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时间，感觉到自己依然活在世上没有任何问题的李自成睁开了眼睛，站在身侧的一帮陕西老兄弟也各个脸色苍白，汗浸衣衫，宋献策等文人甚至已经裤裆淌水，尿湿了裤子感觉到胸闷气短的李自成扯了扯领口，长出了几口浊气。他第一次发现，活着原来就是最大的幸福。
火炮并没有瞄准农民军用来指挥的高台，否则的话，不到八百步的直线距离完全在广宁军九磅和十二磅炮的有效射程之内，就算是各个步兵营装备的六磅炮如果炮手足够老道的话也可以打中，想弄死李自成没比碾死一只蚂蚁的难度大多少。首先开火的十二门十二磅重野战炮打出的开花弹在五百步之内精度并不差，加之农民军队列过于密集，顿时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明朝是东西方开花弹分别出现的时期，西方的开花弹是在铸铁弹体铸造完毕后再开口，以木制的“信管”塞住，在“信管”内装上缓燃火药来引爆，而明朝的开花弹则是在炮弹上有一突出台体，台体中间有芦管的小孔，芦管内装药捻，用于引爆炮弹，从技术上来讲要比西方的更为先进，两者理念的不同也证明了东西方是各自独立研制出开花弹的。
因为材质和火药爆炸威力的限制，此时的开花弹无法用长身管的加农炮发射，因为加农炮（此时的加农炮身管长径比大约在十二到二十五之间。）身管长，发射时炮膛内压力大，如果发射开花弹需要炮弹弹壁有足够的厚度以抵挡这种压力防止炸膛。而一旦弹壁过厚，以这时黑火药的爆炸威力显然无法形成足够多的弹片从而形成杀伤。广宁军的黑火药已经是最佳配比，要想现在就进入无烟火药时代显然并不是现实。为此只能在炮弹的改进上下功夫，在开花弹内部填充铁钉铁砂，以增加杀伤威力。而广宁军十二磅野战炮的长径比为十一也正是为了发射开花弹的缘故。
带着巨大动能的炮弹打烂了一串串阻挡前进的人的身体，掉落在地上之后，芦管之中的引信燃尽，藏在炮弹之中的火药被引爆，炸开外面的弹壳。密集的人群中几乎看不到爆炸的火光烟雾，炸点附近腾空而起是一片片淡粉色的血肉碎末。炮弹内装填的火药炸开弹壳，数以千记的铁钉铁珠四散飞溅，离近的人被巨大的爆炸声震裂了内脏，稍远一点的则被飞溅出来的铁珠铁钉杀伤。一轮开花弹之后，接下来一轮实心弹的打击，虽然在杀伤效果上略微差一些，不过造成的震慑力更为突出。壕沟附近到处都是哀声嘶吼的垂死士卒。断裂的躯干和冒着热气的内脏涂满了干燥的土地，如同一锅煮沸的肉粥一般。
两分钟一轮的火炮射击在杀伤上也许并没有火枪攒射来得大，只是造成的心理打击是再多的火枪也办不到的。巨大的动能摧毁一切的气势和地狱一般恐怖的场面也不是单兵操作的火枪能达到的境界。仅仅三轮火炮射击之后，面对火枪的杀伤面不改色的农民军便一股脑的溃散了，这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几万溃兵眼色通红，目光涣散，轰然间就崩溃了。守在后面督战的闯军老卒精兵和各家将军的亲兵面对如同厉鬼一般的溃兵，为了保住小命，硬是没敢阻拦。
短时间内，农民军的力量在这段七百步长的壕沟边二百步距离之内消失干净，而依照闯军向来的反应速度，没有小半个时辰很难恢复攻势。一直待命的工程工兵二营趁此机会立刻冲了上去，用广宁军制式架桥过障设备铺设道路，很短时间之内，就铺设出五条能够通过两辆十二磅炮车的通道，很快就就通过了一个总队的步兵，而当农民军好容易摆脱了溃兵带来的混乱，集合部众打过来的时候，第三军一营除了营属炮兵之外已经全员过壕严阵以待了。
事实上，李自成的反应速度并不是很慢，至少要比绝大部分的明军高出明显的一块。而凭借着手底下最为倚重的山陕边军为主的精锐骑兵，他还是有一战的实力和机会。只可惜往常的思维定式早已经形成，起事以来屡屡受挫的李自成自然知道实力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不到万一的时候，最为精锐的部队不可能送上战场，最先靠过去的自然不可能是压箱底的宝贝一样的精锐骑兵，只是三万打过了几仗的普通步卒。一个炮灰如果能够挨过几个月，经历过几次战斗后，就可以从炮灰营中调拨到这里。说起来也只是稍稍有些军队的样子罢了。
因为整个正面也只是有七百多步，太多的人根本就排不开，指挥这三万人的大顺军猛将袁宗第将队伍分成了六拨，每波次五千人，他另外亲率两千精锐压阵并督战。
一向不讲究阵型的农民军在二百步的地方就开始撒腿冲锋，等到接近八十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气喘吁吁了。广宁军一直在估算距离的负责指挥火枪兵的军官在农民军进入了六十步之后才下令开火。三排轮射的火枪手平均每分钟可以打出十轮以上。盯着密集弹雨冲击的农民军不但未能前进，甚至连八十步都难以接近。死伤了三成之后，第一波的农民军失去了斗志，狼狈地退了下去，把正在准备的第二波也给冲乱了。
“前进！”随着一营长的一声令下，整整七千虎贲排着整齐的队形滚滚向前，火枪兵则在长枪方阵的空隙之间打倒任何留在射程当中的农民军中的倒霉蛋。前进了一百步之后，全军站定，后续的第二营，第三营相继过沟，一个厚实的军方阵形成。到此时，凭借农民军的实力已经是没有办法撼动了。
“传令，陈军长率骑二军三营，骑兵教导新兵营和第三军军属骑兵总队过沟参战，一定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冲开一道口子，另外，亦洋你立刻过去，第三军都归你管，压住阵脚之后尽量把口子撕大，一会儿我们出去的时候别让流贼从两侧没过来占了便宜去。”杨飞下令道。
马蹄声声，超过一万的骑兵轰隆隆地越过打头的第三军一营，没多久就撵上了闯军的。步兵对骑兵，想要保持不败只能是靠严谨坚固的方阵，否则唯有失败一途。
后退之中的闯军都是将后背丢给了敌人，高大的阿拉伯战马带着上千斤的巨大质量撞了上去生生将人撞飞，碗口大的马蹄踩踏在撞倒在地上的倒霉鬼的胸膛上，顷刻就骨断筋折，性命不保颗的人头伴随着脖颈断裂处飙出的鲜血飞到半空之中。如果是正面交战，这些闯军或许还会有一战的勇气，只是当后背交给了敌人之后，袁宗第手底下的三万人只来得及发动一波的攻击已经无可逆转地完全崩溃了。
上万的广宁铁骑并没有提起马速，而是保持着严谨的阵型不紧不慢地吊在溃军身后，不断砍杀落在最后闯军步兵。已经是退到了足够后面安全地方的李自成和罗汝才此时正在紧张地调拨部众前去填补漏洞。之前动用的都是炮灰或者刚刚脱离了炮灰行列的准炮灰。这样的人在乱世当中想要多少有多少，损失再打也不会心疼。只是现在出人意料的被破开了口子之后，能够用来补救只能是作为整只队伍精华的精锐骨干，谁出多少就很有商量了。
“大哥，我手底下有三万多老兵，加上你那里的，如果骑兵没有挡住的话，就由大哥来抵挡这一阵，这些人全都交给交给大哥来带如何？”李自成对着罗汝才商量道。
尽管是被称为活曹操，罗汝才本人则没有魏武帝的抱负和手腕，他有的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而已。作为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的他想要的无非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罢了。听到李自成的话后，本能的就选择了答应下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如此他手底下最精锐的骑兵就将交给李自成来掌控。
等到罗汝才离开好一阵子后，李自成转头看了看待在身边的大顺军老将，自己的小舅子高一功：“你马上去骑兵那儿，这可是我们最硬的底子，只要是前面的官狗冲过来之后，你就给我冲过去。汝才大哥的人能征善战，你要委以重任，多学着点。”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高一功。
“明白！”高一功也没有说什么废话，重重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他自然明白李自成特意重读的“委以重任”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李自成不说，他也会这么做，排斥异己差不多是人的本能。偶尔有几个人能做到一碗水平端的，不是天才便是圣人，而他自然都不是。
农民军中，优秀的战马一向是稀缺，因此能在骑兵当中谋得一席之地的大多都是当年山陕两地和西蒙古打老仗的边军劲卒，马术上面自然是玩得精熟。很短时间之内，一万两千多骑兵已经完全上马，随时可以出战。
看到这儿，高一功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李自成纵横中原大地的根本所在，往常不知凭着这些此精锐的骑兵取得了多少次关键胜利，这一次到底鹿死谁手还是要看这些山陕骑兵的。
“弟兄们……”高一功运了半天气还没等将“杀”字喊出来，被撵得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溃军已经接近了，正巧挡在了他冲杀的路线上。气急败坏的高一功命人拼命的打信号让溃兵朝两边撤却没有任何的作用，即便是威胁靠近者杀无赦也没多大的用处。和身后的威胁相比，前方自家的袍泽再狰狞的表情看起来也是那么的亲切。
从英宗之后，明军先是在土木堡丢掉了无双大将张辅及最为精锐的京营，失去了开国以来对蒙古残余的心理优势，文官趁此机会极大地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及到中明的武宗朝，正德皇帝重用武将，各种武将官勋分赏极滥。因此，除掉了武宗朝地位显赫的江彬之后，以外藩王子继承帝位的嘉靖皇帝更为不信任武将，在杨廷和等文臣的努力下，武将的权威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失去了开国时期崇高地位的武将们处处受到文官的掣肘，民间视军旅为畏途，军士地位如同囚犯，加之武将为了供养亲兵，地位本就极为低下的明军士卒待遇低下，犹如是乞丐一般。这样地下的地位，恶劣的待遇，明军上下的关系要是不紧张才是怪事。
与明军相比，闯军官兵之间的关系相较于明军要融洽许多，高一功的威胁听起来警告的意味远大于要确实执行的可能性。只是，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触到了李自成逆鳞的广宁军和闯军之间的关系已是不死不休。而无论平时如何亲如一家，炮灰在紧要的时候从来都是用来牺牲的。随着高一功的命令，排在前几排的骑兵举起骑弓，随着一阵瘆人的弓弦颤动，几千支羽箭划着弧线落到了溃军前列。到这时，溃军终于明白，这一次真的不只是威胁。
排在前面的溃军想要转身，后面的人看不见继续往前挤，顿时就搅成了一锅粥。混乱当中只要有人被挤到，当即就会有无数的大脚践踏上去，根本就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只能生生被踩死。一直到留下了一道半米高的尸墙后，残存的溃卒才由两侧退到了后面。此刻，广宁军的骑兵前锋距离此处只有不到一百五十步。
骑兵之间的对决，马匹的速度是最为主要的决胜因素。马速缓慢的一方在撞上的时候很容易被对方完全压住。此刻广宁军已经开始起速，阵阵马蹄声中连地面也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颤动。此刻就算是调转马头也无法躲开对方冲锋的势头，加之后面的自家步兵方阵尚没有完全布置妥当，高一功只能是硬着头皮下令部下迎战。
半米高的尸墙给尚未完全提起马速的闯军骑兵造成了很大的阻碍，不少骑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策马越过去的也损失了不少的速度。象征性地射出的寥寥不多的箭羽对于连人带马全身披甲的广宁军重骑几乎毫无作用，刚刚提起速度的闯军就和排在广宁军最前面的三千重骑兵狠狠地撞到了一块儿。
相对于广外彪悍的满洲八旗铁骑，闯军在朱术桂的心中仅仅是达成目的棋子而已。对于闯军的战斗力，广宁军上下一向是不以为然。因此才打得如同是练兵一般，全然没有使出全力。虽然可以凭借手中的火枪打击闯军精骑，只是为了更好的练习骑兵最为根本的马上砍杀能力，陈鑫海选择了直接冲上去用马刀长枪解决问题。
广宁军重骑兵的坐骑均为纯血阿拉伯战马，携带着将巨大的能量，全身披甲的重骑兵向前伸出加重骑枪将一串串的农民军钉到长枪之上的同时，也有不多的重骑兵被砍翻或是撞翻在地，随即就被踩踏成一团烂泥。只是不多的伤亡完全对广宁军的势头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付出了几百人的代价之后，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无穷无尽的广宁军的重骑兵撞开了闯军的所有骑兵，跟在重骑兵后面的轻骑兵顺着重骑兵打开的缺口乘虚而入，将完全被挡住的农民军骑兵分割包围，广宁军经典的重骑兵冲阵，轻骑兵掠阵的战术展现了巨大的威力。
绞杀战中，广宁军骑兵装备的手铳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几人为一组的广宁军骑兵轮流掏出手铳，将负隅顽抗的闯军骑兵打翻在地，手榴弹更是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扔，没有经历过如此连绵不绝爆炸声响的闯军战马不可避免地受到惊吓，将自己的主人掀到地上。半个时辰之后，高一功才带着损失了五千多人的闯军骑兵顺着广宁军有意放开的口子突了出去。广宁军阵亡二百余人，伤四百多。
整个战场到这会儿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广宁军正面的闯军除了最后的步兵方阵之外已经完全溃散，而尚在包围圈里面的明军同样是乱作一团。除了紧紧跟着的杨文岳虎大威之外，其余两个总兵和丁启睿的人马也都在往这个方向靠。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自然是唯恐落在后面，明军在其余方向上已经完全放弃了对闯军的警戒，幸而壕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被填埋的，倒是不用担心身后。
唯一的通道被广宁军仅仅占着，担任后卫的广宁军士兵也是枪口一致向内。刚刚见识了这等火枪威力的各部明军倒是不敢上前争抢。不过对于杨文岳和虎大威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等到广宁军主力过完的时候，后面的明军互相之间已经是开始火拼了。战斗工兵的一个总队冲过去之后丝毫不顾袍泽之情兜头就是几百颗手榴弹，把杨文岳和虎大威的人马和其余人等分开。让其余诸军目瞪口呆的是，等到为杨文岳断后的虎大威部刚刚撤出去之后，早已安放了炸药的桥就被炸塌了，竟是没给丁启睿和两个总兵留一条生路。
挡在广宁军的面前的是闯军的最后一道障碍。接下来，该轮到闯军最为精锐的步卒面对广宁铁骑的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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