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汉蛮子不错啊！阵型这么整齐，实在是不多见咱们没时间耗，列五列横队，加大冲击正面，打完这一仗还要赶路。”巴图随口命令道，神情犹如是郊游一般轻松。
八百步的时候，第一军方阵岿然不动，清军开始慢慢小跑。七百五十步，正中间的方阵前几排的士兵列队跑向两旁，露出了军属炮兵总队和各个营属炮兵大队的真容，数十门九磅和十二磅炮开火，在满洲人的队列当中犁出了道道血路，至少八十名清军被打死。
炮声一响，巴图脸色一变，如果说明军当中还有什么会让清军心存畏惧，就只有红衣大炮了。只是笨重的红衣大炮向来是用来守城，野战当中遇到则是第一次。顾不得这一轮炮击给属下造成的严重杀伤，巴图立刻命令加速前进，就算是这么远的距离就加速到了近处的时候马匹会失去很大的速度，也能够避免再度被火炮轰击，只要是冲近了，明军离溃败就不远了。
初生的八旗军的悍勇的确二百年之后的后辈无法企及的。五个牛录略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以防止被一发炮弹打掉太多的人。带队的各个牛录章京约束着队形，大致保持成一条直线，并尽量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样做既能给对面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全体下马步射，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红衣大炮威力巨大，能够穿金裂石，射程也是这个时代所有武器无法比拟的。铁甲舰出现后，威力最大的火炮就是这些庞然大物上的主炮，从十二寸发展到十六寸一直到十八寸。而在这个时代，威力最大的火炮则是陆上的要塞炮。威力强劲的战列舰主炮齐射能够毁灭敌方的信心，这个年代的红衣大炮也是如此，甚至因为古代人相对的愚昧产生的作用更大一些。
当然，除了搬运不变，这个时代的重型火炮还有一个更为致命的弱点，射速。以明军装备的红衣大炮的射速来说，最多能够在清军接近之前再射击一轮，而考虑到明军炮手在面对重压之时的惊慌程度，再度打响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二百步，再度装填完毕的九磅炮和六磅炮一起打响，超过五十门火炮的齐射给满洲人带来了更大的灾难。这一次九磅炮装填的是开花弹，而六磅炮则是用了阴损的链弹。
速度较快的开花弹率先落地，剧烈的爆炸声当中数十名清军被打下马，活下来的人许多都被飞溅的弹片杀伤。考虑到清军还需要从鲁南北反关外，而满洲人对于中原的水土也是不服，这些受伤的人活下来的机会已是很渺茫了。
六磅炮打出的链弹带着呜呜的划破空气的声音接踵而至。昂贵的链弹是海战利器，用来毁坏对方的船帆和桅杆，两个半球形的铁壳由一段铁链连接，炮弹出膛之后，两个半球裂开，带动中间的铁链旋转着前进。
刚刚被开花弹洗劫过的清军正忙于安抚受惊的马匹，随着犹如呜咽的声音，十几发链弹划着不同的弹道朝人群猛扑过去。
或许死亡并不能使得悍勇的八旗军畏惧，不过不惧怕死亡并不意味着不惧怕这个过程，尤其是当这个过程极为残忍地展现在活着的人面前的时候。
长达两米左右不停旋转的铁链在冷冽的冬季阳光的映衬下犹如蛇信子一般闪着惨白的致命光芒，兜头盖脸地扑向可怜的镶黄旗蒙古骑兵，巨大的动能赋予了铁链极为恐怖的杀伤力，搅碎了缠住的一切物体，贴着地面飞过来的几枚链弹将前进路上的马腿上的皮毛血肉搅烂，露出白森森的腿骨。
尽管清军的队形已经是拉得尽可能的开，但链弹凭借着两米多的铁链长度依然是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尤其是心理上的。被铁壳砸到头骨当即死亡无疑是幸福的，那些被铁链缠住了身体的蒙古骑兵往往四肢搅烂，甚至被扯断，青色的肠子从破开的肚子中甩出半米多长，冒着丝丝的热气。跌倒的马匹与垂死的士兵犹如是一团团的粪便一般散落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
垂死的，新死的人马身体冒着热气，鲜血汩汩地冒出，就像是沸腾的肉粥一样。或许与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垂死之人相比，活下来的才是最为悲惨的一批人。即便是久经训练的战马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也失去了奔跑的勇气，四腿打颤跪倒在地的不是少数。
巴图来自于嫩江科尔沁部，是最早投靠满洲人的一批蒙古人。从军几近二十年来，大小战役历经无数。无数次从死神的身边拉回性命，对于生死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
此刻侥幸未死甚至于一点伤都没有的悍将巴图茫然地瞪着充血红肿的眼睛，对于脸上挂的一节冒着热气的肠子恍若未觉。一时间，他的脑袋里空茫一片，除了一阵阵刺耳的鸣叫，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费力地从死去的战马身上爬起来，抽出自己的马刀，用一种缓慢地机械的动作向前缓缓走过去，一直到六十步，被至少五支火枪击中，倒在了地上。
接连两轮的炮击之后，图尔格本来轻松的心态变得躁动不安起来，这已经是很多年没有的感觉了。一时间，他还是怀疑自己轻率地决定冲锋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硝烟散尽之后，还骑在马上的只剩下不足四百人，大惊失色地图尔格立刻高喊道：“快去，让巴图退回来！”派出去传话的人还没有走多远，冲阵的镶黄旗蒙古第一甲喇的败兵还没有得到命令就退了回来。对于一向悍勇，军纪严明的八旗军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跑回来的人已经失去了基本的队形，乱哄哄地挤成一团，越过了大队的主力之后也没有停下来。或许是这一幕刺激了图尔格。军人的荣誉与勇气战胜了对于大炮的畏惧。为此他做了一个让他之后后悔不已的决定，镶白旗满洲的一个甲喇被他再度派上了战场。而身为固山额真的他也亲自上阵。
对于满洲人被如此恐怖的火力虐待之后依然有再次进攻的勇气，尽管身为敌人，方正也深为叹服，不过一切都被炮兵做了不符合练兵的目的，更何况并不是每一次战斗都会有这样强大的炮兵。在满洲人再度列队冲击之前，方正命令道：“十二磅炮、九磅炮和六磅炮换装开花弹，三磅炮和虎蹲炮装霰弹。”他想要给火枪手开火的机会。
在满洲八旗当中，两白旗是老汗王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是八旗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两个旗，加在一起牛录数达到了九十七个，如果算上半分牛录，实力超过一百个牛录。努尔哈赤的亲军都留给了多铎，因此，镶白旗也成为满洲八旗人数最多的一个旗。
入关的镶白旗满洲是从整个固山当中抽掉七成的壮丁，即便这样也达到了超过七千人的规模，可见其规模之大。在满蒙汉八旗二十四个固山当中，汉八旗比蒙古八旗要强上一些，满洲八旗被认为是战斗力最强的，排在前两位的则是两白旗。身为努尔哈赤的亲军，镶白旗的满洲大汉们不认为可以把蒙古人吓跑的大炮对自己也同样奏效。
八百步，出战的镶白旗满洲第三甲喇出关时的兵力为十一个牛录一千五百人，打到目前战死战伤的还不到三十人，还不如因为水土不服生病死的人多，此时还剩下的将近一千四百骑兵一百人为一排，派出了十四列横队，缓缓前进，到八百步的距离后，开始缓缓加速，却并不让马匹跑到最快。
四百步，十二磅炮和九磅炮开火，就在火炮打响的同时，镶白旗骑兵开始最后的加速，用马刺狠狠地磕着战马的腹部。受了刺激的战马吃痛，在很短的时间内跑到最快。闯过爆炸硝烟的八旗兵已经少了一百多骑，依然维持着阵型不乱。缺口在奔跑过程当中被活下来的人填上。纵横沙场数十年，满洲人的确有自傲的本事。
二百步，已经跑到最快的满洲骑兵经过之前被链弹蹂躏过的地方，滑腻的人马鲜血已经凝固，加之尸体的阻碍，五十多匹战马滑倒。满清大队不为所动，继续前进，六十步，第一排的清军开始减速，抽出了箭羽和大弓一起扣在一只手里。
广宁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装填好了的大小七八十门火炮一起开火，霰弹出膛之后在空气压迫之下爆开，密集的铁砂贴着地面横扫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的死角，细小的铁砂以极高的速度击打在人马身体上，发出“噗噗”的入肉声响，爆起一朵朵绚烂的血花。硝烟散尽之后，第一排一个牛录的清军已经没有一个还骑在马上，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更为惨烈的是，上百人几乎没有一个立刻死了，各个被霰弹打成了筛子一般，偏偏一时半会儿还断不了气，挡住了后续清军的冲击路线。接着赶到的一个牛录的清军本能的停下了战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了解广宁军火枪威力的清军一个个直着身子坐在马上，茫然地等待着后续的命令。这要比训练时候的固定打靶还要容易了。
处在中央方阵最前面的一个总队将近五百火铳手在副总队长的指挥下排着四列横队向前走出了十步。如此怪异的举动显然让清军大为不解。明军的火铳射程一向是比清军的步射大弓要小，火铳兵脱离了方阵的掩护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既然明军自寻死路，那么就不用考虑是不是纵马践踏自家兄弟的事情了，直接下马步射就可以了。带队的清军牛录章京一声令下，尚存的九十多人从马上跳下，把箭支准备好。
彼此相距五十步的距离，第一排的军官高声喊道：“止步！“
“举枪！”
“开火！第一排的火铳兵将装填完毕的火铳打出去，然后原地蹲下装填弹药，第二排的士兵接着开火，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这个时候，第一排的士兵已经装填完毕，再次举枪瞄准的时候，下马步战的满洲人已经被全部打躺下了。
丢掉了两个牛录之后，图尔格终于清醒过来。重炮布设困难，移动不便，明军竟然将这么多的火炮挪到战场上，显然是准备多时了。没准就是一个大陷阱，就等着他往里面挑呢。
满洲人的步射之所有无往不利，射程大过明军的火铳是必须的前提。问题是这股农民军的火铳透着古怪，竟然在五十步的距离可以轻松穿透满洲骑兵的铠甲。冲锋的一路上先要被火炮杀伤，冲进去之后还要顶着火铳的射击，这样的强大火力除非是两个固山一起冲，至少付出三千人的代价才有可能取胜。丢了三千人，回到盛京的时候皇太极和多铎肯定不会放过他，阿巴泰很可能根本不会给他回去的机会，直接能把他活撕了。更何况山谷地带本来就不利骑兵作战，再打下去的话就是不智了。
“撤退！撤退！”趁着大队的骑兵还没有进入火铳的杀伤范围，图尔格慌忙高喊道，带着剩下的九个牛录掉头回转，仗着自己全是骑兵的优势消失在了广宁军视线之外。
清军退了之后阵地上一时之间显得异常的安静，过了半响缓过神来的士兵才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各部的军官也罕见地不加阻拦，甚至一起加入其中。这毕竟是第一军第一次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清八旗交手，打掉了六七百人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足以自傲了。
与士兵的兴奋相比，吕品显得冷静了许多，确认清军的的确确撤走了之后，立刻派人清点清军遗弃的尸体，继而下命令道“斥候大队出去侦查敌情，五十里之内不能让一个鞑子溜进来。其余各部抓紧时间休息，这个鞑子打散了，还有一波等着收拾呢。”
“副军长！”被派出去清点战果的第一总队一大队大队长徐超隔着老远就兴奋地喊道。
“呵呵，你小子看样子很高兴啊，有什么收获没有？”吕品笑呵呵地问道。
“副军长，阵前找到了鞑子七百一十三具尸体，最重要的是，我们还缴获了两面鞑子的牛录旗，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回啊！”徐超献宝似地把两面小三角旗举到吕品面前，腆着肚子说道。
“呵呵，不错。来人啊！”吕品大叫一声，对跑到自己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把这两块破布给军长送过去，顺便把这里发生的战况汇报一下，再问一下我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要是有什么大仗打，总不能把我们凉在一边吧？”
尽管无法了解全局，不过凭他对杨飞的了解，这位广宁军的头号名将一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就算是没办法将之付之于行动，吓一吓满洲人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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