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同仇(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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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正是郭志烈、曹以振。二人眯瞪眼睛,隔着篝火也认出偶耕、牧笛来。郭志烈微微一笑,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攻到河西来,真是赤诚报国、忠心可鉴。可你们战死疆场,不过是无名小卒,与人卖命罢了。难道郭子仪会记住你们,唐朝皇帝会表彰你们?”
偶耕不知如何答对,牧笛抢先道:“你们跟随丰王,卖国求荣,如今朝廷大举征伐,吐蕃兵节节败退。你们命不久长,难道不自知?”
曹以振冲郭志烈使了个眼色,郭志烈说道:“懒得与你们磨嘴皮子。我二人今夜到此,只为打探军情。西边九里的原上,究竟是何人驻扎?带着区区一百兵马孤悬于外,到底是何用意?”
偶耕哼了一声,不加理会。曹以振一把提起槐犁,低声喝道:“若敢隐瞒,老子一刀一个宰了你们!”
牧笛虽与李纳是表亲,但与他父子绝无恩情,因此毫不在意泄露军情,张口便说:“那是青州人李纳,来头不小,乃是现任缁青平卢节度使李正己的嫡子。这人本领不大,手底下却有两名悍将,你们敌不过的。”
一提到李纳,郭志烈、曹以振心头一懔。他们在河阳渡雾山庄时便与他结下过节,在潞州之时,又接连受他冷眼和斥责,一直怀恨在心。郭志烈一发恨,手头用力了些,剑刃划破昆仑奴颈上皮肉,疼得他咧嘴而叫。牧笛叱道:“有本领就和李纳比个高低,在这里和奴仆较什么劲?”
郭志烈冷冷说道:“若不看在你们在长安救过命的份上,岂能容你们喘息到此刻?我就如实告诉你们吧:丰王李珙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军马会合,本已退却八十里,复又掉头东向,杀回长安南郊,计划杀进城去,杀了皇帝,夺了龙位。因泽潞大军集结水东岸,不明动向,因此不敢贸然发兵攻城。”
牧笛轻蔑道:“军机大事,如此信口说出,可见丰王手下全是些窝囊废,南浦云带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郭志烈不顾牧笛奚落他,继续说道:“射生将王献忠与王爷手下的并蒂将军,率领两千兵力作为前军,正在向此地进发,准备驻扎水西岸,与泽潞军马隔河相拒。只因逍遥谷人也在前军,谷主特命我二人来此打探虚实。不出今夜,便会杀到这里。你们区区几百人,又自行分散兵力,无疑是螳臂当车。我劝你们趁早游过河去,讨个性命吧。”
偶耕一听,立即着了慌,说道:“陈老叔和涧石兄弟俱在西岸,倘若王献忠和并蒂将军杀到,他们岂不是死?需及早唤醒他们,一起渡河。”曹以振啐道:“郭兄将军中大事说与你们,原是念在救命之情,放你四人一条生路。怎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偶耕辩驳道:“我们一同渡过水,就该一同回去,你休要以死相挟。”
话声刚落,远处暗夜里忽然响起掌声。突然间,四周步履铿锵、兵革摩戛,一队民兵围了拢来,正中央乃是涧石和陈开山。他们听见偶耕口齿含混,说的每句话却是有情有义、掷地有声,因此鼓掌。
郭志烈、曹以振见性急暴露、身陷重围,大吃一惊,急忙一声响哨,意在召集游走于附近的黑衣人。涧石喝道:“你们召集同党又有何用?我三百乡民要你们瞬间化为尘泥。”郭、曹抓紧手中人质,威胁道:“你们胆敢上前半步,这两个人立即人头落地。”
陈开山将偶耕、牧笛接到队中,赞道:“这娃娃好心,危难之中不忘我们三百乡党。”牧笛则着急道:“你休说这些闲话!别误伤了昆仑奴和槐犁!”
河岸边篝火熄灭,火花随着冬风在水上飞扬。陡然嗖嗖数声,劲风袭来,乃是河东的兵将射出的箭矢。郭志烈、曹以振离河最近,急忙挥舞钢刀,将箭矢劈落。
昆仑奴得此空隙,猛然从郭志烈手下挣脱,又将曹以振撞翻,救下槐犁。二人就地打滚,钻到民兵队中。郭志烈、曹以振唰唰击开最后两支飞箭,转面来直冲着涧石和陈开山,怒气不息。
对岸的箭矢停歇了下去,巡夜的泽潞兵士骂了两句,便回营打盹去了。
郭志烈面朝长空,冷笑道:“我二人今夜纵有一死,但也须杀死你们百十人陪葬。”曹以振叹道:“只可恨李纳那厮近在咫尺,我们却不能取他人头以快平生。”

陈开山憎恨吐蕃兵,但更加厌烦这些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奸贼。他看不清郭、曹二人嘴脸,而怒火与鄙夷早已交织于心,当即喝命众乡民:“杀了他们!”
众乡民纷纷惊醒,向河边积聚,越聚越多。听见陈开山号令,正要一齐动手,黑夜里却窜出一队黑衣人,踢倒、砍伤数人,将乡民的阵形撕开一道裂口,钻进重围,与郭志烈、曹以振会合。
涧石数一数黑衣人,才八人之众,但也知如果硬拼下去,虽可以尽斩来敌,三百乡民也当折损不少。他眼珠一转,喝止乡民,面向郭、曹,正声问道:“尔等与李纳有何冤仇,为何要杀他?”
郭志烈嗤笑一声,说道:“我等与他仇隙已深,何须向你多费唇舌?”曹以振说道:“只管放马过来,爷爷陪你们在河边大打一场,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必提及其他!”
涧石道:“不然。在下与李纳也是仇深似海,只可恨除不掉他。”郭志烈道:“你有三百兵马,他只有区区一百,若要杀他,攻破他的营寨便是。”涧石道:“适才听你们说,王献忠率两千劲卒前来攻罚,我只有三百兵马,终究难敌。若再与李纳拼斗,三百兵马复又折损近半,更如何从王献忠手中逃脱?”曹以振冷笑道:“所以奉劝你们,及早渡河逃命去吧。”
涧石道:“水东边的李抱玉,忌刻多疑,手段残忍,我等东渡水,必然死在他手中。不如留在西岸,与王献忠周旋,或能保全性命。”曹以振大笑道:“区区三百乌合之众,也想抵抗王将军两千雄兵?”涧石道:“三百兵马,自然难敌。但如果把李纳的一百兵士收归部曲,倒也未必一败涂地。”
郭志烈道:“你是甚人,李纳又是甚人,他怎会服服帖帖将一百兵马交你掌管?”涧石道:“明公所言极是。在下正在盘算,今夜不带一兵一卒,只邀几位不怕死的壮士,潜入李纳营中,取他首级。主将一死,他手下一百兵马自然归降我们。”
听到这里,郭志烈仰天而笑,说道:“绕了半天,你是要我们替你卖命,前去行刺李纳?”涧石道:“在下与二位明公正是同仇敌忾,今夜取李纳首级,正当快意恩仇。况且你们身处重围,不去行刺李纳,便要葬身水边。究竟如何抉择,二位自行决断。”
郭、曹对视一眼,打的却是一样的算盘:反正逃不出去,不如铤而走险,博得一条生路,更何况要杀的人是李纳,又何乐而不为?郭志烈因道:“与子同仇,即是袍革兄弟。但尔等若别有奸计,岂不是害了我们?”涧石起誓道:“我们与李纳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夜并肩作战,事成之后,各奔东西,互不相扰。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开山一听此言,顿时浑身气血奔涌,高声附和道:“有违此誓,天诛地灭!”郭、曹见他们说得极为恳切,不再猜疑,便请借一步说话。
涧石将宝剑、匕首卸下,以示诚意。他走近二人,陈开山也抛却兵刃,紧随身后。郭志烈、曹以振久经江湖,识得世道艰险,但也是心肠炽热之人,见此情状,将心中顾虑一并抛却,与他们计划起来。
冬风习习,水汤汤。四人计议片时,便商定计策:郭志烈、曹以振携带八名黑衣人,陆涧石、陈开山携带八名精壮乡民,分作两翼潜入李纳营帐,一举将其击杀。
计议已定,陈开山挽起偶耕双手,说道:“娃娃,你心肠好。我们若是不能活着回来,你便带着俺的三百乡党渡河逃命。”偶耕顿时傻了眼,不知该如何作答。牧笛从旁劝道:“李纳武艺平平,涧石兄弟又是有勇有谋,此去必能成事。他营中赵勃、王升二人,却需要小心提防。”
昆仑奴、槐犁也是热血沸腾,自告奋勇,想要同去。牧笛叱道:“你们杀鸡的本领都没有,去了反倒碍手碍脚。”涧石也说:“你们去之无益。不如留在营中,协助偶耕仁兄调集兵马,以备不虞。”二人这才作罢。
行刺之计,贵在秘而不宣、出其不意。陆涧石、陈开山、郭志烈、曹以振草草行过揖让之礼,便择了清一色的黑马,率队潜入暗夜。眨眼间,便只闻蹄声不见人影,再过须臾,连马蹄声也不再传来,唯余冬夜如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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