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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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有个事——”想心事其实也是一刹那的功夫罢了,林山迅速的回归正常,觉得自己今天似乎不宜去巡检司衙门了。
“巡检司那边的动静,你替我寻个人跑一趟,我就在这里坐等。要两个信儿,一个是昨儿说起的那个案子,苦主和凶手如今在哪?录的那份供我也要看。”看了看正色听谕的熊有能,本有心想跟他解释的,想了想还是直接略过,继续道:“再一个,巡检司衙门如今是什么个情形,有个叫邢彪的,若是见着了,一并带来见我。你看要多久?若是久的话,我得回去换身皮,午后就要到衙门去的。”
“误不了您的事儿——”熊有能应了一声道:“我这就给您跑一趟去,您这喝着茶,三泡完了我不回来您拆了我这条腿去!”
北京人固有的那种油腔滑调,林山听了不由的一笑道:“去吧,我要你这一双蹄髈干嘛啊?咱们家人少,备不了那么多,得,去吧。”
看着熊有能去了,林山一面等着,一面喝茶跟其他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官一般的人物聊天,打听着牛街那起子回子的事情,但这些人似乎并不知情,谈笑间林山也基本上弄清楚了这个兵马司衙门的规制,大抵就是南城巡城御史领着的南城察院,以及手下一些办差的兵丁的复合机构。本身就是言官们的一个衙门,往来自然少不了一些年轻的小京官,譬如林山手里拿着的这份抄本,便是从京里抄了来的。这是言官弹劾巨臣得胜的例子,自然人人都沾了一身的喜气。
这里的人林山当然是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却有人认识他。不一阵便有个刚进来的小京官,别人叫他做“崇地山”的,看官服的补子,跟自己那件完全一样,心里便知道如何见礼了。
“恭喜心北了——”此人一见林山在此,便顾不上其他的,上来便握拳见礼,看长相也是个旗人,生的倒是挺秀气的,不过肤色黝黑,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容道贺道:“岁考出来了,一到京刚到刑部衙门便听人说起,仁兄报了卓异。过了年又是恩科又是京察的,再来一个卓异的话,老兄——”崇地山大笑道:“那就得到部里侍郎的位分,崇某也得给您见禀差事咯!”
这会儿边上有小听差招呼,林山一面跟他握拳见礼,互相引座,一面也寒暄着谦虚两句:“谁也闹不清那什么回事儿,说你中平就中平,说你卓异就卓异,全在老大人们一张嘴!是了,地山兄你这是打哪回来?敢情是去伺候哪房姨太太去了吧?”
中平卓异什么的,他是看多了的,这陌生的世界也慢慢的随着所见所闻,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记忆开始开始丰满起来。所以在旁人看来,他这个林大人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句玩笑话惹得听差的都在笑。崇地山赶紧打趣道:“是,这房姨太太难伺候的紧。打蒙古来的,这还要去天津卫,偏生好死不死,在咱这地面上闹起了脾气。。。”见林山有点迷糊的样子,自嘲的一笑摇头道:“瞧瞧,心北你这还没会过来?永定河嘛!开了春要去上河工的,这会子不去堪看个明白,到时候就得叫那帮孙子瞎掰合。这不,一回京就听说老毛跟你这闹出了个大名堂?”
几句话一说,林山这才堪堪的了解了这崇地山的来路,此人叫崇厚,满洲姓完颜的,不过却不是个什么大户人家,捐了个州县,却没银子上下打点,给配发到甘肃去做知州,这等旗下子弟哪里乐意去?这又走门子调换差事,还是银子不到家的缘故,到这会儿还没分到好缺,恰好有话说朝廷里要整饬永定河,解决畿辅地区的旱涝问题,这差事虽然苦些,但不大不小也能算个好缺,能捞银子也能见实迹。所以年轻人还是有热情,冬天里就去实地勘察了,这趟回来是等着过年,顺便要找分管官员的,一进城要找的官儿不在,便听说了这么档子事,自然是赶到这毛昶熙原先的衙门里来问问。
林山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此人也算是毛昶熙的一路朋友,略再寒暄了几句,便看见熊有能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禀大人话,崇爷也在——”熊有能看了看崇厚,稍稍有些支吾起来,那崇厚倒也知趣,告了一声回避便去了。只听熊有能这才把事情说了:“邢彪叫人给打伤了来不了,巡检司如今是舒七保在维持着,不过衙门里闹腾的很,那英二又回来了,舒七保倒没什么,就是邢彪有几个弟兄在跟他们辩着,说是邢彪是叫英二给打折了腿。”
是这样,嗯,不去也是对的。林山点点头道:“没有上官在吗?你这样,我这会儿要去衙门,你先以我的名义,叫邢彪这些人——那都是我跟毛大人的救命恩人。嗯,找个所在安置一下,回头我下了差就来看他们。巡检司闹内讧,这事情照理上说该找谁禀?”
“回大人话,该找他们通判梁同新大人,大人您放心,小的去安排完了邢某一起子人,就叫他们出人去通政司寻梁大人做主。”见林山有些不解,解释道:“梁大人本差在通政司做副使。”
林山这才恍然大悟,看起来顺天府的大小头脑似乎都是兼差,难怪才会有南城巡检司这么一个上级指挥不动的一亩三分地。起身点头道:“老熊,你且莫忙去办,跟我回家一趟如何?我身上没带银子。。。”
“大人,没这个话,该当小人巴结的。。。”
本来林山是另外还想把家里左近的治安拜托一下的,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坚持了,于是点头道:“嗯,反正日子还长,我欠你老熊这个人情就是了。还有个事我想拜托你查问查问,昨儿那起子回子你留心着问问去向,步军那边最后是怎么弄的,我疑心着那帮人不会太平。”
“是,大人,我这里会留意,大人府上左近我也会交待兵马司。这边宋指挥我会跟他交办,可惜这会儿他人不在,不然大人亲自嘱咐几句是最好了。”
“嗯,回头我找空儿谢谢他。行,劳烦你了老熊,我这就忙着去衙门。”
于是便动身,想回家换了身衣服,跟家里几个交待了几句便去刑部衙门点卯的。不意外头晃荡着的崇厚却应口一声说方才没找着人,如今正要再去刑部衙门寻刚兼上直隶提督差事的刑部满缺右侍郎国瑞请示河道上的差事,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便蹭了他的大车回了贾家胡同换衣走人。

其实这段路也没多远,刑部衙门便在后世人民大会堂一带,半个小时的功夫也就到了,一路上也从崇厚嘴里套出了些关于国瑞的闲话,这人乃是黄带子宗室,对汉人是没什么好眉眼的,与昨日那罗鸿绎嘴里说的满大人要寻自己的不是对应起来,这倒是有个缘故在这。当下也就盘算了如何应对这么个上司的心思。
“直隶这两年盐枭闹得很是不太平,顺天府境内就有不少,恐怕过了年老国就要出京,河道上的差事想来只能排在第二,头一号他还是要办剿匪的事务。这永定河我不好叫他分心的。”刚从外头回来,崇厚自然是不晓得林山心里正盘算着国瑞这头麻烦事,道明跑这一趟的缘故。
“该当的——”含糊着对付两句:“老国是个端正人儿,有些话儿早说也好。”
“就是这个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不外乎京师这个那个,林山也乐得多些对这时代的了解,就这么的,大车很快便到了刑部。
刑部是个极大的衙门,想来是肃杀气氛的缘故,两人到得门前脸色便全然不同之前说笑的光景,都正起一张脸来,人来人往的大小官儿也大抵是这么个态势,想来这便叫所谓的官派了。这样也好,林山正发愁这些人谁谁谁关系远近亲疏之类的应对上要出差错得罪人呢。这样子板着脸一副正经八百上班的样子也好。
好几排房子院落重重叠叠的,林山是头一回来这里,又不好露怯,只好假说送崇厚去见国瑞,便这么随着他穿过一个积雪皑皑的唤作“白云亭”的亭子,拐进一个小院落,只见崇厚便要拱手道谢,想来应该是国瑞的办公室到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道别。却听里头忽然的就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什么人在里头吵架一般。两人手势便停在那里,面面相觑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翁二铭这好人做的也忒滥了吧!怎么刑部堂官郎官反倒不如他知道底下属员了?不行,恕堂,这份单子我们要拨回去!”说话的声音当真有一股子正气,不过似乎身体不太好,偶尔几声咳嗽削弱了气势,稍显美中不足。
另外一个人便显得中气足得多,只听一口圆润的官话,稍稍带有那种熟悉的福建口音道:“国兄,此人昨日的恩遇你也不是不知道,何不卖个顺水人情?你这一折子扫上去,落面子的老大人们可就多啦。”
他这么一说,基本上林山已经知道是在说自己岁考拿了卓异的事情了,当下与一脸疑惑的崇厚交换了个惭愧的表情。崇厚毕竟是旗下子弟,这方面特别讲究的,当下拱手也不说话,退开几步往隔邻院子去了。
他是给林山留面子。
“国家有体例法度——”国瑞在里头似乎有些心浮气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很是怨愤的道:“一个是主持的大人们太没有个分寸,一味的做好人到头来吃亏的是朝廷!再一个,这等仰仗着父辈余荫简慢差事,目无尊长,信口雌黄妄议军国大事,又是个杂牌子出身,何德何能当得起他翁二铭一个卓异!?再说了,我说黄恕堂,你这位小同乡名声也不好呢,我听人说便是前晚上跟今儿这大出风头的姓毛的两人逛不雅之地,喝的酩酊大醉,路上就栽进雪窟窿呢!可不,这今儿大早就派了个老家人来请假,什么玩意!这传出去,置朝廷体面何地?再者说了,如今海疆上头隔三差五的出事,每年大把的银子要出去,这还不是他老。。。”
听到这个话,林山心下知道,这姓国的。。。不,姓爱新觉罗的王八蛋是铁了心跟自己过不去了,不过心里想着,却一点都没有动怒,人家是黄带子满洲侍郎,正要寻你的不是呢,吵起来当然自讨没趣,要争那也不在这一时。当下便准备要走,只听末了那人接口道:“国兄,这等闲话,往后还是少提吧。不论怎么说,推翁二铭的本心,想来应当是酬庸他昨日这一桩功劳,兴许便是今日有什么恩旨之类的。国兄,等一等,等几天再看嘛!”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门下有个包衣在南城巡检司,亲手把他捞出来的,有什么不能说的?恕堂,你不肯连署那便算了,你怕肃老六,我国瑞可不怕他!”
“老国。。。老国。。。”
林山心中一笑,轻手轻脚退后两步之后,转身便走。照昨天所见所闻来看,国瑞似乎要上什么东西去触霉头了,自己要不要帮他一把呢?不过说起来人家毕竟是该管上司,有点意见也是应该的。
其他倒无所谓,关键是他说的这个雪窟窿里埋着的事,传出去有损家里故去了的老爷子的名声的,至于什么岁考是中平还是卓异他因为没什么概念,也不怎么关心。再有一个,就是那种有关林则徐身前身后事的论调——后世他颇知道有些精英们,很认为林则徐虎门销烟,导致了英国人来打,自己屁事不管,惹出一堆麻烦叫人家擦之类的,比如他曾看过曾纪泽在外洋写给他老子的信里面,就颇有这些类似的言辞。
当然,到后世以后,也有相当的人认为此人身为汉人,却为满人服务,如何如何确实是垃圾大汉奸之类的词句,对于这些智商低于爬行动物的人,林山其实一直搞不懂这些人何以不将自己的祖坟里那些对着满大人三跪九叩的老东西们掘出来挫骨扬灰?
不过这事情也慌不得,林山微微一笑迈出院子,毕竟如今是正走在顺道上,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宜放在心上。倒是之前忧心着的几件事才值得费心,想起家里老婆孩子,心里腾起一阵温馨之感。
行了,先找自己的职司,看看能不能调动些人,去把几件事情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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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翁二铭,即时任户部尚书,已有旨意与吏部尚书周祖培互调的翁心存,翁同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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