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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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老东北就又来了。这一次,他是带着一个项目来的,要在这里开一个广告分公司。
在一个麦香那快餐店里,他一边就着一根吸管吸那听青岛啤酒,一边对她说着自己的打算。末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你做这些都为了我?”她说这话时,低头看着自己的那杯鲜橙,橙汁鲜艳逼人。
他说:“是的,在这里建一个分公司,我就有理由经常来这里了。”他说话时,双手按在装啤酒的易拉罐上,好像怕那易拉罐会自己跑掉似的。
朵红心里很乱,就把头垂了,一缕长发从她垂着的头上流下来,遮住她的脸。
“好像不欢迎我来这儿?”
“本来,我想日子久了会把你忘掉的,这样一来,好像不好忘了。”
“天,你竟然想把我忘了!”他吃惊地叫起来。
这是一家新开的小店,这地方的人们对快餐店一类的消费还不太习惯,偌大一个店,也就他们和远远地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另一对年轻人,显得冷冷清清,他这会儿一嚷,服务台小姐和角落里的一对都扭头往这里看,他就觉出了自己的失态,略略歉疚地笑一下,降低了调门,小声说:“为什么?”
她无话可说。
他却不依不饶:“我可不允许你忘了我!”
“可是,”她说了这两个字,余下的又不知该怎么说,实在她心里对这些天生活中发生的变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些天在她心里反来复去想到的,就说:“哎,你原先的妻子,你们为什么离的婚?有孩子么?”
“真以为我是结了婚的?”他笑了,又大又扁的脑袋一晃一晃,几分孩子气。笑完之后,将手里的啤酒瓶子转了个个儿。
她盯着他的手,那是一双长着五根细长指头的手,看去很柔,不像一双男人的手。她想起丈夫的那双手,从手背到手指都长着又黄又密的细毛,乍一看,有几分动物的形状,像一只大猩猩的爪子。心想同样是男人,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就听他很叙事地说:“我是有过女人,可没结过婚。我这人一直都是四海为家的,家不家的本来很淡。”
“怪不得你的曲子里总有那么点苍凉,原来是个流浪汉。”
“是的。我这个流浪汉却看上了你这个真实的女人。”
“可是我要有个家。”
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才认识似的:“本以为你是个超脱的。”
她使劲摇着头:“是个大凡人,跟大家一样的。”
“就是说,现在你必须有所取舍?”
“是的。”
“想听听你的选择。”
“要么我们从此了断;要么我们结婚,正而八经做夫妻。”
“非此既彼?”
“是的。”她歪着头,眼睛斜着他。
“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不想失去你的自由?”
“也许是值得的,为了你。”
“好好想想,别也许。”
过了一会儿,她心里多少有一点不忍,对这样兴兴头头赶来的一个人。便主动开口,问:“开公司是不是很累?”
“是。”他招手叫来服务小姐:“来一瓶红酒吧。”

“在这里,我能帮上忙吗?”她把杯子里的橙汁又抿了一口,看着余下的三分之二。
“暂时还不要。”看着小姐将干红葡萄酒和一只大肚子酒杯放在托盘里端过来,对她说:“要不要也来一杯?”
她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橙汁:“喝这个就行。”说了又问:“能多久到这儿来一次?”
“看情况,也许一月一次,也许半年几个月,反正,这里有了我的公司,就会常来看看。”他眼睛盯着服务小姐袅娜走去的背影。
“办这个公司要多少钱?”
“注册资金100万。”
“哪来的这多钱?”
他看着他笑了笑:“我现在可是唯利是图——现在这年头,艺术就是要围着市场转——不管是哪一种形式的艺术,只要一进入市场,就成了赚钱的手段。当初学音乐,谁都想过有一天既是当不成贝多芬,也弄个冼星海、陈占豪之类的,可是没想到不管什么家,吃饭是第一位的,没有饭吃,什么家也当不成,所以,找饭吃的想法就暂时的代替了当音乐家。有一天饭有的吃了,再想去搞艺术,可是下不来了——人但凡一入了商场就像被绑在一列呼啸的列车上,想下车?没门儿,除非找死。然而到底心不甘,就想找个替代,让人替我完成我自己。所以,我对你的爱,是跟我自己的艺术,我的梦想联系在一起的,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我是真心的,是真的离不开你。我说过要供着你这个精神贵族,给你生活中所需要一切,让你安心搞艺术,其实这一切,也为我自己。”
“只怕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悠悠地望着窗外。隔着一层白纱,外面的世界绚丽而朦胧。
“代价嘛,你想是也是,想不是也不是,那就是——你必须也爱我。”
“爱这个东西,不能做为代价。”她将目光收回去,抵在他脸上。
“还要点什么?”看着她手里的杯子空了,他问。
“什么也不想要了。”
“来点雪碧?”
她摇摇头:“就要矿泉水吧。”
他一边用指头招呼小姐,一边朝她说:“怎么,不想爱我?”
“不是想不想的事。”
“那是什么?”
“是没法勉强。”她玩着手中的空纸杯。
“我好像没有勉强你吧?”
“可是……”她说着瞟了他一眼,眼里满含忧怨。
于是他将手伸过来,有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别这么惆怅好不好?弄得好像遭了绑架一样!”
她便笑了,将他的手拨开,朝着窗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也朝窗外望过去,那里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个乞丐正从窗外往里看,蓬头垢面的样子,手里的磁缸碰在窗玻璃上,门外的保安正在那里哄他走。
俩人望了一回,又同时收回目光,相互看了看,朵红将头就低了,小声,像自言自语一般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呐!”
“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他说。
虽然近在咫尺,她仍感觉他的声音很遥远,像是从天边传来……天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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