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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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郡王自然不是说走就走的事情,好在这会儿部里也没什么事了,回司里打了个转,跟几个坐办会办好好联络联络了感情,算是为着以后办事留了一条路子。好在林山如今算是红人,加之态度又恳切,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实际掌控着刑部部务的同仁们还是颇给面子的。
闲下来的时候便跟曾协均商议去见奕譞的事情,筹备什么礼物,什么时候去,都要先定下来,说着便定下了明天晚上去太平湖畔新赐的醇郡王府拜会的日子,由曾协均去协调。
姓曾的毕竟是在机枢重地工作的,消息毕竟灵通些,与他揭开了先前的不快之后,林山颇从他那里知晓了不少消息。
比如自己所撞上的这个放粮的事情,到底是何以闹出了那么大冲突的。十一月里因为天寒地冻,加上京师粮价大涨,四方饥民聚集日多,唯恐生出什么变端来,咸丰便有一道旨意晓谕顺天府会同户部在外城各处放粥三个月。
但圣旨好下,事情难办,这道旨意同时还有一个意思,便是户部奏请减放章程内蒙古王公来京领豆草银两一事,着毋庸核减。
户部自然是不好说什么,但粮食就那么多,咸丰登基后漕运从来就没准时安定过,比如今年,漕船便是前两天刚到的天津,这会儿还没运到通州呢!给了蒙古王公,那放粥三个月拿什么放?所以才有了户部减粮放赈的事情。
户部只管出粮,苦自然是苦的要出力的顺天府。偏偏顺天府尹,也就是如今林山的顶头上司刑部右侍郎黄宗汉当年在浙江巡抚任上,因为漕运上的事情逼死浙江布政使椿寿的案子,把相当一部分旗人得罪光了,尽管事情叫彭蕴章等黄某的一干同年遮掩了下来,但毕竟也只是瞒着皇帝罢了,开罪的旗人上头哪个不连着个亲贵?所以他这个顺天府尹做的才是没趣味之至,也才有联顺明里暗里跟他为难的事情。
“都道万岁爷是圣明天子,仁德天子,这么好好的一道旨意,谁能料到这一桩好事便这么砸在下头这帮办事的手上?”
原来如此,林山这才算是把自己冒头的这桩事情了解了个透彻。只是这事情牵扯的还有许多,也不是他一时半会能消化得了的,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对于他这一个新来的人来说,很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未免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好在接下来马上就要过年,很有一段时间的休闲日子,正好把眼前这份看似平静但内里却复杂万分的朝局弄个清楚。
干说话未免也有些无趣,是以林山看横竖部里没什么大事,便约请了曾协均到外头好生谈一谈,也好谢谢他这一番说话。此人虽说没什么敏感的见识,但他毕竟是在内廷奔走,又在军机处轮班,算是个很好的耳目。尽管在这种地方上班整治敏感度不高很要命,但也幸好如此,要是那些太过深敛的人,还不乐意跟你说这么多呢。
出了宣武门到琉璃厂一面备些礼物,一面也找处茶馆聊天,顺手买了一份《爵秩全览》以及一份今天新出的京报,花了一两几钱银子,便找了处茶馆喝茶。
自然免不了谈起奕譞何以要找自己的话头。
林山猜得没错,果然是上书房放了学说起的,奕譞今年十八岁,已经很少到上书房来的,不过今天是刚改了兵部尚书的太子少保朱凤标朱师傅的课,奕譞向来最尊敬这个朱师傅,是以很难的的来了一趟上书房,因为擅自带兵出城叫皇帝训斥了一通,又在肃顺跟前丢了人,这个事情自然瞒不过那些小爷们。八爷钟郡王奕詥,九爷孚郡王奕譓,加上闻讯而来的促狭鬼兄弟小五爷惇郡王奕誴几个脸上似笑非笑的,一散了课就缠着奕譞要说说那天带兵的风光。
这自然是明摆着要看人笑话,奕譞吃了哑巴亏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好豁出脸面去请五哥给他出主意,非要出这口气不可。不过他那个五哥哪里有什么主意啊?只是指点了一条路——找老六去。
老六是刚刚复了都统的职位,又是唯一一个封亲王的哥哥,平日里也自有一份威严在,算是这些小哥们心里一个顶梁柱了,加上他朝廷里耳目朋友都不少,是以很有些这一伙小爷们的主心骨的意思。
但奕譞却是怕见他,这闯祸的事情他自己知道,去了肯定是一通训斥,出头的人换成了跟几个小爷们往来都很近的宝鋆。宝鋆现就是满缺户部右侍郎,跟着惠亲王老五爷管着钱法堂,几个小爷们装作闲聊天的样子找了他来,他自然是心知肚明怎么回事,聊来聊去便有意的把话题往户部部务上头引,自然免不了的说起这放赈的事情来。
当然,具体小爷们有什么把柄握在手里,这自然不会跟曾协均提起,只是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老七手里捏着肃顺门下几个人勾连户部乾字四官号协同骗取内七仓储粮囤积居奇的证据,眼下正寻人找肃顺的麻烦呢。
一面听着曾协均说着闲话,一面林山也在心里盘算着这个事情的利弊,要说真有什么过硬的证据的话,他是不信的。如果是这样,早就应该去寻像毛昶熙那样的言官上折子了,何必要用刑部的人去查?特别还是找到自己?
隐隐的就觉着这事情背后恐怕未必那么单纯,几个小爷们找到自己头上来,也许未必是像曾协均所说的那样。别人不知道肃顺这两天是多么的抬举林山,宝鋆能不知道?
眼看天色也渐晚,两人再闲说了几句先头何桂清和曾国荃因为江西一省财权操控打的那场官司,也就是林山一直心里背着的那个“事”便也就散了各奔前路。林山又闲逛了一圈,备了几样礼物,打发一小块银子请铺子伙计提了便叫了一辆大车,直往虎坊桥那边的湖广会馆而去。

郭嵩焘在南书房行走,算起来是天子近臣,比曾协均还要内廷的,这个事情还必得问问他不可。
那伙计倒也有趣,大车上看了林山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您是林三爷吧?”
林山闹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叫他“林山爷”,笑了笑应了,知道是那天跟毛昶熙在巡检司衙门前的一出闹出来的名声,只听那伙计脸上顿时就绽开了一朵花,嘴巴极甜的恭维了起来。林山也不跟他多话,笑着由着他说了一阵,便问起南城巡检司如今的状况来。
“嘿,毛大人那叫利索,如今差一步便是红顶子,这地面上谁敢不听他差遣?原本这些爷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在这左近捞食,咱这些铺子要没个爷们在后头顶着,那迟早得给他们吃穷咯!这两天倒好,一伙伙的都到各处放粥行善,还真是给他们修行了!”小伙计一口河北腔。
“嗯,你叫什么?是直隶哪里人啊?家里年景还好?”林山想象着他描述的南城巡检司那一派改头换面的情形,笑着跟他闲扯两句。
小伙计憨憨的笑了笑,却又有些滑头的道:“大人您在上,我哪能说年景不好呢?小的姓崔,大号叫二保,是保定府新城县的。”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这是出了名的老话。林山见这个伙计还算机灵,看着路头还早便有心跟他开玩笑道:“崔二保,嗯,新城我还没去过呢。想来是个山清水秀田土沃美的好地方,难怪小崔你这等的机灵啊。我且问你,既是年景好,这京师哪来的这么多吃赈的?我听说有不少也是你们保定府来的呢。你跟本官说假话,赶明儿叫巡检司拿你。”
崔二保自然知道这是开玩笑,但也不敢油嘴滑舌的了,老老实实道:“唉,今年年景是不好,听老家带信来说打三月来没日没夜的下雨,地里几个月的泡了汤,绝收了。夏天里又没日没夜的过盐枭,兵来匪往,那不是人呆的地儿。。。可怜我家里还有五十多岁的老娘。。。妹子今年也十二了,正发愁要回去接他们。。。又不晓得如今是死是活。。。唉——”崔二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眼睛红了红,随即叹了口气赔了个笑脸道:“说这些话叫大人不顺畅了。说说好的吧,好在万岁爷仁德,今年又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大人您瞧着吧,来年一准好年景!”
话说的是没错,瑞雪兆丰年嘛,不过那些没了吃食的穷人们眼前这场大雪怎么过?这些都是没法子去想的事情了。林山宽慰了他两句,信手又丢给他一块碎银子,这是最后一块了,分量稍稍重些,约莫有二两多重,想想还是觉得不够,心道没事给太监还四百两呢,便又抽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他道:“拿着吧,请几天假,把家里老娘妹子接过来,京城里好歹还有一口赈粥吃。。。”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三爷您真是活菩萨,活菩萨!”看得出来崔二保是真的感激,就在车里磕头,林山赶紧把他拉了起来,也不说什么,只长长叹了口气。
“三爷,有个话,不晓得跟您说了会不会给您惹祸。”崔二保流了一阵子眼泪,到底快到湖广会馆的时候,这才下定决心似的小声道:“三爷,您要是觉着不妥贴的话,您也就当个闲话听了就算。。。”
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林山好奇心大起,凑近了问道:“什么事?”
“我听我们东家闲话的时候说起的,说是别看毛大人,三爷您如今风光,指不定那天就得出大事。扯起来才说起是巡检司姓英的不要脑袋了,最近常往城外头跑,我们东家说是去找不要命的去弄毛大人。。。”
这事情在情理之中,不过毛昶熙如今也算是朝廷大员,正三品顶戴,一旦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就不止是英二人头落地了,这么大胆子?
崔二保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不信,有些发急的补充道:“我们东家也是城里爷们往来的人。。。”
琉璃厂开门铺的自然不会是没什么后台,很多王公大臣们也是靠这些铺子多一份财路,崔二保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林山凝了凝眉头,毛昶熙有危险,自己一样有危险,自己家那样子,随便几个贼夜里一闯就坏事。。。
但嘴上却不怎么上心的样子道:“哪个爷们?”
“劻贝子——”崔二保道:“我们东家就是前天进了一趟城,回来就说起这话,三爷,不会有假的。。。”
林山知道他是怕自己不信,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脸上也皱起眉头来,眼前这局面,还是得请这小伙计帮个忙了。
“毛大人府上你知道么?便在椿树胡同——”当下把做完肃顺派车时听来的毛昶熙家里的地址说了给他听,请他跑一趟禀知老毛,让他去处理先。当然也免不了叫他跑一趟贾家胡同自己家里通报一声,免得家里人担心。
只是心里也泛起一阵犹疑来,怎么毛昶熙这两天会放任着英良这小子到处乱跑的?他不是要英二的脑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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劻贝子,即后来的庆亲王奕劻,此时只是贝子爵衔,散秩大臣。颇有些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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