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存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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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便装,带着两个侍卫出了晨晖门,不知不觉就向杨楼街走去,但见街两旁酒楼林立,绣旗相招,遮天蔽日。赵远一路走来,欣赏着酒楼门首扎缚的彩楼欢门,心情也渐渐爽朗。正缓缓走着,忽听路边两人异口同声道:“公子里边请。”赵远望去,见两个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两个伙计,正对他拱手为礼往酒楼里相让,赵远本无意进去喝酒,可见他们俯首躬腰的殷勤模样,在还礼的当儿,不由得举步迈了进去。
虽然还不到午时,靠窗的位子却都满了,赵远忍不住皱起眉头,想换一家。就在踌躇的工夫,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他们正站在门口,一个侍卫躲闪不及,被那人撞了一下,侍卫大怒,喝道:“大胆!”这声断喝,吓得酒楼里的人一哆嗦,怔怔向他们望来。那人恍如未觉,比侍卫叫得还大声:“店家,店家!”早有酒博士闻声赶来道:“贵客有何吩咐?”那人道:“小生在此处饮酒,走得急了,褡裢忘了拿,可有人拾得么?”酒博士道:“请随我来。”引领着他去找掌柜的。赵远喝退了侍卫,也走过去看热闹。只见那掌柜的仔细盘问后拿出个褡裢放到柜台上,只听“咚”的闷响,想是甚为沉重。那人大喜,想都不想就从中掏出五六锭金子送给那掌柜的……赵远暗道此人好大手笔,这五六锭金子怕有百两之多,若换算**民币就是三十多万。围观的众人也哗然……这些金子买这间酒楼也够了!更令众人惊讶的是,那掌柜的竟然不要!赵远此时恨不能上前替他收下……却听那掌柜的道:“官人想亦读书,何不知人如此?义利之分,古人所重,小人若重利轻义,则匿而不告,官人将如何?又不可以官法相加,所以然者,常恐有愧于心故耳。”那人收起了金子,深深一揖,竟不说话转头走了。众人无不以手加额发出叹息,不知是惋惜还是敬佩……
赵远胸中翻涌起热浪,命两个侍卫一堆坐了,想吃什么点什么,这场子他“捧”定了!
赵远连连饮酒,心里十分羡慕那掌柜的,倒不是羡慕什么“高风亮节”,而是羡慕掌柜的活得坦诚、活得自在、活得问心无愧……
从酒楼里出来,他对两个侍卫道:“记住这家遇仙楼,以后你等出来饮酒,都到这里来!”二人愕然,这“奉旨饮酒”算个什么差事?
晚上,杨楼街正热闹的时候,一行十余匹马闯了进来,路人纷纷躲避。那彪人马在遇仙楼门口急停下来,一人高声叫道:“圣旨到——”本来人声鼎沸的地方霎时鸦雀无声,一下子呼啦啦跪满了一街,有那没听见的也被旁边的人好心提醒……那掌柜的听这一声喊差点没昏过去,当时瘫软在地,倒省得跪了……奉旨太监见无人接旨,又道:“圣旨到,店主人接旨——”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忙着摆香设案,心里十五个吊桶扑通扑通响,暗道不是哪个皇亲国戚在这里吃了拉肚子,又或是吃出了食物中毒?

好不容易忙完了,太监宣了旨意,又无人接旨了!低头一看,那掌柜的口吐白沫,却是昏了过去……皇上赐他两根朱红华表柱和钦题的酒楼招牌,掌柜的从惊恐到惊喜,大脑供血严重不足,谢恩都来不及就不省人事……知否,知否,皇恩无福消受。
第二天上朝,赵远先是长篇大论,从祖宗的雄才伟略说到自己的变法决心,从二府三司的互不统属说到众人戮力同心、锐意改革的必要性,对昨天的事竟只字不提……等他说完了,众臣都哑口无言,知道皇上非办蔡确不可了,只等着他表态。果然蔡确颤巍巍出班跪倒,递上奏疏。众人见他不过五十出头,一夜之间两鬓却飘起了白发,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心酸。赵远接过看了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说自己‘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可是在怨朕么?”王安石暗骂:你个废物,认错就认错,发什么牢骚?现在我也不敢保你了……蔡确痛哭失声,他心里也委屈啊——就说错两句话,你就把俺给大骂一顿,俺不能骂你,发两句牢骚也成罪过了?又听皇上道:“蔡确,你为言官之首,朕本不可因言降罪。但你恃宠而骄,咆哮朝堂之上,置皇家威仪于何地?置朕于何地?有逆心之事便以死相胁,已经失了大臣体统。若三院的谏官都像你这样,朕动辄得咎,岂不是被缚住了手脚?朕把三院交给你又如何能放下心?来人,把蔡确架出去——”这时有的人已经咬牙闭眼等那句“斩了”……却听皇上道:“好生休息。”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刑不上大夫”,但皇上性情大变,难保不成为“昏君”。
赵远一句大喘气的话把众人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时他又提出国贷法,很顺利就通过了。
秋天是个伤感的季节。“何字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在这半年里,在两个世界里,赵远经历了生离和死别,那内心的柔软处脆弱到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碎掉。可是偏偏刚下了朝,高太后便把他叫了去,说起岐王赵颢的孩子多召人喜欢,暗示他应该多挖洞广积粮,莫使嫔妃哭断肠……赵远唯唯称是,出了慈宁宫额头沁出汗来。他暗骂赵顼的“种子”不好,种一颗死一颗,却给他留下天大的难题!
注:酒楼故事取材于宋代王明清《摭青杂说》。“愚不识时……”出自苏轼《谢上表》,在这里张冠李戴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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