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高一功麾下骑兵用生命赢来的小半个时辰，六万闯军悍卒已经列阵完毕，设下拒马不过即便是闯军的精锐也鲜有铠甲完备者，出于秦川的他们交战最多的就是陕西三边的秦军，装备很差劲的秦军就算是被农民军打败了也不会有多少油水，而一向流动作战的闯军只能以战养战，纵然是精锐绝大部分的身上也只是身着布衣，能够有套破旧的棉甲已经是难得。
虽然靠着强大冲击力，骑兵在近代之前的野战中拥有无可置辩的巨无霸地位，不过以步兵对抗骑兵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这除了需要强大的远程投射火力和坚固精良的装备铠甲之外，士卒的素质和士气也至关重要。在一支由文盲组成的军队里面，素质和士气正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
正是因为骑兵的种种优点，以步兵对付骑兵向来是让历代兵家极为头疼的一件事，超出人类体重数倍的马匹以超过四十公里的速度迎面而来，如果士卒的一直不够坚定，是很难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稳定住的。为了应对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在远程单兵武器杀伤力并不是很强的近现代之前，步兵只能依靠紧密的方阵尽量提高火力的投射密度和对骑兵强大冲击力的抵御能力。只要是肉搏，站在方阵前几排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面对死亡的时候一旦有一个人意志崩溃转身逃跑，很可能会让周围几个人跟风行动，进而导致整个方阵的解体。
因为失去了北方幽燕产马地和西北产马地，宋朝只能靠着步兵一条腿走路，在步兵装备上几乎登峰造极。而即便是如同宋朝一般单兵身着重达几十斤的铠甲，更有射程超远，威力惊人二百四十步可以洞穿重甲的神臂弓压阵的豪华重装步兵方阵。只要是有足够数量的重骑兵，并且能够承受一定的伤亡，反复冲击一个点的重骑兵早晚会撞开方阵。闯军简陋的山寨版步兵方阵在面对广宁重骑兵的时候想要取得胜利更是难上加难。加之因为列阵匆忙连，闯军数量聊聊的火炮在此刻更是连一门也没有准备停当。
之前的半个时辰激战虽然是痛打落水狗没有多大的伤亡，不过背负重甲的广宁军重骑兵坐骑已经十分疲惫，即便是负担较轻的轻骑兵的坐骑也需要休息。骑兵在机动性上与徒步步兵的差距并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悬殊到无法相比的地步，马匹的耐力也不是没有极限的。马匹脱力很可能导致战马就此报废，甚至是死亡。照顾一匹战马的难度与难度都要远远大于供养一名士兵。这也是为何骑兵的花费要远远超过步兵的原因之一。
上万铁骑慢慢控着马速，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缓缓前进到了距离闯军二百步距离。一排有一排骑兵仿佛无边无际，冷冽的面甲上露出的眼睛不带丝毫的感情。从未见过的肃杀的气氛在闯军的方阵中引起一阵阵的骚乱。陈鑫海轻蔑地看了看对面，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出马刀向前一指，重骑兵原地不动，骑手趁此机会解开马鞍的肚带，从挂在马鞍旁边的口袋里面取出黄豆给马匹补充体力。排成三排的广宁军轻骑兵则压住马速，以整齐的队列铺天盖地般压了上去，沉重的马蹄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着地面，闯军阵中胆小的人甚至有转身逃跑的冲动。待到距离闯军五十步的地方后，第一排骑兵举起了骑火枪，密如炒豆的枪声连绵不绝次第响起，让闯军闻风丧胆的火枪攒射开始了。
对于闯军来说，这是一个尴尬的距离，闯军的弓箭在这个距离平射出的箭支无法造成致命杀伤，抛射就更没有什么准头和杀伤，加之广宁军即便是轻骑兵也配备板甲，马匹也有棉甲护住头胸要害，就算是再进十步也没有多大的作用。至于缴自的明军的火铳，威力甚至连弓箭也有不如。
以步对骑，最忌讳的就是方阵松动，对于步兵来说，一旦方阵崩溃顷刻就是灭顶之灾。而骑兵就算是打不过也可以随时逃之夭夭，凭着两条腿的步兵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因此骑兵败给步兵还能跑开，要是步兵输给了骑兵则只能是全军覆没。历来给人孱弱印象的宋军的胜率却几乎是历朝历代当中最高的，两宋三百多年，宋军的胜率平均起来在七成以上。即便是南宋军队在面对纵横欧亚的蒙古铁骑的时候也一直是胜多负少。因为一旦胜率无法超过六成失去了北方产马地以步兵为主的宋朝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第一排骑兵打完手中的火枪之后，立刻将空枪递给身后的同伴，同时接过一支装填完弹药的火枪，再度开火，三个人配合起来，发射的频率达到了每分钟八轮以上。排成密集方阵的闯军在枪声当中一排排直挺挺地倒下去。很快，排在最前面的十几排士卒伤亡殆尽。
一般来说，能站在最前面的除了炮灰就是最强的。面对广宁铁骑，罗汝才当然不敢掉以轻心，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李自成军中最为强悍的步卒，相当大的比例来自于和西蒙古连年恶战的山陕边军。最勇敢善战的人死伤殆尽之后，后面胆小的已经是有承受不住的丢下武器朝着后面跑去，立刻就被身旁的头目一刀砍倒。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斗志，勉励弹压的闯军军官已经是快要控制不住局势，已经有士卒红着眼睛拿起兵器和军官怒目相向。
站在原地是死，后退也是死，还不如是冲上和这些可恶的骑兵杀成一团，也许还能多活一阵子。抱着这等想法，陆陆续续有士卒脱离方阵往前冲。开始只是零星几人，接着越来越多，后排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冲，整个方阵都跟着动了起来。
六万人的方阵从第一排最后面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像罗汝才这等身份的自然是呆在最后面。之前广宁军近百门大炮一齐开火的场面他自然是看得清楚，即便是呆在最后面也有可能被打中，自然是不能依照惯例搭建土堆来指挥，只能是靠着亲兵来回传递军情。等到他发现整个方阵已经向前移动的时候，做什么都已经晚了。索性将错就错命令全军突前。而他自己则在两千亲兵的保护之下继续呆在原地。
完全是亡命冲击的闯军步卒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队形，乱糟糟地往前跑。广宁军的轻骑兵尽管是停在原地，也有足够的时间在闯军步卒冲上来之前催动马匹回转。大队的步卒尽管看起来气势骇人，但和马匹相较，速度上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反倒是后退的轻骑兵在并不是很颠簸的马背上还能够装填弹药，不时的收割几条闯军士卒的性命。
跑出二百步之后，闯军的阵型已经是完全地散了，速度也变得更慢。人在疲惫当中的时候感觉会变迟钝，加之不时响起的火枪发射的声音，闯军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察觉地面的颤动。直到面前的轻骑兵突然之间向着两边跑开，一直闷头冲锋闯军才发现不对，一时间许多人僵在原地，竟是连动也动不得。
就在闯军冲击锋线前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上，因为轻骑兵的散开而显得极为空旷的原野上，整整两千八百多重骑兵催动马匹，以极高的速度冲了过去。对于这六万农民军精锐步卒来说，此时无论做什么补救都已经晚了。
充分休息的广宁重骑兵排成四排，相邻的两个人之间尽量拉开距离，整个冲锋的宽度正好可以兜住六万农民军。完全散开的步兵面对骑兵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之前在密集的火枪射击当中尚能坚持冲锋的闯军登时崩溃。自然，无论怎么跑也快不过骑兵，只是人人都有侥幸的心理，只要自己不是排在最后面的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个时候，没工夫去讲究什么袍泽情谊，前一天还在一个大锅里面搅饭勺的兄弟已经是不管不顾地刀枪相向。只要是挡在自己前面的，立刻就是狠狠劈下一刀。方阵厚实，组织严谨的时候，这也是一支在这个时代难得的强军。一旦失去了约束，原本森严的军阵崩溃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斗志，迅速地溃散。你竟当众没有足够的韧性，这正是中世纪的军队之于近代化军队的致命弱点。
对于广宁军而言，将后背完全暴露出来闯军步卒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广宁重骑兵以小队中队为单位，一次又一次砍瓜切菜一般楔入了农民军的队列当中，剥离下一小部分再围而歼之。陈鑫海一直很小心，没有让重骑兵过于深入，毕竟此时双方的人数比例是悬殊的一比三十，混乱当中的农民军一旦被逼到了绝境一拥而上的话，陷在人群中的重骑兵失去了马速也就失去了一切优势，结局只有是被蜂拥而上的闯军打落下马。
一次次将落在后面的小股部队歼灭无疑是给了其余农民军逃生的希望，无法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自然，人的体力是无法与马匹相提并论的。跑了一刻钟之后，闯军溃卒的脚步渐渐开始踉跄，速度也越来越慢，自然由于体力有好有坏，队形拉的愈发松散。这正是广宁军要的机会，超过八千的轻骑兵将马速提升至最快，毫无顾忌地撞进了闯军已经完全乱了的队列当中。
刚刚向后溃退的时候，闯军的队列尚未有完全的散乱，士兵体力也为透支，而能够跑在前面也都是体力最好的，通常也就是战力最强悍的。如果那个时候投入轻骑兵，付出的代价自然要比等到现在完全消耗掉闯军的体力和斗志之后大得多。
冲进敌阵的轻骑兵没有漫无目的的杀人，而是在有意识地将溃军往两侧赶，大批的轻骑兵沿着闯军中央劈入，在来回跑了几个来回之后，除了脑袋秀逗死撑着呆在中间的倒霉鬼之外，大部分的溃卒都逃到了两侧友军之中，闯军密布重兵形成的道道防线被彻底贯穿。击败李自成以重威名，保留闯军实力以养贼自重，正式目前这个理想状态的写照。
早在阵型崩溃的时候，罗汝才就已经带着两千多亲兵打马跑到了一侧，而更早的时候李自成已经撤到了另外一边。除了被广宁军冲开的西南一角，整个包围圈依然完整，闯军指挥大体上保持流畅，整个包围圈并没有彻底松动。守住缺口底部的第三军阵型严整，轻便的虎蹲炮与三磅炮很快就布置妥当，也没有给闯军可趁之机。
慑于广宁军表现出来的强悍实力，两侧未受波及的闯军没敢轻举妄动，直到殿后的虎大威部退出了十里开外，负责两侧守备的军将才派人过来堵住缺口，此刻被围在包围圈中的一个总督，两个总兵以及尚存的五万多明军并没有趁着这唯一的机会突围，依然是处于一片混乱当中。
在唯一的出路被广宁军断后的工兵炸掉后，事实上，被自己人阴了的明军花费了比闯军更长的时间才稳定住情绪，而这个时候缺口早就被反应过来的闯军封死了。
纵横沙场十几年，闯王李自成也是一步一步打出了尸山血海才走到今天的。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仅仅是为了吃一顿饱饭，那么现在也只有紫禁城里面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满足他的野心。身处高位，必然要懂得取舍，手段更是要狠辣。尽管遭受了奇耻大辱，权衡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吃掉被围的五万明军，至于奔向南方的十几万明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他顾不上，也打不过。
此番李罗联军连败四阵，军中最精锐的步兵骑兵都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不堪。不过除了骑兵之外其余部分损失并不是很大。手下留情的广宁军并没有赶尽杀绝，因此六万闯军精锐步兵最终聚拢到一起的时候还有近五万，加上数十万的炮灰，就算是不动用元气大伤的骑兵对付包围圈里面缺水少粮的明军还是绰绰有余。在损失的五千骑兵当中，大约七成是罗汝才的部下，失去了一半骑兵的罗汝才和李自成的实力相比更加悬殊。这也为他在改变的历史上依然丢掉了小命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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