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庙堂凶音屋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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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听得庙外之人竟是西凉三雄的同党,这一吓当真非同小可,脸色登时大变,未及思索,已见两个身着华服的汉子并肩走进庙里,左首一人身材高瘦,白净面皮,形容颇为英俊,右首一个却是相貌猥琐,眼中戾气十足,让人一望而生厌恶。
这两人入得庙内,甩了甩身上雨珠,目光往四下里一扫,都是“噫”的一声惊叹,那相貌猥琐的汉子奇道:“怪了,庙外那匹明明是刘老二的马,他人却不在庙里,不知搞的什么古怪?”谢慎听他说话声音极是尖锐难听,想来便是那个说话尖声尖气之人。
那白脸汉子也甚感奇怪,一瞥之间,忽见谢慎神色慌张,便走上前去问道:“喂,小子,你见没见着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汉子?”谢慎心中有虚,支吾说道:“没……没……不曾看见。”
那白脸汉子见他说话之间神情有异,显是所言不尽相实,于是凝神打量了谢慎一番,只见他土里土气,实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又厉声喝道:“你小子可别欺瞒大爷,若是叫我知道你耍什么把戏,嘿嘿,大爷我可有的叫你乐了。”谢慎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一旁瑚心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不平之意,起身道:“侬个人介凶作啥,这里哪里有侬讲的脸上有疤的人啦。”白脸汉子听她说的尽是江南口音,整句话里倒有一半是听不懂的,微微楞得一楞,随即又转头朝谢慎瞪了一眼,骂了声“呸”,便和那相貌猥琐的汉子一并坐到西首,谢慎见他不再盘问,也暗自松了口气,走到二女边上坐下。
那两人犹自觉得蹊跷,但他们虽和盖长风等同在汉王府中当差,互相却并无深交,又因时常争宠的缘故,之间的恶感甚至还多过于好感,当下也就不再多问,尽挑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说,眼睛却不时地向着谢慎这边瞄来。
那白脸汉子瞥得几眼,突然看见常无言躺在一边,对一旁那猥琐汉子说道:“米大哥,你瞧那老儿受了伤。”那姓米的猥琐汉子转头一看,“恩”了一声,尖声道:“伤得还不轻。”说着眼光便停在了岚心、瑚心二女身上,一对眼珠子不停打转,目中透出丝丝淫亵,朝那白脸汉子努一努嘴,奸笑道:“韩兄弟,这两小娘们可长得不错。”姓韩的白脸汉子也是一脸阴笑,说道:“谁说不是呢,真他妈看的撩人。”这时他们俱已看清,这破庙之中除了自己二人外,便只剩这两个妙龄女郎,并上一个身受重伤的老者,和一个黑黑瘦瘦的乡下少年,料来皆不足为惧,说话便也渐渐大胆起来,越说越是放肆,到了后来,更不住地对着岚心、瑚心偷眼**,笑完又复窃窃私语,所说之话,不想可知,也必是极为污秽不堪。
谢慎听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心下早已大为恚怒,苦于自己武功低微,若是要翻脸动手,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何况还有二女在旁,实在不宜轻动,是以强忍不发,竭力思索对策。但他本来就非机变之士,此时心中一紧,更哪里寻思的出什么对策,当下只有暗暗着急。瑚心听这二人言语愈发无礼,也是几次三番欲要起身斥责,却都被岚心拉住。
那边二人兀自谈论不休,谢慎三人心里却都同是一个念头,盼着大雨快快停下,早点离开此地为妙。可是老天偏生不遂人愿,外面的雨势丝毫不见减弱,雨水落在屋檐上的“滴答”之声反倒越发细密,这短短时光,对三人而言实不异于漫漫星夜。
又过得一柱香时分,岚心忽然站起身来,低头对谢慎道:“谢大哥,我和师妹先把师父送去附近城镇疗伤,咱们后会有期了。”谢慎先是一怔,跟着心中颇觉失望:“岚心姑娘毕竟不要我一个外人相助。”但一腔扶助弱女的男儿气概也应之而生,当即说道:“岚心姑娘,我和你们一同去罢,常老先生行动不便,我这正好有匹……我正好可以背负他走。”那“有匹黄马”四个字险些一齐顺口说出,好在谢慎惊觉及时,吓得立时改口,饶是如此,他仍怕露出了破绽,回头望了一眼那二人,却见他们只顾说话,并未发觉,这才放心,暗叫庆幸:“好险,这两人显是已认出这黄马乃西凉三雄之物,若是我直承其事,必然遭殃。”其实他和岚心说话均轻,韩米二人离得既远,又自管私语,哪里能够听见,只是谢慎心萦此事,生怕叫他二人知觉,不免处处都觉隐伏危机。
岚心见谢慎如此直心热肠,心里倒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微泛红晕,但想到能多得一人相助,事情毕竟要好办了许多,何况她俩失了坐骑,实难背着师父行走寻医,便低头道了声:“那就有劳谢大哥了。”瑚心一旁笑道:“谢家阿哥果然是个好人。”
谢慎听得岚心柔声道谢,心中顿觉一阵说不出得欣悦欢喜,又得瑚心这般出言称赞,不禁脸孔胀得通红,忙上前要将常无言轻轻扶起。可手指刚一触及他背心,却只觉着手之处寒若冰霜,一股阴冷之气顺着手指向手掌急速四散而延,谢慎不曾提防,登时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同时几乎“啊”的叫出声来,他暗自惊讶:“怎么常老先生身子如此寒冷,莫不是已经遭了不测。”随即惧意陡袭,但见常无言气息虽然极弱,可一呼一吸之间仍是翕然可闻,这才心中稍定,又想:“便纵然是死人,也不该这般冷法啊?”他捉摸不定,仍又伸手去扶,有了前次教训,这回他深深吸了口气,运起傅云山所传的内功心法,一股暖气由丹田骤然而生,谢慎凝之于掌,再触手时,虽然身指相及之处仍旧冰寒异常,但已自忍受得住,决不似适才这般侵骨之凉。他将常无言身子负在了背上,岚心也牵过瑚心小手,三人便欲往门外走去。
那韩、米两人眼见谢慎一行要走,也都起身跟出,那姓白的汉子身高腿长,轻身功夫颇为高明,一跳一跃,便已闪到门口,挡在三人身前,伸臂一张,笑道:“两位妹子可是要上哪儿去啊?”
瑚心朝他拌了个鬼脸,说道:“侬真勿要面孔,谁是你妹子了,说话也不害臊。”
说话之间,姓米的汉子也已站到门口,对那姓韩的说道:“韩兄弟,这小娘们不想做你妹子,敢情是要做你娘子,嘿嘿,做哥哥的先恭喜老弟又添一房妾室。”
那姓韩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原来米大哥是看中了旁边那个小妞儿,可也不必这么拐着弯儿的来说,咱们兄弟什么交情,只消米大哥开口说话,小弟还能不拱手相让么,恩,这小妞确实长得标致,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哪有见过这等秀气的美人儿,说起来,还真有些个舍不得。”
姓米的笑道:“呔,我只要乐上一乐就好,完事了便让给兄弟你。”姓韩的又道:“成,那就先谢过米大哥了。”两人一说一答,浑把谢慎三人当作掌中玩物。
岚心听他们口吐秽言,气的俏脸煞白,几欲昏去,谢慎更是如颤如狂,胸中怒火欲炽,再也忍耐不住,放下了常无言的身子,指着二人怒道:“你们身为官门中人,说话却这般下流无耻,你们……你们说的,那究竟是人话不是。”他当真气愤已极,生平头一次如此痛骂别人,心中更隐隐想起宋牧之所说的话来。
那姓韩的汉子瞧也不瞧他一眼,却转头道:“米大哥,这还多着一个乡下小子,你看怎么打发?”姓米的冷笑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打发,毙了再说,总不成让他在旁看着我们乐,那也忒不地道。”姓韩的汉子点了点头,道:“米大哥说的极是。”此言一出,三人都是一惊,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谢慎更是心凉透顶:“宋大哥手段再辣,为人行事却强过眼前这两人百倍,我这番难道真是大大的错了么?”这当口却哪里容得他多做深想,岚心、瑚心都道他不会武功,而对方瞬即便要出手,自已拔出腰间长剑,双剑一封,将谢慎挡在剑后。
那姓韩的汉子早就见到二女腰间悬挂着长剑,此刻见她们出手法度严湛,招式之间,竟似有名门大家风范,也颇为一凛,又见她们衣衫翩动,身姿婀娜,双剑联袂之下,更添一味妩媚之致,心里不禁大为所动,便笑道:“原来两位妹子还都是会家子,妙极妙极,做哥哥的先指点你们两手功夫,一会儿再来好好疼你们。”此人生性好色,毁在其手上的良妇少女不计其数,然而他却又颇以风流自命,眼见二女居然要动手相向,心想她们年纪既幼,况且又是女流之辈,纵然是得遇过名师指点,本领也必高得有限,决计不是自己对手,若是能以武功慑服二女,或许从此她们就会倾心于自己也说不定,这自比用强来得妙趣的多。他一厢情愿,心中越想越乐,便禁不住喜笑眉开起来,道:“米大哥,你在一旁给小弟掠阵,看小弟我‘一手窃二玉’。”姓米的汉子一张丑脸狰狞怖笑,连道:“好说好说。”
瑚心对这二人殊感厌恶,乘着二人谈笑之际,长剑一挺,一招“烟波横江”笔直刺向那姓韩的汉子胸口,这一剑来势极快,方位又奇,姓韩的汉子万料不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说打便打,事先更无半点征兆,才及反应,剑尖已至胸前三寸,总算他功夫不差,危急之刻身子急朝后面一仰,堪堪避过了这剑,但**跟着坐倒在地,已是极显狼狈之状,胸前袍子更被剑尖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吓得他魂飞魄散,心想这一下若是避得稍慢半分,此刻便免不了已遭了开膛之祸。
姓米的汉子见同伴出丑,而瑚心这一剑又极是高明,自己竟全然不识,不禁诧道:“这小娘们的武功好是邪门。”
他不认得这一招是东海派中的上乘剑术,也并不甚奇。这东海派始创于南宋孝宗年间,创派的那位先祖文武双全,他本来有意于仕途,后见朝局黑暗,自己生平抱负难得施展,一身所学更不见用,抑闷之下,便隐身退居于东海孤岛之上,创立了这东海派,他立下门规,后世门人一不得身入宦途为官,二不得参与武林争斗,是以几百年来,东海派人丁稀少,派中高手往往也都是些山林隐士,洁身自好,向来不涉世事,又因此一缘故,东海派势力单薄,也就更无意去理会那些江湖是非,武林恩怨。直到明初年间,东海派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宗师人物,非仅将东海派的武学整理推新,发扬光大,更在武林中闯下了极大的万儿,后来收下的两名弟子,也都是赫赫有名,这大弟子便是常无言。然而东海派的武功招式至此仍旧是鲜闻于世,江湖上知者甚少,任那姓韩的汉子真实功夫高出瑚心甚多,但既不识得这招“烟波横江”,又在毫无防备之下,竟也险些命丧当场。而瑚心临敌经验毕竟太浅,若是接着再出一剑,必定可以刺中敌人,但她眼见只这一剑已迫得对方大为窘困,便就此收手,笑道:“侬就这点本事,还要指点我们功夫,也不怕羞。”
此时那姓韩的汉子重又站起,脸上阵青阵红,羞惭难当,吼道:“他妈的小贱人,看老子一会儿怎生整顿你。”他这会儿气急败坏,早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潇洒,提拳便朝瑚心肩上击去,以他的武功地位,如此出招对付一个年轻少女,实是与其身份大为不符。
岚心见这招势大力沉,只怕师妹招架不住,便横转长剑,一招“玉龙乘风”,剑尖微颤,向着他腰间划去,嘴里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那姓韩的汉子不敢再行托大,右手朝外一拂,一招“鞭手”使出,对着岚心手腕急挥而去,这一下既有夺人兵刃之效,又暗含擒拿手法,最是厉害不过,乃“**拳”中的精妙招数之一。这姓韩的汉子名作韩琼,投身汉王府前原是河北沧州**门中的弟子,在**拳法之上浸淫了二十余年,功力自比二女深厚的多,岚心见他劲力凝稳,心知厉害,当下不敢硬接,长剑忽地上挑,已变招为“星河鹭起”,剑尖指向他咽喉而去,韩琼见她变招奇速,仍是一招“鞭手”甩出,但听“当啷”一声,已拂中了长剑剑脊,岚心虎口一热,兵刃险些拿捏不住,瑚心见师姐吃亏,道了声:“师姐,我们一起上。”便挺剑倏刺而去。
韩琼以一敌二,略拆得数招,心下便已雪亮:“这两个小妞儿剑法虽然不坏,不过功力甚浅,实不足惧,仍是跑不出我的掌心。”他心境一平,出招愈发的得心应手,神情也自回复了刚才轻佻之状,又见二女额头汗珠微沁,晕生双颊,罗绮轻衫,更衬得娇美秀丽,心里邪念陡生,兀已按奈不住,猛咽了一口口水,笑道:“两位妹子再不依从,哥哥我可就不再怜香惜玉,这便要下狠手啦。两个似玉一般的姑娘……啧啧啧……心里还真是有些不舍。”
岚心恨他口齿轻薄,于是含嗔不语,双唇一泯,剑招愈加使得紧密,再斗十余合后,韩琼使开轻身功夫,双足轮点,绕着二女游身而走,手中招数却是不慢分毫。转到四五圈外,二女只觉头晕目花,眼中竟已看不清敌人身影,忽听耳边“嘿嘿”一声谩笑,手腕跟着一麻,两柄长剑竟是已给韩琼夺去。
韩琼笑声未毕,身子已飘然退到三尺之外,将手中长剑放到鼻端,佯作深深一嗅,嘻嘻笑道:“真他妈香的勾人,一会非叫你们欲仙欲死。”眼中邪态毕露。岚心脸色霎时惨白,瑚心更是气得眼泪也要掉出,偎到岚心身边,急道:“师姐……”
韩琼**连连,把长剑往地上一扔,缓缓便向二女逼去,姓米的汉子突然伸手将他拉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韩兄弟,这两小娘们武功很奇,我看必定有些来路,不如玩完了就……”说着顺势用手在脖子上虚划一划,做了个杀人的手势,又道:“漂亮的妞儿今后还怕会寻不着么?若是一路带着她们,不免留下些个后患,若是王爷交代咱们的事儿因此办的不妥,咱哥俩儿可有几颗脑袋够掉?做哥哥的也不来和你争,这两个妞儿就都让给你去乐便是,我只要图个安稳无失就可。”这相貌猥琐的汉子名作米铁夫,武功虽非甚高,但为人精明强干,颇受朱高煦倚重,在汉王府中的职分更在西凉三雄之上。他也是好色残忍之辈,但虑事周详,心机深沉,绝非如韩琼这般见色忘命。
韩琼寻思这话果然不无道理,但转头又看了一眼岚心,若说只能乐得这么一回,便要就此要将她杀了,心中却是一万个舍不得,正自犹豫难决,心猿意马之时,那头谢慎却道韩琼便要过来动手,暗思:“说不得拼上一死,也要保住两位姑娘的清白。”他初见岚心之时,其实心中便已暗生倾慕之情,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而已,后来愈加思之难忘,还道是对她敬若天人之故,这才难以自已。此刻想到她就要落入眼前这两个无耻之徒手中,所遭的屈辱实是难敢想像,心里不禁怒颤欲狂,哪还管得上自己是否会有性命之虞。
正待他要上前拼命之际,却见二人交头私语,而韩琼又是一副踯躅不决,患得患失之态,心中顿生一个念:“这两人似是并不知道岚心姑娘她们是东海派的弟子,当日在华山之上,那个李清玄听得东海派常掌门的名头时,显然颇为忌惮,我何不出言恫吓一番,此事或许有所转机,就算不成,说不定也能令其有所顾及,眼前也唯有此法最是可行。”念转及此,便高声道:“且慢,你们可知这两位姑娘的师父是谁么?”
这话正中米铁夫心思,他尖声问道:“她们师父是谁?”谢慎见这法儿果然有效,索性再装作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傲然道:“你们听好了,这两位姑娘都是东海派常无言常掌门的高足弟子,你们得罪了她们,常掌门须放不过你们。”他生性淳朴,本来极难装腔作势出一副狂傲之态,但此事关系二女的清白性命,能否得以保全,那是全凭自己这番说话,是以竭力伪饰,唯恐装得不象。
米韩二人同是一惊,上前一步道:“你说这俩小妞儿是东海派的?”脸上肌肉俱在微颤,也不知是在惊诧还是惧怕。
谢慎见二人神色突变,心下暗喜:“这两人还不知刘伯信已死,干脆再吓唬他们一下。”便又道:“这个自然,适才你们来前,有三个自称‘西凉三雄’的人想要冒犯这两位姑娘,常老先生一出手便将他们打了落荒而逃。”他只顾大言作势,却不查这番话里实是大有破绽。
韩琼剽勇寡谋,果然听后不疑有他,大是惶栗,忙问道:“米大哥,你看这事如何?这小子说的可得当真?”
米铁夫却是低头沉吟,寻思道:“这小子莫非是在虚张声势,若是常老儿就在附近,见到门人受难,怎会到了此时仍不现身相救?然则他既能说出‘西凉三雄’的名头,又叫人不得不信……啊唷,老子险些上了这小子的恶当,韩兄弟进门之时问他有没见过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这小子当时只道没有,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见过‘西凉三雄’?”
正言念之间,忽生又瞥见地下所趟的那个受伤老者,心中疑虑更盛:“这俩小妞儿剑法精奇,武林中甚是罕见,又是满嘴的江南口音,若说乃是东海派的门下,原也大有可能。如是这样,那么地下所趟的这个老头莫非便是常无言本人?”想到此节,又细细把前后之事互为对照,果是大为相合,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不如再出手试探一番,倘若当真便是常老儿,这一桩功劳却是唾手得来,全然不费功夫。”当下冷笑一声,哼道:“你便是冒认华山派柳树风做你师父那也无用,待我先把这个老头儿毙了。”右手一探,已向地上的常无言抓去。
他所练的是长拳一路功夫,这一招形合力贯,掌风煊赫,去势却是不快。谢慎只道计策已成,浑没料到他会突起发难,一时不知他如何竟能看穿,不由惊得呆了。瑚心离得较近,却已挡在了常无言身前,急道:“别伤我师父。”岚心当谢慎出口欺敌之时,便已知他心中计较,只是她并不知晓‘西凉三雄’是何人物,也就不知谢慎话语之中存有破绽,不然以她心思之细密,早已能够知觉,但见对方二人竟然也有些许相信,心中不免既是惊喜又是紧慌,汗水沾满掌心。此时见米铁夫出手试探,而师妹又是毫无机心,忙出口提醒道:“师妹别上当,他是……”后面的话犹未出口,瑚心果然已是中计扑出,米铁夫“嘿嘿”一笑,身子一沾即回,他这招原是虚招,只为试探对方之行,而瑚心年幼天真,此次又是初涉江湖,如何能够分辨这等奸谋诈术,非但奋身相救,更直承了这老者便是自己师父。
瑚心尚未明白事由,却听米铁夫道:“这老儿果然便是常无言。”韩琼双目睁圆,犹不敢信,惊道:“什……什么,米大哥,你说这个老头便是常……常掌门。”言语之中竟是十分恭敬,不敢直呼常无言名讳。米铁夫笑道:“眼前这老儿姓不姓常尚难断言,但若他便是常无言,那么此刻他身受重伤,他妈的我们又怕他作甚?如果不是常无言,那这小子刚才说什么常老头将‘西凉三雄’杀得落荒而逃,便就是大言唬人。韩兄弟,你可记得进庙之时,你问过这小子什么话?”韩琼的一副心思早已停落在岚心身上,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正自竭力思索,一旁谢慎却已经知省,暗骂自己实在太过糊涂:“糟糕之极,我只顾说谎相骗,可把两位姑娘害惨了,谢慎啊谢慎,这下你真是罪大莫及,万死而不足以赎其恶。”一时之间悔恨交集,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光。
米铁夫一脸得意,说道:“你问这小子见没见过刘老二,他可怎生回答你的?”韩琼道:“这小子说他……”立时恍然大悟,“噢”的一声,猛拍了一记额头,骂道:“好奸猾的小崽子,若非米大哥警觉,老子我险些上了他的当。”米铁夫又道:“这俩小妞儿一口的吴越口音,剑法又如此精妙,若说不是东海派的门人,那江南之地,更有哪个使剑的门派是你我不知的?他东海派的高手十几年前就都死绝了,如今便只剩下常无言这一个光杆掌门,此事尽人皆知,这小妞儿又管地上这老头叫作‘师父’,那你说这老头还能是谁?”
韩琼越听越觉大妙,重重拍了下大腿,叫道:“妙极,照这么说,这受伤的老头九成九便是常无言。”惧意一去,称呼也立时从“常掌门”变成了“常无言”。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齐纵声大笑,笑声未歇,韩琼又道:“米大哥,这些人怎么处置,全凭你来做主。”

米铁夫道:“韩兄弟,这俩小妞儿你喜欢哪个,便就要了去,然后同着常老头一起带回京师邀赏,这功劳嘛,你我兄弟自是一人一半,这叫作半斤换八两——咱谁也不吃亏。至于这乡下小子,他好像知道些‘西凉三雄’的事儿,那就一并带着上路,慢慢拷问于他,不怕他不招来。”韩琼喜不自禁,笑道:“米大哥真是太过仗义,这番南行,你出力比小弟多上许多,我怎好意思再和米大哥你平分功劳。”他嘴上说得客气,双眼却已老实不客气地盯在岚心身上,上下其眼,恨不得立时便就扑将上去,把她揽在怀中无所不为。米铁夫深深一笑,尖声道:“咱们兄弟还分什么彼此,韩兄弟这就请罢。”说着叉手而立,脸上微露阴霾之色。
韩琼**攻心,早已心痒难搔,当下又朝岚心欺去,至于谢慎独立一旁,他是毫不放在心上。二女只精擅于剑术,其余武功均是一窍不通,此时手中长剑既失,便同于武功全无。
岚心手足冰凉,紧咬嘴唇,心中暗道:“他若再走过来,我只好咬舌自尽,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贼子碰我一下。”谢慎眼见情势急迫,不容再想,当即五指成爪,运起宋牧之所教的“点”字诀,朝着韩琼面门疾抓而去。本来他已抱定主意,决不去用宋牧之所传的功夫,但他既对韩米二人深恶痛绝,且此刻岚心受难在即,也就顾不得这许多,又所幸他学成这几招擒拿手不过是刚刚之事,若是过得十天半月才遇到岚心她们,那时他恐连连招式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便是想使也使将不出。
庙内四人见谢慎突然出手,一时都颇惊讶,韩琼见他这一招使得有模有样,倒也不敢小觎,凝神应了一招“冲天炮”,对准谢慎胸口直击而去,这一招势大力沉,却是“**拳”中最粗浅的功夫,但凡天下学武之人,便没有不识这招之理。原来韩琼见谢慎貌不惊人,但生怕他如刚才瑚心那般,有什么奇招怪招会突迭使出,那便极难应付,是以出手之际平平无奇,却欲凭着力大取胜。
只是谢慎哪里又有什么奇招可使,何况这是他学艺以来,初次与人动手过招,但见韩琼一拳击到,早已慌了神思,其实纵然他不会武功,这下也只要往旁一闪便能躲开,就如当初躲避刘伯信长剑劈砍一般。可他学得一招半式武功之后,心中反倒不知如何招架,犹豫之时,胸口已结结实实中了一拳,身子登时倒飞出去,“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若非是他身怀内功,这一拳便已要了他的性命。
谢慎摔倒在地,神情委顿,剧痛袭心而来,瑚心早已上前把他扶起,问道:“谢家阿哥,侬可没事罢?”谢慎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事。”想到二女便要遭辱,忍不住心伤懑极,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韩琼见他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下来,也自一楞,但随即就不再理会于他,朝岚心**几声,便要上前动手撕扯衣服,却听身后米铁夫尖声叫道:“韩兄弟小心右面。”
韩琼闻言一凛,急忙转头看去,却不见有何动静,跟着背心一痛,已是中了暗算。他大喝一声,回头看时,却见米铁夫脸上似笑非笑,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兀自带血,双目正凝望自己。韩琼一时竟想不通,指着他道:“米大哥……你……你,为什么……”
这番变故来得太过迅奇,谢慎三人都张大了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米铁夫仰天打个哈哈,狂笑道:“这天大的功劳难道我不会自己独吞么,何必要和你来平分。”韩琼做梦也想不到米铁夫竟会为此而对自己施下杀手,当下双目圆睁,满脸血红,怪叫道:“老子和你同归于尽!”双臂一张,便往米铁夫身上扑去。
米铁夫“嘿”的一声,侧身让过,韩琼这一下去势太快,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已撞在了墙壁之上,这临死一击劲力奇大,直撞得墙上青灰扑扑散落,身子却已慢慢垂倒,终于气绝而亡。
谢慎三人见他们忽然自相残杀,一时皆都骇异莫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听米铁夫自语道:“这么两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我又怎么舍得自己不要,反去让给这家伙,呸,这家伙他妈的什么东西,居然想和老子来争女人,哈哈,杀得好,杀得妙。”说完便自尖声大笑起来。
三人被他笑得发毛,又见他满脸狰狞怖态,心里都不禁打个寒噤,更想此人心狠手辣居然一至于此,连自己同伴也能随手杀除,谢慎暗道:“怎么汉王府中尽是这等人物,宋大哥说朝廷无道,恐怕也并非全无道理。”
米铁夫笑得几声,突然顿住,朝三人脸上逐一掠过,心里又起盘算。这时庙堂之中敌人虽是少了一个,但阴气森森,怖意更盛,岚心慢慢理了下衣角,细声道:“不知阁下与东海派有何深仇大恨,非欲如此相逼?”她不知对方底细,只道他们和东海派结有莫大仇怨,不然何以竟会如此逼难,而东海派今日全军覆没,若连敌人来历都不知道,那真是死不瞑目,是以这时定要问个明白。
米铁夫道:“这事须怪不得我,那是我们主人钦仰令师名声,想要结纳一番,或许见完之后,便就放他回来也不一定。”说着又望了一眼谢慎,说道:“话已说完,我这就要动手啦。在我面前,你们也不必打逃跑的主意,恩,你这小子似乎知道点事儿,不过这当口我可没功夫跟你来磨,只好请你走一步,去和我那韩兄弟作个伴儿了。”言毕双手一翻,亮出那把带血匕首,一步一步朝谢慎走去。
谢慎重伤之余,哪还有半点反抗余力,心知万难幸免,当下便闭目待毙。
就在这时,米铁夫突觉头颈之中似被一道水柱击中,热乎乎的颇是怪异,他大惊之下,急往旁边跳开,伸手往颈中一拭,放到鼻端,却闻得手上一股腥臊刺鼻的气味,细细看来,竟是尿水。他怒喝一声:“谁他妈的敢戏弄老子。”抬头看时,却见庙堂横梁之上,正坐着一个**岁的小男孩,肥肥白白,头上扎着两个羊角小辫,面貌很是可爱,两只眼珠漆黑如墨,上下不时转动,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双手却在提拉裤子。
米铁夫一脸愤怒之色立时转为惊骇无比的神情,他见这根横梁离地足有二丈之高,便是轻功高明之士也未必能够轻易跃上,他自己便就万万不能做到,而眼前这么一个小小孩童竟能在上面呆着许久而自己不知,实是感到不可思议,便伸指厉喝:“哪里来的小顽童,胆敢戏耍你爷爷。”那孩童拍手笑道:“木马不撒尿,走路摇啊摇,我又不是木马,自然是要撒尿的。”说完又是格格的笑了起来。
这时谢慎三人也已瞧见这个孩童,岚心见他当众如此撒尿,虽则只是一个小孩,但毕竟不甚雅观,不禁脸颊通红,转过头去,瑚心心下好奇,问道:“小阿弟,侬是哪能介上去的?”那孩童摇摇头,耷拉小嘴,道:“这位姐姐说话声音真是好听,不过讲的话我可听不大懂。”米铁夫却是面色铁青,怒道:“小畜生,你爹妈叫什么名字?”那小孩童朝他扮个鬼脸,说道:“大狗熊,你爹妈叫什么名字?”他学着米铁夫的声调语气,一个嗓音尖刺,一个稚嫩细锐,竟是模仿得十足相象,谢慎三人都忍不住大笑出声。原本庙内的肃杀之气被这孩童如此一搅,顿时轻松不少。
米铁夫脸色愈黑,暗道:“这小孩是仗着谁在背后给他撑腰,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逊。”他见对方越是大胆轻狂,便越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四周另伏高手,当下强忍怒气,问道:“你长辈在哪里,是谁让你躲在这里的?”那孩童仍旧依着他口吻说道:“你长辈在哪里,是谁让你滚来这里的?”他年纪幼小,这番话说来却是硬生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态,不仑不类,十分滑稽可笑,谢慎和瑚心不禁又是相顾莞尔,岚心却暗暗为这小孩担心,只怕米铁夫立刻就要痛施杀手。
米铁夫城府甚深,并不立即发作,心道:“谅这小小孩童,怎敢如此来戏耍于我,必是有人背后唆使。”心念甫动,便高声叫道:“哪位朋友要和我米铁夫过不去,尽可现身一见,这般鬼鬼祟祟,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这一喝中气十足,方圆半里之内恐怕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谢慎三人先前都恨此人卑劣凶残,此时却无不大骇,均想:“这人好强的内力,我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说完这句话后,过得良久,四周仍是寂静一片,不见有人回答,米铁夫冷笑一声,道:“阁下既是不肯现身,可就别怪我下手无情。”这“情”字才一出口,左手微扬,只见一道白光倏闪而过,一枚透骨钉已朝那孩童身上招呼而去。“哎哟”一声,谢慎三人同时惊叫,眼看这么一个小孩便要丧生于此,心中不免都觉难过。但见那孩童向右侧突地一滑,轻轻巧巧间便已让过了暗器,身体伏在梁上,浑没半点害怕之状。那枚透骨钉余劲不衰,直钉入了屋顶房墙之中,灰尘漱漱而落。
这一下看得庙堂上四人都是瞠目结舌,决没想到这个孩童竟有这等身手,这横梁如此之窄,他居然能在上面闪转腾挪,瑚心拍手笑道:“介小阿弟本领真好。”那孩童摸了摸后脑,对着瑚心嘻哈一笑,跟着转头向米铁夫挤眉吐舌,说道:“大狗熊,你这般鬼鬼祟祟,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这句话仍旧是在模仿他刚才所言。
米铁夫城府再深,被一个小顽童这般连番戏耍,哪里还忍受得住,呸的一声,骂道:“小畜生,米大爷一会儿就叫你知道厉害!”伸手便从怀中掏出一支判官笔来,这支判官笔长逾两尺,笔端弯曲如钩,尺寸形状在武林中均是甚为罕见。
米铁夫走到庙中庭柱之前,抬头丈量一眼,忽地拔身一跃。他武功以稳重厚实见长,膂力刚健,内力沉雄,轻功却是平平,这一跃只能跳起丈许,身子正要下坠之际,右手匕首猛地挥出,嗤地一声扎进柱中,这柱子木质松腐,匕首扎进数寸,身子便如钉在了柱上一般,跟着左手判官笔在匕首上方三尺处也是用力一插,身子便又腾空上得三尺,这么匍匐上行,转眼工夫便已爬到横梁之前。
他钩身一翻,双足已踏上了横梁,怒喝道:“小畜生,看你还往哪跑?”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去,他身宽体重,难以如小孩一般在上面灵闪挪动,但见这梁子只可容得一人,心想只要自己步步逼近,难不成这孩童还能从这横梁上跳下去不成?
那孩童脸上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说道:“大狗熊,你有胆子过来么?”米铁夫恼怒至极,暗道一声:“小畜生不知死活,今天不取你小命,老子从此便跟了你姓。”当下再不言语,仍是一步踏出,突然“喀”的一声,顿觉脚下一空,情知不妙,整个人已从空中重重摔落,原来这里的梁木年久未修,里面有数段早已腐坏朽烂,只要所受外力稍重,必定立时折断,那孩童是当地之人,久在这里玩耍,自是知道其中关窍。米铁夫却又如何能知,他一心要捉那孩童,浑没留心其他,足下刚一踏着朽木所在,便如同一个一百余斤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上面一般,梁木哪里吃力得住,立时崩毁塌断,人也跟着摔下。
米铁夫皮粗肉厚,从这二丈高的梁上跌落,倒也并未受伤,但**却是摔得生疼,他一个翻身立定,脸皮已涨成紫酱之色,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奶奶十八代祖宗,老子不把你生吞活扒,这事便不算完。”他狡诈多诡,生平但有害人之举,却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今日接连折在一个小孩手里,心中实是恨极欲狂。
那孩童早已乐得前俯后仰,嘴里却仍然不肯吃半点小亏,一般地回骂道:“我也操你奶奶十八代祖宗。”
谢慎和岚心听得这样一句粗秽不堪的脏话,居然从一个不及十岁的小孩口中突地说出,虽然是学着米铁夫的言语,但也着实另人难以置信,一时均觉颇为诧异,瑚心却是天真懵懂,不知这是骂人的粗话,眨了眨眼睛,奇道:“师姐,撒格叫操你奶奶?”
岚心羞红着脸,啐了一口道:“我不知道,女孩子家,问这些干吗。”瑚心心想师姐又在教训人,“哼”了一声,道:“勿讲就勿讲,介凶做撒,人家勿晓得才问侬,侬老是摆师姐的架子,侬勿讲,我勿会去问谢家阿哥么。”便转头去问谢慎,谢慎支支吾吾,半晌说不上来,只得道:“这个……这个……总之……总之是骂人的坏话。”瑚心似是恍然大悟,自语道:“原来是骂人的坏话。”
米铁夫见自己身处下位,那孩童却是居高而临,一时半会儿拿他无可奈何,暗道:“这小畜生若就这么不肯下来,我又能拿他怎样?”
正思量间,忽地心生一计:“我又何必要和这小畜生多做纠缠,何不先去宰了那乡下小子,再点了俩小妞儿的**道,然后一边自管快活着,一边再和这小畜生对耗,难不成他还能一辈子呆在上面不吃不喝?只消这小畜生忍不住一下来,嘿嘿,老子便不会放他过门,但叫落到老子手里,若不将他好好折磨一番再行弄死,难消我心头这口恶气。”心中既已抱定主意,便提笔敛容,转身朝谢慎而来。
谢慎见米铁夫突又面腾杀气,向自己走来,情知今日之事,终究是劫数难逃,双目拂然一闭,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宋大哥手下来得干净。我这一死,跟着岚心姑娘她们便要受这贼人侮辱,我谢慎堂堂男儿,却不能保得二女清白,实在枉负此身,死后也不能瞑目。”想到此处,不禁心情激荡,又牵动了内伤,胸口如撕裂了一般阵阵刺痛。
这时那梁上孩童突然叫道:“大狗熊,看打。”米铁夫听得脑后风声有异,知有暗器射到,不敢怠慢,回转身来,左手使判官笔一架,“当”的一声,把那暗器撞飞数丈,凝神看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哪是什么暗器,竟是一粒小孩用做玩耍的钢弹。
再看那孩童手中,已是多了一把弹弓,米铁夫寻思:“我先前还道这小畜生有甚古怪,原来也不过尔尔,倒是我忒过多疑了,若是平地交手,用不了一合便能取他性命。”他以判官笔挡下那粒钢弹,只这一架之间,便已知对方劲力甚小,实不足以为敌。
米铁夫心下正喜,那孩童却见这弹没有射中,心头微微有些懊恼,嗔道:“大狗熊厉害,看我再打。”曲臂一弯,又是一粒钢弹向他射去。
米铁夫见钢弹劲道虽小,但直朝自己右肘间的“曲泽**”而来,准头奇佳,却是不得不去招架。这“曲泽**”乃是手厥阴心包经的气血交汇之处,只要稍加外力于其上,整条臂膀便立时不能动弹,米铁夫知道厉害,未敢大意,仍是挥起判官笔,照着来路一架,这次他只使上三分力气,却仍将那弹珠击出三五丈外。米铁夫暗暗称奇:“这小畜生认**怎么如此之准,这里左近,可没什么暗器名家呀,武林之中,更没听说过有哪号人物是使弹弓的。”
那孩童接连两弹不中,不免气浮心躁起来,嘟囔起小嘴不再说话,右手一扣一拉,这回却是两粒钢弹一齐射出,一前一后,分别打向米铁夫双腿“三里**”,乃是位于膝盖下侧三寸之处。
这手连珠弹发的本领极是高明,本来一前一后的两粒钢弹,到了半途之中,却忽然调转了个,原先在前的那粒蓦地去势变缓,而那粒在后的则是后发先至。米铁夫不料这孩童竟还有此能耐,仓促之余,已是难以再用兵刃架开,只得双足一点,向右跃开数尺,才一落地,跟着又是三粒钢弹向自己面门急射而来。
米铁夫正自迫得手忙脚乱,岚心在一旁却已瞧出机会难得,这孩童来路虽则不明,但与自己一方是友非敌确属无疑,眼前之事或有转机,那就全着落在了他的身上,当下觅了个空子,纵身抢到门口,拾起地上长剑,刷地一剑向米铁夫刺去,嘴里叫道:“师妹快拾剑攻他。”
瑚心未及反应过来,米铁夫右手匕首已在胸口划了一个半圈,“噌”的一声,架开岚心长剑,和她交上了手。
岚心右臂震得酸麻难当,几乎提抬不起,不敢再和他兵刃相交,当即剑换左手,游身和他相斗。谢慎睁眼看时,只见场中形势突变,怔得片刻,知道良机稍纵即逝,忙呼喝道:“瑚心姑娘,快去相助你师姐。”
瑚心登时醒悟,奔到门口,抄手拾剑,一招“云雾滔滔”,剑势恍惚难辨,若有若无,向米铁夫当胸挺刺。
这一招乃是东海派剑法精要所在,若是由常无言亲自使出,当真是如云雾歙绕,剑气弥天。瑚心功力尚浅,火候未足,剑上的威力只发挥不到一成,但业已将米铁夫吓出一身冷汗,他眼前一花,只觉这招或实或虚,自己攻也不是,守也不妥,叫人难以捉摸,便不敢以笔硬接,只得左足虚抬,跟着一招“鹞子翻身”,身子平平退出三尺,勉强避过这招。
米铁夫一面要凝神和二女拆招,一面更须提防那孩童不时射来的钢弹,一时之间狼狈万状,险象环生,心中叫苦不迭:“我刚才太过性急,若是慢些再下杀手,此时有韩兄弟在旁相助,又何惧这几个小鬼。”他暗自懊悔不已,当下紧守不攻,把一支镔铁判官笔拨使得滴水不入,有如一道黑光蔓罩,护住周身要害。
二女见他收招自守,剑招愈发使得紧了,但无论再怎么精妙的招数,总递不进他周身一尺之内,而那孩童射来的弹珠刚一撞及那道黑光,便立时被荡得四散而飞,有数次还险些伤着了瑚心。
米铁夫何等机警,瞧出了此中便宜,便手上加紧拨动,脚下缓缓向二女逼去,欲把她们迫入墙角,那时便可任己所为。
这一着果然大是有效,岚心、瑚心二女的剑法固然精妙有余,但膂力内劲却是远逊于他,被他这么步步相逼,只觉对方兵刃上罡风奇劲,顿感吃力万分,胸口有如巨石压迫。
那孩童见三人缠斗一起,而米铁夫兵刃挥舞快极,如同一张网罩也似,不露半点空隙,他怕伤着了岚心、瑚心二人,已是不敢再射钢弹,丧气之下,大骂道:“大狗熊,乌龟王八蛋,有胆子来找小爷较量。”
米铁夫此时心中雪亮,怎会受他所激,暗忖:“这小畜生有些来路,此事须速速了当,不然惹得他师父长辈前来,未必讨得了好去。”
谢慎看得这一场恶斗,明知此事干系到自己生死,心惊胆战之余,却是无力出手相助。眼看二女步步退却,再退得几步便到了墙角之中,他眼光虽不高明,却也知晓一旦到此地步,那便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谢慎手捂胸口,挣扎起身,但见米铁夫的兵刃只护得胸前身侧之处,背后却是空门大开,心中暗道:“我此时如去偷偷攻他背心,或许能叫成功。”他心知这下若是偷袭不成,自己这条性命便十有**是送在了对方手里,但当此之时,实无别法可想。他只往前走得一步,眼前登时一黑,胸口伤势又度发作,再想稍动一下也是不能。
正此之时,只听庙外有人朗声高吟:“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一歌未毕,一个书生相公轻摇摺扇,悠然步入庙内,身后跟着一位少年书童,手中提着两柄油纸小伞,肩上还挑着一担行李。
庙内众人的目光,随着吟声一起向那书生望去,只见他二十三五岁的光景,羽衣褐衫,剑眉星目,神态潇洒,面目极是俊雅。谢慎心中陡地一沉,暗道:“以这姓米汉子手段之狠,恐怕这书生性命也是危矣。”
那书生见得庙中情形,颇为一楞,身后书童“哎哟”一声,叫道:“公子,里头正有人在打架呢。”那书生“恩”了一声,微笑道:“看来你我皆是不速之客,不过《论语》有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我们对人家敬而恭之,恭而礼之,想必借别人宝地歇一歇腿,避一避雨,那也使得。”转身又向众人深作一揖,恭声说道:“小生游学四方,今日幸如此地,叨扰诸位了,各位请便,不必招呼小生。”自言自语之时,也不管别人应诺与否,已是往庙内一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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