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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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先生今天打算如何指导我们。”果然是最豪爽的子路最先发话。看着自己无比尊敬的老师对一个毛头小子毕恭毕敬,好武尚勇的子路早就忍不住脾气了。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陈先生就是知道些旁门左道的皮毛,实质是个江湖骗子。这个骗子所想的无非就是哗众取宠,妖言惑众而已。所以子路现在只想戳穿面前的似乎连礼数的都还没学全的家伙。
“不知这位贤人想知道什么?”我回答道。
“天道!”子路想了想,肯定的说,天道有常,他不相信这个骗子能糊弄过他。他也肯定自己对天道的认识一定能驳倒这个陈先生。
“不谈。”我淡淡回应。“我只谈人事。”
“先生,为何如此,难道怕了不成?”子路冷冷一笑,一脸不屑。他还准备再挖苦几句,被身边的孔子一眼瞪了回去。“先生不谈自有先生的理由,不要打断先生。”孔子听到我的回答先是一愣,但立马制止了子路的捣乱。
“子路先生,我不谈天道,只因上天之道实在不是凡人可以轻易忖度的。我曾听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能用言语表达的天道,已经被语言所限制,丧失了天道永恒无限的性质,已不能算天道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谈我所知道的人事。况且天道本身不是独立与人事而存在,而是我们对天理的理解,其实也是人事的一部分。只谈人事,已经足以囊括所有我们能了解以及对我们有有用的天道了。”
“原来如此,那就请先生说说人事中的王者之道吧。”说话的是曾点。只见他身穿纯白官服,头发不扎而是随意披散。但看上去却说不出的潇洒,飘逸。他是孔子另一个得意门生,他的生活方式曾经被孔子称道。我知道,他是个不比颜回容易对付的角色。
“我不说王者之道。”我说。“我只说霸者之道。”
“哦?”曾点笑道。“先生莫非是不认可先王的胸怀天下,以理服人。而是崇尚暴力与杀戮么?”说完若有深意地看着我。我越发觉得他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以理服人,胸怀天下必须建立在社会稳定,天下统一的前提下。试问,做臣子的不服从君主,即使君主行王道,讲仁义,政策如何实行?外有敌患,边境常年被恶邻骚扰,以德感化可以击退敌人否?生逢乱世,国运时刻处于危机状态,对内虽实行王政,但还没等到自己的名声传播过去,国家就被灭了怎么办?即使给你实行王道足够的时间,国家富足,人民拥戴,但军队却被仁义道德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束缚住手脚。打起仗来不能随机应变,不择手段。如果遇到法纪森严之虎狼之师,必败。到头来,实行王道的成果都成了他人的嫁衣裳怎么办?”
曾点一下愣住了,表情第一次变得认真起来。“先生太片面了吧,想我仁义之师,代表的是堂堂正道,走到哪里不是立刻令得到百姓的爱戴。与那些不义之人作战,战争还未打响,敌人的士兵就先倒戈了。先生不知周武王灭商纣,面对十倍于己的部队仍能从容应战,并且所向披靡。最后在牧野之战中打败无道无道昏君么?”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心理战的一种。即让自己的军事行动在道义上占有优势,让己方士兵士气高昂,让敌人困惑胆怯,从而从内部瓦解敌对势力。但不要忘了,王道是相对的心理优势。你说自己是王道,不代表别人不可以这么称呼自己。只要他能说服他的子民,得到国民的支持。那么你在心理上就不占有优势。如果你的王道之师连唯一的心理优势都失去了的话,胜利就不可预知了的。”
“但是王道怎么可能有两种呢?如果我方是站在正义一边的,那么另一边必然是邪恶的。”
“非也,王道的实质是精神上的优越感,以所谓的包容仁爱作为自己政权合法性的依据从而获取民众的支持。但价值判断往往是主观的,可以在被篡改和利用的。所以邪恶的一方也可以告诉他的子民他是正义的,而你所代表的正义才是邪恶的。乱世之中,动辄便是尸骨无存。而曾点先生还在执着于争吵谁才是真正的仁义道德,号召大家都来学习你主管臆断的“王道”。不是让人遗笑大方么?”
“所以我不说王道,因为这实在是太过飘渺。我所相信的是霸道,实力上的优越。”我一字一顿的说。
“历史是强者的历史,你所说的道义实际上也是强者强加于每个人心中的枷锁。这个枷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心做好统治者的工具,并且为维护他的强权统治贡献自己最后一滴鲜血。王道的目的,对内锁住臣民,对外锁住疆土。可以说,在和平时期,这是很好的社会稳定剂。然而,在乱世,诸侯倾轧,民不了生。这个时候历史需要的是改变,而不是维系;是钥匙,而不是枷锁。这个时候,我们需要某种力量,某把钥匙,释放这个民族的力量,书写我们自己的历史。这个力量,就是霸道。”

“霸,代表力量,代表权力。如果说以往的王道更看重于道路的选择,深怕走到了邪魔外道上去。那么霸道更看重的就是权力,权力不断延伸推动着国家在一条道上走到最远。无论是一人独裁,贵族政治,还是古时候的氏族民主,霸道追求的都是国家的富强,兵戈的尖利以及国家的扩张。真正奉行霸道的国家,面对王道国家时,剿灭的速度如同摧腐拉朽—如果民众能只知为国效忠,兵卒只想建功立业。进攻不崇尚争斗的所谓王道国家,不是狼如羊群么?”
静,绝对的静。每个人都在思考,看得出他们并不同意我的观点,他们正在寻找机会反扑。
“你说的霸道与穷兵黩武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要置人民于水火之中么。”有人问道。
“追求力量,不一定要诉诸武力。比如我要抢你手中的纸扇,我可以杀了你,但我也可以用刀子逼着你,或者我用便宜的东西跟你换。暴力永远是最后的解决方法。而力量的表现形式太多太多--从军事实力到经济实力,从技术实力到文化实力,实力越强反而可以快速解决争端,将损失减小到最小。也就是说为了防止暴力,我们必须推崇暴力。只有让人民随时做好能为国家牺牲的准备,这个国家才能免于暴力,才能最终减少牺牲。”
“那依先生看来,推崇王道的君子大可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了么?难道先生愿意让君子为小人让位么?”
“问得好,这样我就要说道我的第三点了。就是我只谈普通人,不谈君子。君子治国的作用只相当于--”我一指众人外围的一位仁兄,他正在用一根竹竿抓痒。“痒痒挠而已。”
我针锋相对的说完了我的话,场下一阵喧哗。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能成为一名君子而荣耀,每个人都在向君子圣人的方向努力。而我此时说的似乎颠覆了他们的根本的信仰,判了他们思想的死刑。
“我们尊重先生为贤人,先生怎可说出如此过分的话?”颜回第一次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之前他一直皱着眉在听我讲道,看得出虽然他不同意我的看法,但依然在仔细品味,从中吸取对他有用的知识。但这次,颜回是真的生气了。因为我的话打击最大的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位贤人,而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孔子。冒犯老师,颜回第一个不愿意。
“颜回兄,不用激动,这个结果让我也很痛苦。只是,事实如此,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而已。”我不卑不亢的解释到。“敢问,这世界上是君子多还是小人多?”
“当然是小人多,但是仅仅因为小人数量多就可以左右国家命运么。如果是这样,那从古到今就没有一个符合正道的王朝和国家了。”颜回回应道。
“你错了,颜回兄。”我缓缓说道。“世界上既不是君子多也不是小人多,而是灰色的人多。”
“灰色?"
“是的,灰色的普通人。盛世则人人是君子,乱世则人人是小人。他们的性命被小人与君子视为草芥,而他们却是实际上历史的创造者。他们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却具有两者共同的特征。他们淳朴,善良,安分,豁达,但同时自私,残忍,短视,狭隘。他们的生活几十上千年都没有什么改变,爱财,怕死,守旧,具有基本的正义感和同情心,欺软怕硬,等等。他们的这些特征经常被小人与君子当作彼此斗争的武器。在小人的号召下,他们拿起武器与自己的兄弟流血厮杀;在君子的号召下,他们学习用相对文明的方式彼此倾轧。中华历史不曾给过他们自己发表意见的机会,中华各国也不曾停止利用他们的感情与力量。这一群巨大的灰色民众,确是无论小人还是君子都想要胁迫或者讨好的。他们默默无闻地抬起一个个王朝,然后再轰轰烈烈地把他们一一葬送。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都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这些都不是代表他们利益的天下。”
“而我要说的是”我顿了顿“建立属于千千万普通民众民众的统一国家。而不是利用他们的力量与热情,去实现自身的政治理想铺路。”我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我身边的孔子一眼。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闭目养神,直到听到我最后一句话他才缓缓睁开他的双眼。
“陈先生说了很多,辛苦了。我们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领教陈先生的高论。”说着第一个起身,向自己的学生还有我行了个礼,往自己的内房走去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告礼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只留下湘贤一人。
“鑫君,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直等到人群散去。湘贤才又急又气地向我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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