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娘胎里面的深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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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这个世界之上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够把一切都看得开至少李自成就不是,他身边的一帮老兄弟就更不是。于是,当看到听到对面几千骑兵集体高声亲切地问候他本人最为忌讳的往事的时候,近来顺风顺水的闯王爷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暴走状态。
“宗第,你带人给老子把前面的壕沟填上,老子不等了,今天就灭了他!传令三军,今日一战,不死不休,官狗一个活的不留!”李自成黑着脸,阴测测地喝道。
跟在一旁的宋献策张了张嘴,不过看到了面色潮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的李自成和随侍一旁群情激昂的一众闯军将领,他还是明智地没说一句话,只是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不是陕西出身的,和闯军老将们在亲近程度上差得太远,有些话别人可以说他却是不能说。只是可惜了,他和牛金星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忙了好些日子才做好的布置就这样被轻易地化解了,而且还是自己人干的。明军现在尚没有被饿趴下,这个时候开战无疑是不明智的。
在他的印象里面,代表着正统、习惯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大明朝廷素来不会做这种提不上台面的下三赖把戏。即便是他自己,一个江湖术士早年为了生计坑蒙拐骗如今在成了军师之后也不屑于去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情。没想到对面堂堂的官军大将,“平贼将军”说干就干,一时之间,回想起之前的小把戏,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笑容……
看了杨飞传过来的锦囊,陈鑫海险些笑得抽筋,连忙吩咐下去多誊写几十份在骑二军三营中传看。广宁军的士兵在教导队期间分兵种都会有三个月到半年不等的文化课学习,就算是一个文盲也会认得最基本的几百个字。锦囊丧的这几个字并不难,几乎人人都认识。一刻钟之后,五千多人已经把锦囊上的两句话背熟了。被激起了恶搞趣味的参谋们甚至还趁着这段时间找了了一块麻布在上面画出了两幅巨大的画像。
“列队,让一总队从左面举着第一幅画从左往右跑,之后二总队从右往左跑一圈。军部但凡没有事情的人还有三总队,本军长带你们做些好玩的。都能不能尿出来?尿不出来的赶紧喝水去。嘿嘿。”陈鑫海一阵坏笑。
一丈见方的白麻布被一马当先的一总队长拿在手中,好几天没能纵情跑起来的战马顿时撒欢儿地跑了起来,上面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生孩子没。随后紧跟的一千五六百人更是齐声大叫:李自成,当年你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两眼。在空旷的原野上,来自不同地方的广宁军官兵用各自的家乡话放声高喊,场面蔚为大观。
没等对面的李自成反应过来,二总队这边也出场了,这次麻布上画着的是一只巨大的绿毛龟,尤其是上面绿光闪闪的帽子,更是揭了李自成心中最深处的伤疤:他的第一个老婆韩金儿趁他在外当邮递员的时候偷汉子,被他知道后给杀了,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事情最终导致了他走上了造反这条路。成了高迎祥军中的一员大将之后,原本以为后院这一次会固若金汤,没想到他的又一任老婆邢氏被部下高杰勾搭走了,头上再次正正经经戴着如假包换的大绿帽子。直到有了高夫人,他的后院才算是可以放心,然而这些年他却连一个后代也没有。正因为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位闯王爷在这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极端地脆弱。
就在李自成面色铁青地狠狠盯着广宁军的时候,二总队的口号声也想了起来:李自成,当年你在娘胎的时候,一天见你老子三次!或许是口号过于新颖的缘故,一时之间闯军上下都不甚明了,直到有反应快的人明白了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闯军的队伍里也传出一阵阵压抑着的嬉笑声。随后陈鑫海带着两千多人一直冲到距离壕沟不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齐齐的解开裤子冲着堂堂闯王畅快淋漓地开始放水,用各地的方言对老李的生育能力表示了强烈的关心,将这一场闹剧推到了最。
这么多的羞辱加在一块儿,搁在谁身上估计谁都忍不了。最前面督战的罗汝才尽管心中暗笑,表面上还是做出了恼羞成怒的样子,等到李自成下令进攻之后,立即将手底下三万多新招的炮灰推到了前面,自己则带着精锐部众悄悄地后退了一段距离,如此既深且宽的壕沟想要填上的话不知要付出多少人命,没道理把老底子凑上去送死。
几万人乱哄哄地奔跑在干旱的中州大地上,带起的尘土几乎笼罩了整个农民军的攻击队列,十几天的对峙让双方的士卒都失去了耐性,即便是断粮数天的明军也出人意料地士气高涨,双方几近百万人呼出的热气让战场上空的空气看起来都扭曲了,粗重的喘息声伴着浓重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气紧紧地罩住了天际云端,即便是天上的飞鸟也感受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远远地避开了这一处注定将要血流成河的地方。
广宁军正对着闯军的冲击正面,虽然几万人乱哄哄地看不出什么阵型,不过这种填埋壕沟的工作就算是用民夫做也不奇怪,闯军能用几万青壮来做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大手笔。联想到一旦壕沟填平之后多达数十万的闯军就有可能涌过来,刚刚走出教导队的新兵尽管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震惊,不过微微颤抖的身体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些菜鸟的紧张,打过几仗的广宁军老兵们却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一旁的新兵受此感染,也渐渐平复了不安的心态,静静等着大战的来临。
李罗联军和在一起五万多的炮灰人手一个装满沙土的麻袋,排出超过七百步的正面接连不断地涌向沟边。受了侮辱的李自成不待有什么动作,下面的人已经开始发力了。平时待人和蔼的小头目这会儿一个个表情狰狞,下手狠辣,稍有动作慢的抖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甚至于几个李自成的亲信大将都把自己的亲兵派下来督战,毫不掩饰地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对着众人吆喝威胁。
“闯王有令!杀明军一人者入老营,杀五人者晋头目,杀十人者入亲兵营,杀杨飞者,独领营头!”几个嗓门洪亮的李自成亲兵纵马过来吆喝,底下的人的动作瞬间就加快了好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赏格,想要搏一个好出身的当下自己先暗暗较劲。
出乎闯军和友军的意料,也出乎了几乎所有广宁军士兵和低层军官的意料,面对着多达五万人的冲击,杨飞让原本在前面的第一营后撤,仅仅动了三个营的火铳兵,而且是从未有过实战经验,比正规军任何一个营战斗力都要差的教导队学员兵,共计有火铳兵约五千人,同样排出了超过七百步的与农民军宽度一致的大正面。
农民军开始发动之后,五千火铳兵在鼓点儿的指挥之下,稳稳地前进到距离壕沟大约三十步的地方。略微整队之后,负责指挥的教导队火铳兵的各级教官吹响了一直含在嘴里面的哨子,一共三长一短,这意味着将进行三排轮射,最慢射速的精度瞄准射击。各个中队小队的军士官立即将命令传下去,同时第一排前出一步,单腿跪地举枪瞄准,再一声哨子后,超过一千六百杆火铳次第响起,白蒙蒙的烟雾顿时将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待第一排回到队列之后,第二排火铳手即刻前出举枪,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烟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第二排士兵才听到哨声,同样打出手中的火铳,然后又是第三排,之后再轮到第一排,循环往复,慢悠悠地撒播着弹雨。

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加上发射药烟雾的干扰,对面的情景也只是影影绰绰看个大概,不过那不曾断绝的惨叫声倒是假不了的。事实上,广宁军在六十步的距离上开始射击之前,闯军在这边见过阵仗的头目兵丁都是带着轻蔑的态度无所谓地继续填壕,丝毫没有躲避的意图。
待遇有如囚徒一般的朝廷世袭工匠打造出来的火铳质量低劣不说,射程也近的让人崩溃。明军所有的制式火铳从本质上讲当都是火绳枪。和欧洲人的重型火绳枪相比,明军的鸟铳就显得轻巧得多,弹丸口径上也相差甚远。如此做法,除了携带方便以外,几乎一无是处,在超过三十步的距离的时候不消说是穿着铠甲,即便是身着布衣如果不是击中要害也没有多大的威力。
关外的清军也一向是瞧不起明军手中的火铳,不仅仅是因为发射频率低的缘故,而且射程也不如满洲人的步射大弓。满洲大弓发射的箭簇宽大,虽然破甲能力较差,不过面对很少披甲的明军,一旦射中就会造成巨大的创口,短时间内就会让人失去战斗力。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满洲人的弓箭在射程上相较于历朝弓箭大大退步。即便如此,四十步的距离上,满洲骑兵赖以成名的步射依然能给明军步卒带来巨大的杀伤,速度上更是明军的七八倍,称得上是箭如雨下,而身着加厚棉甲的满洲人在这个距离上几乎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也正是因为在火铳在射程上的劣势,在过远的距离上就控制不住把手里的火枪打出去一向是明军的弊病,这不仅是满洲人,也是农民军瞧不起明军的地方。当然,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照搬惯例的闯军将注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因为每一轮的射击间隔很长,加之战场上的风也不小,很快就把发射时产生的烟雾吹散大半,此时的条件几乎是最理想的状况。射手们有充足的时间瞄准,实际上对面的闯军人挨人也没必要做精确的瞄准,只需把握住距离不要把铅弹打到地上或者天上去就好。按下扳机,接连不断的枪声响成一片,对面的农民军伴随着惨叫声倒下一片。
看到这边的火枪射击出人意料地产生了巨大的杀伤,农民军也仅仅是稍微低愣住了片刻,立刻又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朵朵绽开的血花只是掀起了一丁点的涟漪,随即便消失在巨大的人潮当中。后面的命令一层层传过来,李自成严令:不得停止,继续填土。
闯军新加入的士卒都是河南本地天灾最为严重的开封府,河南府,南阳府,汝州等地的流民,河南本地本就是大名内地十几个省份中灾害最为严重的省份之一,这几个州府更是严重。昔日的千里沃野如今渺无人烟犹如鬼蜮,全家被饿死在这个时候是很平常的现象,即便是全家被煮了吃也不是很鲜见的事情。
这世道,死亡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活下来的人早已经历过太多的生生死死,早已经对生命没有任何留恋,对死亡亦没有任何畏惧。已经吃了几个月饱饭的闯军新卒如今最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在回到之前生不如死的日子。对于这些九死一生苟活于世的人来说,死亡并不是惩罚,反而是最为轻松的解脱。既然决定了吃兵粮,就要有面对生死的觉悟,何况冲过去之后还有动人的赏格。停在原地是死,甚至是生不如死,冲过去则可能是会活下来,也许还会有一个不错的身份,相信每个人在面临绝望的时候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尽管每一轮射击都会带走几百条人命,农民军还是不管不顾地扛着麻袋往沟边冲,前面战死的即刻被推到沟里面,甚至是伤兵,只要倒地不起,也会被推下沟。这谈不上什么残酷,也许下一刻推别人的人自己就成了填埋的材料。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性命就成了唯一可以挥霍的东西。
顶着巨大伤亡的农民军没出问题,广宁军的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火枪兵们心理承受倒是快到了极限。杀人并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自己的对手完全漠视死亡。如同不少美国大兵在朝鲜战场上面对顶着如雨而下的枪炮依然直着身子冲锋的志愿军心理崩溃一样,在慢腾腾的轮射中,许多的广宁军士卒手忙脚乱,不是忘记用通条夯实枪管,就是干脆把通条也打了出去,终于有士兵顶不住,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大声呕吐,接下来就有如传染病一般,成片成片的士卒有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呕吐。
按照广宁军战场条例,这种情况下士兵所在小队的小队长甚至是士官都有权利处死违反纪律的士兵。只是这些都是新兵,第一次上战场难免会出现一些情况,教官们只是冲过去拳打脚踢一顿。有过这样的经历之后,这些士卒之后再上战场出现这样的情况的频率就大大降低了。见过血的士兵会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这是无论多么高质量的训练都带不来的。
从开始接触,杨飞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大约打出了十五轮火枪之后,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对着身边的亲兵开口说道:“行了,让这些新兵蛋子都撤下来吧。听枪声已经乱了。让两个炮兵总队轮流开火,最大射速三分之一。”
接到命令之后,如蒙大赦的火枪兵们整队从两边退出,好在平时训练的底子还在,虽然比平时慢一点,还是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五千火铳兵就退得一干二净。这一次对农民军造成的震撼似乎更大,好长一段时间,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农民军都愣在了原地,而李自成的指挥也比之前慢了许多,直到火枪兵们退得一干二净,如梦初醒的他才想到派出自己的亲兵向前传令,继续填埋。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守在一边的杨文岳,目光涣散的他如同梦中呓语般喃喃说道:“如此劲卒,当为国朝二百余年仅见。素闻杨平贼以甲胄坚固,器械精良著称。如此看来,此等训练有素才是这虎狼之师最可怕的。不知这是我朝大福亦或是大祸。”
退出的火枪兵将一直遮挡的军阵中央露了出来,近百个被麻布遮住的排列整齐的重型野战炮在掀掉炮衣之后露出了这个时代威力最为强大的杀人利器的狰狞面目。此刻,在农民军后方高台之上,被无数黑洞洞的炮口指着的的李自成等人脸色大变,明军竟然将笨重的守城利器红衣大炮一直藏在军阵当中,就算是这炮打得不准,巨大的数量也足以将整个农民军的高层一锅端了。就在这时,一连串如同闷雷一样的声音传来,李自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起兵以来的种种经历一刹那都闪现在眼前,犹如刚刚经历过一般鲜活。这个明王朝实力最为强大的造反者一时之间也有了一丝丝的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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