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天已经渐渐黑了，朱术桂活动一下酸疼的脖颈，对着墙角处招了招手一个一身褐色紧身衣的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后小心地开口道：“殿下？”
朱术桂没有记者开口，而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了半天，犹如喜好男风之人在大量龙阳，称心之流，直到趴在地上的人被看得汗透衣襟，摇摇晃晃后才缓缓开口道：“说吧，他最近又在干什么？”
朱术桂没有让他起来，因此跪在地上的褐衣人只能用手支撑身体，尽力仰着头，用被爆了菊花一般很别扭的姿势恭敬答道：“回殿下，指挥使大人夹袋里的暗实力急剧增长，据属下混进去的人回报，目前已经有超过一千五百人。”说完，忐忑不安地望着面色阴沉的朱术桂。
“呵呵，很好，的确够胆量。”朱术桂把玩着手里面的茶杯，冷冷笑道：“没辜负孤的厚望啊。前一次让你去查的事情弄清楚没有？”
尽管眼睛里进了汗水蜇得难受，跪着的人依然规规矩矩不敢去擦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回殿下，问题出现在检验这一块，火枪在装备军队之前要进行最大装药的检测，如果不合格就要销毁。指挥使收买了负责检验的几个工匠，把一些合格的当成废品处理掉，每个月偷偷运出去几十杆，日积月累，目前已经超过了三百枝。”
燧发枪的生产工艺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是想到了，花大力气去做总会有成果。所以军械坊对于燧发枪的管理并没有对火药配方的管理严格。以大明的匠户们的技术水平生产燧发枪完全是手到擒来，只是摊上一个不把他们当看的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技术革新的热情。明军装备的火枪之所以如同鸡肋一般与其说是匠户们敷衍了事，还不如说是朝廷制度的想当然。
老朱的出身决定了他在看问题的时候会有很大的局限性，从战国时代开始，封建制度的确立意味着小国寡民式的国家制度和组织方式不再有生存的土壤，社会的进步使得物资流通和人员交流无可避免，大一统的国家需要的各地紧密联系成为一体而不是彼此相互隔离。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位置，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后代依然适合这样的位置，匠户的身份万世不变，受到的是奴仆般的待遇，一代代的问题积累下来，明末的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在明初注定了。
实际上广宁军军械坊里面工匠的技术水平要低于北京为明军生产火枪的匠户们很多，几百年的积累传承绝对不是广宁军军械坊的工匠们在几年中就能达到的，只是因为优厚的待遇和严格的质量要求，生产出来的军械要比明军装备的好出很多。每支火枪在进入部队之前都要进行最大装药量的测试，也就是在枪管里面装满火药，连续击发五次，没有问题才算是合格。至于不合格的废品往往就由工匠们带回去回炉，并不登记在案。至少有三成左右的火枪在这一关过不去，以“无间道”的神通广大，自然很容易可以得到报废的枪械，而在如此大的数量当中混几支合格的火枪并不是很难。
卷入其中的只是两个负责验枪的匠户，军械坊的主管唱荣昌和嫡系的匠户并没有参与其中。知道了原因，至少高层没有人被卷进去让朱术桂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问题并没有不可收拾，暴露出来损失并不是很大。脸色略略好看一些，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点了点头：“很好，处理干净没有？”
“回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交给了朱亦洋将军处理，最近据属下的人说指挥使那里已经没有新的火枪补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长枪马刀等等。”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朱术桂眯着眼睛说道，在褐衣者即将走出去的时候，冷冷开口道：“刘洪瑞，最多三个月你就可以坐在那张椅子上了，记住你前任的教训，孤不希望再送一个指挥使去阴间。”
和无间道相比，朱术桂更胜任内卫系统，或许这和明朝大部分的皇帝相信东厂要多于锦衣卫的道理一样。内卫的掌门人朱亦洋名分上是辽王府的家奴，事实上和朱术桂感情犹如兄弟一般。无间道的人在情分上则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对于他而言只是一群打工的而已，有用的时候要榨出最后一点油水，没用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他虽然不是什么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家的狠角色，不过更不是没有底线的老好人。
上位者永远没有错误，正所谓有奸臣无昏君，如果臣子们一个个都无可挑剔，那就意味着坐在龙椅上的人要换了。从工作性质上来讲，没有任何人比无间道负责人更适合作为替罪羊了。很不幸，迟长明成了第一只替罪羊。
吃过晚饭之后，朱术桂抱着两岁的女儿纤凝逗弄许久，直到把小妮子哄睡了。歉意地对着婷婷笑了笑，晚上或许要很晚才能回寝宫，最近一两年忙着布局，无可避免地冷落了她，好在婷婷虽然很能胡闹，在大事上从来不拖后腿。当然，这也和朱术桂的后宫并没有别人关系很大，否则以小丫头在吃醋上超过房玄龄夫人的造诣，显然会闹翻天。
来到了书房的时候，发现孙传庭和亦洋都在，抱歉地点了点头，朱术桂走到主位上坐好，摊开手开门见山地说道：“老爷子，孤也是没办法，您老人家千万别鄙视我。”
“呵呵，无妨。”孙传庭笑呵呵地答道，伸手习惯性地抚着胡子，才发现已经快被胡闹异常的朱俨铧给拔光了，尴尬地咳了几声，开口道：“殿下不必自责，如你所说，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都活不下去了，死人更是顾不上了。只是……”孙传庭略略迟疑了一下，沉着嗓子不无担忧地说道：“不知殿下要交给谁，万一的话，势必要牺牲某些人了。”
“殿下，要不我去吧。”一旁的朱亦洋开口说道。
“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也算是都尝到了，甚至还混成了二品大员，挂着总兵衔。没有殿下，我就是一个青衣小帽的王府家丁，如今我也有孩子了，还有世袭的荆州卫千户傍身，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让我……”
“我什么我，我你个大脑袋！”朱术桂拍着桌子大吼道，唾沫星子满天乱飞。
“你看你那一点出息，区区一个总兵就满足了啊？还世袭的千户，屁！关外的满洲人和豫西的李自成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把他们打趴下别说你孩子，就是皇帝的孩子也没有命享受。好好干你的活儿，等将来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别说一个总兵，就是一个侯爵，甚至国公都不是梦想，到时候多娶几个媳妇才是正理，咳咳，给孤倒杯水。”朱术桂骂了半天，嗓子快要冒烟了，对着脑袋快要插进裤裆里面扮鸵鸟的亦洋说道。
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朱术桂正要开口，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刚才在说什么，看了看朱亦洋，没好气地问道：“刚才说到哪了？”
“多娶几个媳妇。”
“多娶几个媳妇？哦，那是不可能的，婷婷能把孤给吃了。就南京那一个还是孤使尽浑身解数才搞定的。”朱术桂自顾自地说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的亦洋，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那么估计亦洋已经变成干尸了。
孙传庭笑呵呵地在一旁看戏，他现在服务的辽王殿下和崇祯十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类人，或许朱术桂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他缺乏足够的政治手段，过多的让感情影响了自己的决断。但至少，他是一个足够聪明的统治者，建立起了一套更多依靠制度约束而不是靠个人道德的军政制度。
“殿下应该是有了人选了吧？”孙传庭笑呵呵地插话道，也解除了朱术桂的尴尬。
“您老人家莫非是猴子变得？都练出了火眼金睛了。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啊。”调侃了几句，朱术桂正色说道：“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让一个必死的人去干，也算是废物利用么。”
“嗯，有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就该清算这厮了。又可以调虎离山，殿下看来深谙权谋之道，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玩的漂亮。“孙传庭抚掌赞道。
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只小鸟一个洞。看起来一脸正气的孙传庭竟然对一石二鸟这样的事情感兴趣，莫非他很喜欢环保色的帽子？朱术桂不怀好意地盯着孙传庭，看得五十多岁的老大人浑身发毛，十分怀疑某人喜欢走后门这样的行为艺术。一时间，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互相在心里向对方竖中指。
阅历丰富的孙传庭很快稳住了心神，率先开口道：“殿下，以老夫看来，似乎先动尹藩略为妥当。尹藩鱼肉百姓，暴虐酷历，这样的渣滓就算是掘了，老天也不会怪罪。而且洛阳现在就在李闯的手里面，即便日后被发现，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殿下。”
想了一想，朱术桂点点头道：“嗯，老大人的话有道理。其实本王想要盗墓的初衷也是为民除害。哎，谁让本王是天下闻名的贤王呢！那个谁，孤知道你很崇拜孤，不过用不着把耳朵堵上吧？既然没什么异议，就这样决定了，五月份之前搞定尹藩，把墓盗了之后尸身千万不要亵渎，保持原样。亦洋？”
对亦洋点了点头，朱术桂开口说道：“你告诉富生，让他派人去和洛阳的李瞎子接洽。让他们保护好尹藩的陵寝，否则断了他们的供应。让富生态度强硬一点，现在是闯军怕我们，我们是大爷，他们才是三孙子。另外，你调一个总队，分批潜进王府，万一那个满洲的鞑子狗急跳墙，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的殿下，一会儿我就用信鸽给富生发过去。军队的事情我亲自布置。”亦洋点了点头，干脆说道。
几天之后，朱术桂和颜悦色地将盗墓的任务交给了迟长明，海西女真出身的无间道指挥使乐呵呵地答应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汉人的世界观里，掘人家主坟和不敬亲长，寡妇勾搭野汉子一样最让人不齿的行为之一。在他看来，这是一次难得的美差。不但可以远离朱术桂的视线做一些事情，而且可以借机揩油，扩大手底下的实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权力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性，自然也会改变一个人的结局。鹿死谁手早已注定，棋子想要变成棋手，除了实力，还有机遇，再加上不可缺少的一点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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