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顶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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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会儿林山对于自己这角色在刑部直隶司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不过这两天处下来,从周遭接触的那些人的态度,以及偶尔说话中提到的一些往事,想来这位置高也高不到哪去,刑部四百来号人的公务员配置,以自己从六品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品阶来说,想来应当是中等偏下再稍稍偏着点下了。
不过说起来叫人丧气的就是这人似乎人缘还差,也难怪这两天闹出了这么大个名声,居然也没什么同僚上来聊上两句。这就难办了——他不晓得直隶司在哪儿,于是便假装散步,围着那亭子绕圈儿。
其实他要办的事情就两个,一个是给家里老小一个安定的环境,无论自己将来干什么,这些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已经承受过一次与家人天人永隔的痛楚了,决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想起昨晚上与回子头领阴森仇恨的目光,决心更加的坚定。
头一个是家庭,第二个便是朋友了,毛昶熙是自己来到这世界以来最亲密的朋友,无论如何要帮他一把。现在尽管看起来联顺似乎已经叫他给打得不轻,但谁知道有没有后招?自己得尽力所能及的力量,去好歹帮人家老毛一把。
以他现在目前的能力来说,唯一能帮上忙的,便是那个用来对付南城巡检司英二的刑名案子了,看英二并非什么厉害的角色,只要能把案子追下去,就能咬住英二,英二也必定会咬住联顺指着他搭手相救不可。
这两件事才是正事,至于他国瑞满洲黄带子,得罪不起那也先由着他闹腾,反正至不济改个岁考的评分便是了,那也是无碍大局的东西,想来会少两把银子的收入,但想象家里那个破落景象。。似乎多一二两银子也不是什么能够解决根本问题的事。
当然,怀里那两张一共四百两的银票,老婆大人千里迢迢从家里,从一路上的亲朋故旧那里攒来的四百两银子,也能让他腰杆挺起不少。
至于再往后。。。那似乎有些遥远了,他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直隶司兼掌在京满蒙八旗刑名”这便是他从毛昶熙口里得来的,对于自己职差的唯一了解了。但这到底是强势的管呢?还是跟什么衙门会办?自己是这衙门的老大呢,还是只是个小角色?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所以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大计来。
“呃哼——”一声低沉的咳嗽声在耳边闪过。转脸一看,是与自己一样阴沉着脸的罗鸿绎。林山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这家伙似乎有话跟自己说。
在这冰寒的地方散步也散了好一会了,不用照镜子林山也想得到如今自己应当是个灰头土脸的模样,老这么下去没病也得给弄出病来,当下看好了罗鸿绎离去的方向,略停了停便尾随而去了。
“老兄——”罗鸿绎脸色很难看,叹了口气道:“兄弟我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怎么?”
“刑部余等职官,遇事畏缩逃避——”罗鸿绎望了他一眼,为难的叹了口气道:“想来你还没见着,这是毛静海的原话,一折子扫了刑部,步军统领衙门,步军那边还好说,有老联顺挡着,刑部呢?出头鸟儿就是我!今天岁考出来了,得了个下下!唉,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那会儿怎么就不跟你去了呢?哪怕死在那块儿也比如今这样好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说的便是如今这种情形,特别是他如今这一副哭丧脸,配合着要生要死的语气,着实叫人发笑。但林山这会儿却无暇在意这个,心里没来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敢情自己方才那个抄本没看齐全,毛昶熙这一手玩的。。。
刑部脸面就扫在这么件事情上头,唯一的点名表扬就是自己!难怪,难怪这一进衙门一个个的都冷冰冰的,在白云亭这转悠了半天,人来人往的说句话的都没。这毛昶熙,这折子上的,难道是真的要叫自己在北京呆不下去?
摇头苦笑了笑,也算是敷衍了一下罗鸿绎,点头道:“做兄弟的给您赔个不是了,毛静海这一番,确是毛糙了点。”
“唉,也不去说他,如今也就是老兄你能帮着一点了,有什么善后的差事,不拘怎么的,能找补一点是一点吧。”
有他这句话就好,林山点点头道:“这么着吧,我还真有事情要善后,若是你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帮我跑一趟阜成门那边找个城门领叫德炯的,问他找一个叫荣仲华的,昨晚上有一起子回子捣乱,可能叫他拿了,这个事情刑部要接过来办。做兄弟的忙,说不得要烦劳你老兄。”
“成——”罗鸿绎应的很爽快,脸上一喜,但随后却踯躅起来道:“部里大人们那边,还是要打声招呼吧?”
“成,这个事我来办——”林山知道凭自己的职权自然是不够,一面点着头道:“我司里也要出人,会同顺天府衙门,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衙门的事嘛。你先帮我问明了便是了,兄弟着实是没那功夫跑那一趟。”
罗鸿绎放下心来,点头道:“那自然是没问题。这么的吧,老兄你衙门里也点两个人,我带着一块去办?提牢厅那边要不要出人?那姓荣的要是交了人,是押在哪呢?顺天府那头,还是要跟老黄。。。”
林山知道,这人不是个有担当的角色,往好里说叫细心,往坏里说就是没担当。但也不能怪他,在北京当官,谨慎些也不是罪过。于是心一横道:“行,咱们这就去。是了,你昨儿说的七王爷那个事打哪听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的自然是醇郡王看房子在雪窟窿里摔了一跤的事情了,别看那只是个大十几岁的毛孩子,但他毕竟是当今万岁的弟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罗鸿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改日请你去一个地方,老兄你就知道了。”
当下一拍手,一面往前走,一路来到了白云亭北面第二排厢房处,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得那里一看房间的格局,以及自己的位子,别人对自己的称呼,林山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乃是直隶司秋审处八人领导集体的一员,秋审处四坐办四会办,自己只是这八人领导集体之内一个比较突出的领导而已。
所以,那些吩咐的话,自然不能的了。说明了事情之后,林山的火气开始有些往外冒了。
“老林你如今是红人,尚书们跟前说一句得了,行文叫他们送来便是,何必再劳烦兄弟们跑一趟呢?”说话的这位一脸笑嘻嘻的胖子叫吴敦祥,从他拍着自己肩膀说话的举动林山就知道,这家伙地位也不低,所以语气里那一股子皮里阳秋的味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转顾四周看了一圈,抬手撂开吴敦祥扔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就怕等人家行文过来,或是送了人过来,大伙儿脸上都不好看是不是?”
“我去吧——”一个敦实的小伙子在身后那些低级小吏的位置上站起身来,有些谦恭的扬着一张笑脸道:“林大人,大人们今天忙,户部那头要放恩俸的,万一走岔了不好。我是旗下的,恩赏钱粮领过了的,跑一趟也无碍的。”
“哦?”他这一句话,免了林山丢面子,也缓和了场内气氛,所以林山对他还是有一份感谢的,点头给了他一个笑脸道:“那就劳烦你大驾,随罗主事走一趟吧?”
屋里七七八八的人脸上表情各异,都是一脸暧昧的笑,忙着端茶倒水的,埋头奋笔疾书假装工作的,聊七胡同八院子风流情事的,当然也免不了今日的主要话题——户部那边发恩俸,也就是后世的年终奖,视一年表现多领一月到两月的薪水。那些人正在用心的,是个已经领过了的人回来叙说户部那个负责的主事的奇形怪状:“两眼睛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看着似乎瞧不起人的模样,我原先还纳闷呢,大伙儿都是奉差办事的人,干嘛这成天的找不愉快的?不过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嘿,这还不算什么,等这爷们站起身来,您各位猜猜有多高?嘿!约莫有三个炭炉子那么高吧。。。”
话还没说完,一场哄堂大笑,于是便有人撺掇着要去领钱粮顺便看看那爷们的尊容,又有人说这爷们一口山西腔瓮里瓮气的,有些像倒夜壶的那声儿。。。总之是丑态百出。
林山自觉呆下去也没趣味,便打算找黄宗汉以及国瑞两位聊两句,一个是销假,再一个也是要探探口风。再有一个,他决定如果国瑞再唧唧歪歪的话,那就闹一下也好。只有闹一下,闹出结果来,往后在刑部里才站得住脚。
当然,这几天里还有几个人要访,头一个就是醇郡王奕譞,昨天冒用他的谕命杀人,要解释,这是一个天然的接近他的好机会,对于刑部眼下自己差事上说话都没用的现状,以及那位国大老爷的威胁,总要做个了结。自己动不了,那就得借大人物的刀子动一动。
第二个人便是郭嵩焘了,这是礼节上应该的事情,再说他好歹也是前辈,有些事情也该当请教请教,还有那个一直背负着的麻烦的前情后果,也得了解透彻。
当下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往先头那个院子走去。
“你来的正好!”刚进院子还没报名字请见,边听国瑞在窗沿边上喝道:“林拱枢,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没上官?”此人身材瘦弱,但声音却动静不小,腰间一条黄带子露了个穗尾在外头,在一身青黑色的官袍背景下显得很是醒目。
“有啊——”本来就是想跟他大闹一场,闹得动静越大越好的,林山见他这么配合,心里自然很满意。抬高音调道:“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林某身为刑部职司,眼中心中岂能没有上官?”
“那好,你刑部差官,奉了谁的令去南城巡检司拿人?你不报名姓,不具书文,先就是存心不良!闹出那么大的事来,你要负责!”见林山态度不好,国瑞愈发的恼怒了,原本拿暖壶给茶杯续水的,这下倒好,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这码事,重重的将暖壶放下,声调也高了起来。
呵,算的没错,果然是联顺的好朋友。行,你调子高我比你还高,林山表面上当然不会像心里面那样高兴,听外头脚步声动静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冷笑一声道:“大人!林某不过是接到南城察院的禀报,方才会同毛大人一并前往罢了,毛大人是上官,上官不说话,我能乱开口?那才叫眼里没有上官!”
“你——”国瑞到底是有气在先,哪里说得过有备而来的林山?这一下顶撞的声音又大,国瑞脸上挂不住,呵斥了一声之后愣了半天才道:“好,好好!就算你有理了,那我问你,你身为林少穆的儿子,该当晓得个羞耻!流连风化地方喝的酩酊大醉,醉卧街头,还是大雪天里,我问你,你还有羞耻没有?有个万一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你还敢忤逆上官!天子脚下你就敢矫称什么王爷贝子的谕,胡乱杀人!杀的还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你好胆子!告诉你,言官们没弹劾你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大人——”林山知道这一场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这里地势比较低,又因为有这亭子的缘故显得有些空旷,声音格外的传远,身后那些脚步声到这里就停,显然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一场林某顶撞上官的争端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大人请你积些口德!言官们不说话那是因为林某没碍着谁,也没承了谁的情分徇私枉法!大人你有失官体了!”
说完便转身就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衙门里不是自己说话没用嘛,过几天就知道有用没用了!
“你!你无耻!我扒你的官衣!”
听着国瑞在后头愤怒的咆哮,林山扫了一眼院子边上那些影子,转过脸来却是微微一笑,拱手作了个揖道:“谢大人栽培!大人您尽管上折子,言官们不说话,大人您可以说话。林某等着!”
说完便再没兴趣在刑部里呆下去,原本要跟黄宗汉聊两句的想法也不得不先放下。安之若素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听着国瑞那边吆五喝六的动静,不住的想笑。
郭嵩焘也不知道上班了没有,他在南书房行走,离得倒不远,但内外有别,轻易不好进去的。今天又要提防着皇帝老儿要引见,走也走不开,便安心的在屋子里那自动形成的一个空圈——这样胆大的属员,跟黄带子满侍郎顶嘴的小员,自然是谁也不乐意靠近。林山便在这圈子的中心,饶有兴味的看起那些文案来。好在刑部这些东西都是各色案例,倒也不觉得闷。要搁户部去看那些用繁体字写就的数字报表,那才叫要人命呢!
不过随即也觉得越快越好,要去见一趟奕譞了!很多底子要他补呢。从后世里他大约知道这个人的性格习惯,而且那天亲眼所见的情形,奕譞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坏印象。而且如今跟刑部这位上司顶起牛来,也该有个大人物在上头帮自己说几句比较好。只是如今确实是对这世界还是所知太少,就连奕譞现在是不是已经搬进太平湖那新宅子都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着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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