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御史刘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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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全称东缉事厂,于永乐十八年设立,地址在东安门北侧,有明一代权势熏天恶名昭著,有意思的是东厂这帮人的偶像乃大名鼎鼎的岳飞岳武穆。
岳飞一生北上抗金纵横沙场,为滑进深渊的南宋王朝续了一百年的命,如果要定性,岳飞是不打折扣的民族英雄,而东厂存在的主要职能是监视朝臣,草菅人命,制造冤狱,二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但岳飞与东厂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为了自己效忠的王朝鞠躬尽瘁。
至于效忠的手段是征战沙场还是陷害朝臣,并不重要。东厂的信念是百世流芳,跟岳飞的理念一致,但历史证明百世流芳他们没办到,遗臭万年倒是人尽皆知。
拜东厂历届提督的生猛行径所赐,东厂的恶名在后世无人不晓,刘航这个历史的半吊水也听过一些他们的传说,最出名的是那本“葵花宝典”,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挥刀自宫未必成功。
东厂太监虽然权倾朝野,但抓人办案一类的具体事务还是正常人的番子处理,但刘航并没有因此看轻东厂厂督的意思,换个角度看,他们的确天下无敌,不过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权力。
崇祯昏厥的消息东厂一定知道,他们的厂督却没有出现在探望皇帝的人群里,证明了此时的东厂在朝中的地位不是很高。现在私下晋见,一定有机密事奏报,刘航顾不上对东厂的反感,召见了这个神秘的厂督。
一名身穿四爪纹金紫色莽龙袍,腰围犀角玄玉带,面色红紫,双眼微眯的人佝偻着腰走进殿来,远远隔着五六步俯身跪地中气十足道:“奴才王承恩拜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刘航面无表情的应了声:“起来吧。”
王承恩以头叩地谢了恩。
“何事相扰?”
语气四平八稳,没有半分感情。
王承恩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他是崇祯在信王府的老人,当年天启皇帝驾崩,信王匆忙入宫继位,信王怕魏忠贤谋害,自带干粮食水苦苦熬过几天,那时鞍前马后伺候着崇祯的便是王承恩。
崇祯对这个患难与共的太监感情很深,正式登基后便将王承恩送进内书堂习读,之后王承恩一路顺风顺水,司礼监禀笔,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司礼监禀笔太监,短短两年间掌握了内廷,升官的速度仅次于刘航这个冒牌皇帝。
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崇祯不论是训斥或是褒奖,语气从未如此冷淡。王承恩陪了个小心,那天的事对皇帝刺激不小,今日得悠着点儿啦。
“回皇上的话,奴才此来是为前日的事,不知皇上做下决断了吗?”
刘航捏住下巴掩饰着茫然,转过头道:“哪件事?朕的事太多,理不清。”
王承恩一愣,皇帝不会忽然心软,不愿处理那个倔强的老头子吧?既知如此,当日就该加把劲儿把老家伙拿下来。
眼角余光勾着刘航,王承恩拱了拱手道:“皇上,左俭都御史刘宗周啊,前日皇上要奴才查一些他的东西,奴才回去后忙活了一天总算搜罗了些,这就赶过来请皇上的旨意呢。”
不出所料,这个一团和气满脸谦卑的家伙是来告刁状的,刘航很奇怪一名御史为何会惹上东厂,朱棣设立东厂不是为了摆场合,这个恐怖的机构是给大明看家护院的,御史虽然厉害但没有实权,对皇权构不成威胁,东厂寻常不会找御史的麻烦。
这个刘宗周什么来头,值得崇祯特别下令东厂彻查,听王承恩的口风,崇祯是想找刘宗周的碴。
刘航黑了脸,厉声道:“东厂怎么做的事?一个御史需要查这么久,朕前日是如何交待的?好你个王承恩,翅膀硬了朕的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王承恩抹了把冷汗,没想到皇帝翻脸不认人,当日下令的是他现在扮好人的也是他,说起来刘宗周的事乃一桩公案,牵涉之广他这个司礼监禀笔太监也不敢轻易动弹。
刘宗周何许人也竟让崇祯如此挂怀,刘航如果问出了口,恐怕王承恩会以看火星人的目光盯着他。
原因很简单,“刘宗周”二字在当今朝廷耳熟能详,据说做事不经过大脑的官员只要有人大喝一声“刘宗周!”,工作态度立马提升十个等级。
能人所不能者是为神,刘宗周就是崇祯朝初年一个神话般的存在,江湖人送外号“骂神”,终极绝招:六亲不认。
正德年间,李东阳、刘建、谢迁入阁,三人能力各有专长,天下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犹侃侃”,称赞的是李东阳善于谋划,刘建擅长决断,能谋善断是内阁辅臣的必需素质,大明三百年这样的阁臣并不稀奇,但能以口才好而入阁的只有一个谢迁。
跟谢迁交过手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无论你拿什么话题攻击内阁,他都能找出对应的理由一一将你驳倒,天南海北一通海侃,将你忽悠得迷迷糊糊直接忘记攻击的问题,侃侃之名由此得来,内阁但凡做出重大决策谢迁都会充当新闻发言人,谢迁也成为骂坛神话。

神话能够成为神话是因为没有人打破它,刘宗周的出现抹去了谢迁神话的光环,因为刘宗周将是新一代神话的代名词,不是刘宗周口才比谢迁好,而是刘宗周比谢迁横。
谢迁再厉害至少遵循着君子动口不动手,顾及几分同僚情分,刘宗周不单动口还要玩儿命,惹急了谁的面子也不给,第一个领教他的是当时另一位风云人物:魏忠贤。
天启初,刘宗周任礼部主事,历右通正,因不忿天下官员大肆修建生祠讨好魏忠贤,刘宗周不顾同僚拦阻,连上七道奏折,痛斥阉党扰乱地方民不聊生,各地官员为求自保或求高升,盘剥地方,鱼肉百姓,建立生祠,逼得无数黎民百姓破家绝户惨绝人寰,魏忠贤并客氏凌迟不足以谢天下,由此,刘宗周强项之名播于四海。
魏大官人接报后雷霆震怒,誓要弄死刘宗周一家及其八族,但听到这个消息后自顾不暇的东林党人居然众志成城全力营救刘宗周,一向对朝政不加干涉的藩王们也递话给魏大官人,小样儿你要敢动刘宗周一指头试试,有你的好看。
魏忠贤明白自己的斤两,朝中再嚣张可也不敢跟藩王斗,藩王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别看人家无兵,就凭一个皇族的身份,压也压死你一个太监,何况群起而攻,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
迫于朝野压力,魏忠贤将刘宗周不降反升,刘宗周洗好了脖子等着魏忠贤下刀的时候,朝廷一纸圣旨将刘宗周削籍放还。
硬憾魏忠贤毫发无伤者,刘宗周只此一家。
有本事的人都有几分臭脾气,照这个标准算,刘宗周属茅坑的石头那个级别。
崇祯登基,魏忠贤倒台后,崇祯元年,朝廷下旨复起刘宗周为顺天府尹,不知是因为魏忠贤的事已经心灰意懒,抑或太有个性,他称疾辞官,直到崇祯二年,朝廷再次下旨授其工部侍郎,后擢升为左俭都御使,刘宗周这才复出受官,出演了一出明朝绝无仅有的删减版三顾茅庐。
这不算绝,他还是典型的无党派人士兼著名的民主斗士。天启六年,东林党大骂孙承宗对辽东部署不力,刘宗周全然不念当年战友之情,不顾在野白丁之身,痛责东林不谙军事妄断得失,空谈误国,杀得东林诸子措手不及。
这之后他逮着谁就骂谁,只要他认为是于国不利的事绝不嘴下留情,东林楚党浙党闽党齐党……,各派折在他嘴下的人数不胜数。
刘御史的骂功越练越玄,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到后来整个朝廷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奉天殿变作他尽情表演的舞台,他要不开口大家倒觉得不习惯,骂人骂到如此境界,“骂神”封号也算实至名归。
这样一位为国操劳的大臣,崇祯似乎没有理由对付他,可惜“似乎”不能变成“肯定”,因为刘宗周发扬了将骂街进行到底的大无畏革命气概。
刘宗周骂遍朝廷无敌手,蓦然回头,人生已了无乐趣,他的血管里流动的是战斗的因子,他不能忍受没有对手的痛苦。朝廷已被骂完,还有一个人身在朝廷高于朝廷:崇祯。
崇祯忧心朝政,登基后大力整顿吏治,发布了一道道激进的政令,凭心而论这些政令的出发点是美好的,可惜崇祯忽略了大明的现实,很多强国富民的措施理论上可行,执行下去就会全然变味。
刘宗周看出了问题所在,每次都与崇祯据理力争,凡崇祯提出一项自以为无可挑剔的方案,刘宗周都会将之驳得体无完肤。一次,两次,崇祯忍了,长期如此谁也受不了,崇祯很是恼火,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现在竟跟我对着干!
至此,崇祯动了赶走刘宗周的心思。
中国两千年的封建史产生了很多君主,历史学家习惯将他们分作三类:昏君,暴君,明君,含义就不去解释它,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
其实还有一类君王跳出了三界外不归阎王管,他们的杰出代表是崇祯,其特点是:勤于国事、抱负远大、精力旺盛、意志坚定、能力不凡、下场凄惨,简称哀君。
崇祯想要赶走刘宗周,但他自比中兴之君,不会无故驱逐大臣,必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他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东厂王承恩。
东厂的绝招是无中生有,屈打成招,栽赃陷害,三**宝祭出,神仙也会落下他们想要的“把柄”。王承恩经过一天漫长周密的取证后,得到了崇祯想要的东西,可惜(再次出现),真正的崇祯已经驾鹤西游,现在的皇帝是对东厂深恶痛绝的刘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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