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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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达尔文应邀去船长房间就餐。虽然他几乎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接受了,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陪菲茨洛伊聊天放松的。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房间虽然有一张真正的床铺、一张写字桌、一个天窗,外加一个沙发,显得也漂亮些,但却比他的房间还小。舷窗口处安有一张供两人使用的餐桌,上面只放有一个装有冰冷海水的银桶,里面冰着一瓶酒。
菲茨洛伊很热情,示意查理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酒——查理看到就难受。他们一言不发地举杯相互致意。在停下的当儿,菲茨洛伊眯缝起眼睛打量着他。查理有些心虚,觉得他脑子里在估计自己是否能对付得了路上的艰险,在想自己是否需要帮助。
“我问自己你是否真正明白,”菲茨洛伊直率地说,“在船上施行鞭答的必要性。我敢说你被昨天的场面吓坏了。”
查理又一次为菲茨洛伊能看穿自己的灵魂的能力而吃惊,只好默不作声。
“但我不会为那事道歉。从个人来讲,我是非常讨厌体罚的。但人有太多倔劲,不这样就约束不了,尤其是那些下等人。我想遗憾地说,如果我们要出色地完成任务,这将是一种不可缺少的领导手段。”
“但就没有其他方便的管理方式了吗?您就不能找到其他方法来贯彻您的命令和要求您的船员听您的话吗?”
“哈!老弟,你会发现娇惯的方法在海上是行不通的。在船上没有自由党人。我敢说,在风暴来临的时候,你很可能会发现自己敏感的神经很快就会转向我的坚定立场的。”
菲茨洛伊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并没有露出强硬的态度,表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菲茨洛伊的行为总是让查理感到困惑。不用说,船长对他照顾很周到,并把他置于自己的羽翼保护之下。他总是担心查理是否安适,要他读很多的书,并告诉他别担心——如果实在受不了,查理随时可以在下一个港口下船。查理告诫自己说,我宁愿死也不会灰溜溜地回到英格兰去。
也有些时候,船长似乎是直挑查理的软肋,根本不予考虑下船回去的事。他强调,在困难面前,他希望看到的是勇气和坚忍——一个方面,他不想听到有人叫晕船,同时他还要求服从。查理极力让船长开心——他阅读太广了,阅历太丰富了,而且对什么事情都那么信心十足。
“哦,”查理换了个话题说道,“您读过赖尔的《地质学原理》吗?”
“肯定的了,”菲茨洛伊声音低沉地说,“一本相当不错的书。过几个月第二卷就要出来了。我已经预订了,让他们给我们寄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来。”
查理看着桌子对面的他。就是过了这么多星期,菲茨洛伊仍然是那么神秘。有的时候,他非常友善,而且有用不完的劲;有的时候他又非常地狂躁——刚刚还一脸的好兴致,突然就变了,换成一副冷酷的表情——甚至是笑容都还在眼角上挂着。
就在那天早上,查理看见一个高级船员意味深长地把眼睛一眨,问另一个道:今天早上有热咖啡吗?后来金告诉他,这是称船长要发威的代号,在早上时最明显。他会在甲板上到处搜,看有没有哪根绳尾放得不到位或者哪个节没打好。
查理亲眼见识过菲茨洛伊反复无常的脾气。一次在普利茅斯采购东西,一个店员拒绝更换一件陶瓷制品。这让他大为光火。他把那人狠狠地戏耍了一把。他先是假意地询问完一整套陶瓷的价格,然后泄恨地突然说不买了。走在人行道上,他突然觉得良心过不去——同样地让人觉得突然,他又向查理道歉。查理记得,亨斯洛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说,这人一直在自杀性抑郁症的阴影下挣扎。
查理吃得很慢,把煮得太老的保鲜牛肉碎片散在盘子四周,并藏了一些在放在盘子里的餐刀下,以尽量巧妙地掩盖自己很差的胃口。他的汤一点也没动。他觉察到菲茨洛伊对自己刚才自负的训斥有些愧疚。船长语气温和地问道:

“犯罪和惩罚的事情就不说了。住房你还满意吗?到目前,这次航海还合你的意吧?”
“非常满意”,查理回答说,“虽然……”
他放低了声音:“什么?告诉我”,菲茨洛伊马上接过话。
“有一个事,我觉得不能不提请您的注意。”
“请现在就给我讲。”
“船上有一个医生,一个叫麦考密克的人。我比您还早些年认识他——如果您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
“是的,我认识这个人。实际上是我选他来参加这次航海的。他怎么了?”
“他似乎觉得只有他才有权搜集标本。既然那——您很清楚——是我惟一的嗜好,我担心我们俩的工作会有所冲突。”
菲茨洛伊扔下餐巾,一把抓住查理的手腕。
“对那事,我可以给你一颗定心丸。只要我还是这船的船长,我对天发誓,你将拥有绝对的优先权。他要敢说半个不字,我要让那人碰都不准碰这事。”
“不用,不用。太谢谢您了。没那个必要。我确信他搜集的那些东西不会有什么妨碍,只要是说清楚我才拥有小猎犬号博物学家的正式头衔,并承认只让我一个人对那办公室的工作负责就行了。”
“哈!不用说了!我对你说话算数——就这样!不管你搜集到什么,都可以按你的要求寄给任何人。费用政府出。”他慷慨激昂地说完,又补充道,“无论有多少都没关系。”
查理深为这个人的慷慨大方所感动。自己还曾怀疑他会言而无信,真是太不对了!多好的一个人!
突然的投缘和兴奋,让两人都有些尴尬。菲茨洛伊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我自己也算是一个博物学家,只是走的方向相反而已,”菲茨洛伊说,“你知道——因为我们谈过这事——小猎犬号上带有我自己的标本——一共3个,虽然必须承认,我不是才搜集来的,而是要把他们送还回去,让他们复归于他们自然的状态。”
“那肯定是的。”查理说,尽管听到把人称作标本他很不舒服。
实际上,自从上了船,他就一直在思考这3个来自火地岛的野蛮人。
他只在普利茅斯见过他们一次。他们乘坐班轮到达后,被马上带往了威克利宾馆。他们的样子可真怪:3个脸盘宽大、皮肤黝黑的人,全身穿着华丽的英国式服饰,手里拿着雨伞。催他们快走的是一个牧师,叫理查德·马修斯。他自愿到世界的尽头去管那个基督教传播站。他才十几岁,蓄着长发,为了上帝的事业而热情洋溢。他把《圣经》藏在雨衣下面,惟恐把它打湿了。
查理躬身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往自己房舱走去。他不屑一顾地想,总的来讲,船长的优点还是远远超过他的弱点的嘛。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却告诫他,还是要小心提防。
两天后,查理第一次遇到杰米·巴顿,一个15岁的火地岛人。
他性格开朗,很受船员们喜欢。查理在摇晃的病床上——还是那样难受,睡得很沉。他感觉有一根指头从他滚烫的额头划过,猛地醒了过来。
他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不足一英尺的地方有一张最为奇怪的面孔:满脸漆黑,铲形鼻子,两只眼睛分得很开,正低头盯着他。杰米慢慢缩回手指,往后退了两步。查理看着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双排纽扣马甲,长裤,一双铿亮的靴子和一件白衬衣。他还系有一条黑色的领带,使衬衣的高领不致偏斜。那装扮俨然是一位英国人。
杰米嘴角下拉,脸扭曲地咧嘴一笑。查理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一副怜悯的神情。
那个野蛮人张开嘴。他说话的声音洪亮、缓慢而有情感:“可怜,可怜的人!”他拖长声音快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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