛射出致命的箭雨，带着长长箭头的羽箭划破空气，直直刺入人体。“扑哧扑哧”羽箭的入肉的声音次第响起。
散落在一百步距离上的二十余骑同时受到了攻击，埋伏在两侧的弓箭手就达到了上百人。就算是关宁军的斥候充足，可没有这么用的。借着幽幽的火光，李三看到一支长长的羽箭射中了他一个属下的脖子，箭头透体而出，顺着创口冒出了一串串的血珠子。宽大得有些夸张的箭头和关宁军制式的破甲箭明显不同。
没等李三想明白原因的时候，第二波的火箭落了下来，照亮了四周。随即两侧的林子中响起了簌簌的声响，关宁军的夜不归们这是要赶尽杀绝了。杀死二十个斥候并不稀奇，可这是一个不剩全给吃了，这就很少见了。从军这些年，即便是和西蒙古贵人们的精锐护军们交手他也没有这么惨的时候，让别人给包圆了也没能发现。
“能动的货都站起了，随着老子往前冲！”李三从路边站起了身子，对着聊聊几个还能喘气的手下吼道。往来路退肯定是冲不出去了。关宁军布置下了如此大的一个局，焉能不考虑这一点。只有硬着头皮一路向东冲，或许还有一丝的生机。
能跟上李三步伐的只有三个属下，斥候为了轻便着想什么从不披甲，面对弓箭的时候就吃了大亏。可跟上来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身上有创伤，这就很不正常了。就算是没有披甲，肩膀胳膊上中箭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难道这一次挨着箭簇的都被命中了要害，这似乎还是说不通。
四个人跑得飞快，连身后受伤袍泽被冲到了路上的关宁军拿马刀劈砍发出了惨叫声都不敢回头看。李三得感谢两面的密林，正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杂草让两侧的人没能及时下到路上，四个人才险之又险的跑出了包围圈。这个时候，第三波的火箭再度落下，微弱的火光下，正对着四个人的道路上不足三十步的地方，二十个弓箭手分成两排，羽箭破空声次第响起。冲在前面的三个人同时被数支羽箭命中，随着大量的鲜血飞溅出来，不情不愿地委顿在地上。
又一次靠着多年战场厮杀锻炼出来的身手，李三在弓箭破空声响起的当口滚到了路旁。他孤身一人，附近少说也有数百敌人，跑的话只能把自己累死，还不如赌一把人心。李三把心一横，就在路旁选了一个草窝子藏了进去，附近压倒的草叶都被他抚平，至于再远的地方就照顾不过来，听天由命而已。
搜索的人只在附近草草查看了一圈就走开了。李三伏在草窝里面，只觉得胸墙的心脏似乎要从嘴巴里面跳出来。他这才看清，把他这支小队人马包圆了的并不是关宁军的夜不归们。这些人身材高大结实，银盆大脸，脖子似乎比脑袋还要粗，眼睛中冒着一阵阵的凶光，就像是老家野外的西北狼一样嗜血。光着的头上露出大片的头皮，只在脑后一小片地方留着头发，垂着一根细小的辫子。嘴里面的话李三听不懂，既不是汉语，也不是他听熟了蒙语。如此一来，这些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满洲人顶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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