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命中的第一次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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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成功轻易的冲破了李若茫本想保持矜持的心理防线,使得他兴奋不已,不停的挥舞着拳头。聚圣楼掌柜看似简短的一句话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拍打着他的心坎,给他带来了莫可名状的幸福和希望,让这两天饱受精神和**煎熬的他瞬间得到了解脱,此刻他最想要做的,莫过于找一片旷野,发足狂奔,尽情呼喊,把内心的郁闷一扫而净,或者去找一位知心的朋友,向他倾诉内心的忧怨,分享成功的喜悦。第一件事放在这喧嚣的杭州城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找个朋友倾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马邀友此刻应该还在山神庙里忙里偷闲中,他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可是人品倒是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和自己颇为投契,其实回想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怪人。
李若芒此番留学以来,已经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接受了无数次来自社会各界的白眼和羞辱,马邀友已经算是他所接触的人群里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不过也只能位列第三,至于头两名的排位,当然是聚圣楼掌柜首当其冲,曹聚仙紧随其后)。而这种危难中的贫贱之交,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尤其显得弥足珍贵,回想起清晨自己急于摆脱马邀友时的不耐烦,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真希望即刻就能见到他,向他畅抒胸臆。
在杭州城里晃了一上午,李若芒已经是饥肠辘辘了,理论上温饱问题到得明天应该能够得到解决,关键是怎么捱地过今天,正苦恼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马邀友那张气定神闲而又自信的近乎于自负的脸,顿时整个人也变得乐观起来。仔细想想,马邀友其实是个十足奇妙的人,看似对事事都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事事关心,时而深沉如白发老翁,时而又天真如黄发稚子,就如同天空的浮云一样,有时候你可以很清楚地描绘出它的样子,而另一些时候你却很难能看得懂它,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都在变。
行至山神庙,满怀期待的推开庙门,马邀友却已不知所踪,李若芒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回想起马邀友曾言今夜在此相会,料想他多半会来,倒也不以为意。到庙旁摘了几枚青梅胡乱吃了,虽然青涩难咽,却也足以果腹。和衣躺在庙里,一股倦意摧枯拉朽一般用不可抗拒的气势将他击倒,令他沉沉睡去。
盘至青梅,一樽煮酒,青梅煮酒,梦境里的情形总是美好的,起码一个人的诸多不现实的心愿都更容易在梦里得以实现,李若芒就曾经在梦里不止一次的遇到自己流亡在外的大哥,也曾无比狂喜的见识到雨石弥三当真变成乌龟的模样,甚至就在昨晚,他还梦到了炖肉的情形,可无论怎样的梦,其逼真程度和对感官的冲击力都无法和现在的这个相提并论:朦朦胧胧之中,李若芒不光梦到了煮肉,居然还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味。
“还是头一次做这么身临其境的梦。”李若芒不禁馋涎盈颐,潜意识在思考着:“梦到煮肉就能闻到肉味,照这个逻辑发展下去,说不定以后我梦到钱财就能交上财运,那要是梦到个美女岂不是……”
“李兄,酒菜已备齐,今天你我兄弟青梅煮酒,开怀畅饮一番。”分明是马邀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若芒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深深的打了个哈欠,勉强撑起身体,这才发现刚刚的所见所闻原来并非梦境:整个山神庙里一番沸鼎盈天的景象,一壶酒,一撮青梅,一口香气四溢得破锅。马邀友很随意的坐卧一旁,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贤弟,是你啊。”李若芒环顾四周,问道:“贤弟你了不起啊,这些酒食你是从何处得来啊?”
“这个吗容小弟慢慢道来,李兄你还是先漱洗一下吧。”
山神庙旁不远处有小溪潺潺,李若芒漱洗一番,顿觉精神百倍,清澈的溪水带给他无限的精力,同时也携带着他的疲倦一路向东别君去兮不复还了。
李若芒正襟危坐,此刻的他已经对马邀友崇拜的五体投地:“贤弟你真有包藏宇宙之机,鬼神莫测之能啊,愚兄佩服。”
“李兄不必客气,小弟我敬你一杯。”说是杯,其实是递了只碗过去。
“嗯,好,多谢,这碗看着眼熟啊,咦,那供桌上怎么只剩一只碗了,喔,贤弟还真会就地取材。”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马邀友面有得色:“李兄,干!”
“干。”李若芒在流洲国时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偶尔的浅尝辄止之后,也难免面红耳赤,头重脚轻,属于后世典型的HAT(HumanAlcoholTester),今天是个特例,初涉江湖的他其实早就渴望效仿古人之事,广交好友于四方,开怀畅饮,逍遥自在,况且今天见识了马邀友的仗义,自己也不由得豪情四起,热血沸腾。
“贤弟,这锅里煮的是…?”
“这可是小弟的得意菜式,名曰:‘龙凤斗’,李兄务必尝尝,不过先请稍等,且容我多找只碗给你。”马邀友打开自己的包袱,在诸多事物中翻找着。
李若芒眼尖,一眼就看到一只通体碧绿的小盏,问道:“何不用这个?”
“用它!”马邀友不禁哑然失笑:“李兄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件寻常俗物,乃是我的一个好友赠我的一件宝物,名曰‘马蝗绊’,端的是一件无双无对的极品茶器啊,是以小弟所到之处都会有他随身相伴。”
换作寻常乞丐,纵使手持传国玉玺,李若芒也只当一块破铜烂铁,可今天由于爱屋及乌之故,拿在马邀友手中的这只小小的碧绿茶碗在它眼中的形象骤然高大起来,碗身周围似乎还发散出一道道庄严而明艳的亮光,刺地人不敢正视。李若芒对于茶器、茶道毫无兴趣可言,可茶道却是他们流洲国国教阴阳教中必不可少的一种礼教形式,故而对于这些东东他倒并不陌生。
“贤弟原来有这种爱好,等你我都得了空跟我去趟流洲,我叫雨石弥三那个老乌龟把他藏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拿出来孝敬你。”雨石弥三在流洲百姓心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教主,李若芒可丝毫使唤他不动,不过现在身在中土,过过嘴瘾倒也无伤大雅。
李若芒的信口胡诌却引发了马邀友巨大的兴趣:“当真!早就听几个茶友提过,说那个倭人手里确有几件好货,尤其以平蜘蛛和九十九发茄子为极品中的极品,不知跟我的那件马蝗绊相比哪件的品评更高些呢?”马邀友一脸无比期待、向往的表情,突然问道:“兄长跟你们雨石教主很熟嘛?”
从刚才开始,无论是精致典雅的马蝗绊,还是神情百变的马邀友,都不曾令李若芒的目光为之吸引,因为他此刻的全部感情,都以倾注在那锅龙凤斗上,因饥饿而形成的幽怨而渴望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感情。
“贤弟,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吧,那边供桌上还剩一只碗,你我共用一碗你看如何。”
“甚好。”
接下来的一顿狼吞虎咽似乎只能用惨烈来形容,李若芒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吃相仪态,速度之快,以至于差点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马邀友很善解人意,也很善于察言观色,见到李若芒近乎于失态的大快朵颐,也不想当面说穿让他难看,只是不停的给他劝酒。
一沾酒李若芒的话就多了起来:“这一段段的是蛇肉,另一种是鸡肉,哦,无怪乎叫做龙凤斗呢,嗯,有点意思。”
“李兄口感不错,这蛇和山鸡正是我在山上打的,刚刚兄长说起你们雨石教主,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子的,昨晚我又跟你提过说我是流洲人士,可我没说仔细,为什么呢,唉,愚兄我也是怕你笑话,我可不打诳语啊,你别看我沦落到这般地步,可说起来我还是流洲国的四皇子呢,惭愧啊,惭愧。”
“李兄气度不凡,一眼便知你不是寻常俗人,失敬失敬。”马邀友冲他抱了抱拳。
“不必客气。”李若芒赧然笑道:“愚兄出身是不寻常,可还是俗人一个,只要你别看我不起,我就夫复何求啦。”
“当然不会,李兄你出身名门而不轻虚浮夸,位居庙堂而能礼贤下士,小弟佩服得紧,如今你已然可以自食其力,这更是大多中土的纨绔子弟不能比拟的,来,小弟再敬你一杯。”
“干。”听着马邀友的话,李若芒舒服多了,也更加坚定了他要按着自己的留学计划一路走下去的决心。
“原来如此,无怪乎兄长能跟你们雨石教主那么熟络,李兄,能否再说点关于茶器的事。”
“那个乌龟在中土也这么有名气?”李若芒很不解。
“乌龟?什么意思?”马邀友被他问的满头黑线,完全不知所云。
“不好意思,叫习惯了,在我心里雨石弥三和乌龟是平起平坐的。”
“哦,这样子呀。”马邀友觉得好笑:“我也是通过几个茶友才对他有所耳闻的。”
“怎么说呢,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对茶道实在是一无所知啊,至于雨石弥三这个人,我也是知之甚少,他这个人我打小就不喜欢,总是带个面纱,搞得挺神秘,没做教主之前经常整月整月的龟缩在他的月之馆里,足不出户,当了教主之后就更了不得啦,他拿着我们国库的银子,成年累月得满世界去公费旅游,还美其名曰‘传教’、‘修行’,我呸!银子都给他挥霍光啦,害得我只能带着纸币出国留学。”李若芒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还是他师兄人好,也就是前任教主,唉,只可惜很蹊跷的就去世了,更蹊跷的是,我大哥也受了牵连,唉,算了算了,不该给你讲这些,这在我们流洲可是禁语啊,就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在我们那足够给人砍一个时辰头了。”李若芒无奈的自我解嘲。
一想起自己的大哥,他就忍不住意兴阑珊起来,胸中明明有满腔的话语要为哥哥辩驳,可话到了嘴边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马邀友觉察出了他眉宇间的忧郁,连忙转移话题:“还是说说今天找工作的事吧。”
“托你的福,一切还算顺利,聚圣楼,明天试工。”李若芒还是有些提不起劲。
“如此甚好,恭喜恭喜。”
“多谢,也别光说我,谈谈你的事吧,不过看这情形,贤弟的工作业绩还是不错的吗。”
“只能算是正常发挥,不足为道。”马邀友对于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我一早就联络上了几个帮中兄弟,要了点日常生活用品,比如这破锅什么的,跟着有了解了一下这杭州城的基本情况,首先明确了几个重点的服务对象。”
“重点服务对象?”
“这是我们业内行话,其实就是要搞清楚这杭州城里都有哪些乐善好施的富户乡绅,我们也好重点出击呀,我们的口号是‘不讨无准备之饭’。经过一番分析,我决定到这杭州城的首富王家走一遭,李兄可知是何原因。”
“莫不是那王家喜欢行善积德?”
“那倒不是,我只是听说,那王家今天有场喜事,王家现任当家的私生庶长子今天满月,王家在城东的别墅里大排筵宴。”
“私生庶长子是什么概念?”李若芒听得满头雾水。
“听说是跟一个在他们家打工的女侍应生的。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出发,他们家的别墅很容易找,沿着山神庙门口这条小道一路向东走下去就是了。”
“就这么顺利?”
“多少还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他们不准我进府饮宴,于是我就在门外不停的大声念祝词,什么‘肃贺麟喜并颂俪安大富大贵前程似锦一帆风顺马到成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反正说了半个时辰都没有重样的,最后总算把王家的人给感动了,打赏了我三两银子,闪人。”
李若芒不禁汗颜:这年月,混哪一行都不容易啊!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手头的总资产作出了合理的分配:1/3吃午饭,1/3买酒,剩下的拿来投资。”
“一两银子也能投资?!”
“当然可以,李兄有没有注意到这杭州城里有一间名叫‘尽心青云坊’的赌坊。”
“赌钱也算是投资?”李若芒觉得新鲜。
“这家赌坊可是非同小可啊,这杭州城里的赌坊也不在少数,可这一家绝对称得上是与众不同、超尘脱俗、出淤泥而不染。”
“还不一样都是赌钱。”
“非也,单从店名就能分出个贵贱高低,李兄可知这‘尽心青云’为何解。”
“不解。”
“以我个人之见,这‘尽心’应该值得是《孟子》中的《尽心篇》,这《尽心篇》里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叫‘达则兼善天下’,这就告诉我们,如果在这里赌赢了钱,不要只想着个人享乐,还要考虑到天下老百姓的的生活。而这‘青云’一词,我认为应该是出自王勃《滕王阁序》里的那一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职’,教导我们即便是输的一穷二白,也不可以丧失自己高远的志向。所以说,这个名字起的真是格调高雅,立意深远,小弟当然不能错过,我进去玩了两把,还赢回了五两银子,这不一回来就兼善天下了吗。”马邀友给自己赌钱找了个相当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若芒为早已身在九泉之下的孟夫子和王勃感到深深的悲哀,可仔细想一想,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受益者,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马邀友则说的神采飞扬,已经开始计划明天的行程:“我都已经打听好了,王家的老二,也就是现任当家的其实今天不在家,到京城做生意去了,听说还得了件宝贝,预计今晚就能携宝归来,按我的经验推测,那王家明天还得摆酒席,嗯,明天也值得一去,可说点什么祝词好呢,能说的今天都说得差不多了。”
马邀友陷入苦思冥想之中,而坐在一旁的李若芒则早就开始盘算着自己明天工作的事情,既高兴,有多少有些忐忑。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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